《南十字星[哨向]》翠寒烟

142、第一百三十六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大公被领着在森林中绕路这段期间，尼福尔地区以外发生了一个重大事件。

　　三名阿斯加德的学生——托马斯·罗德、大卫·莫尼耶、阿里亚斯·费舍尔叫叛军全星系直播斩首后，莱茵斯特尔元帅及梅特兰德伯爵未经军部允许，擅自调兵遣将，宣布攻打尼福尔。

　　日后，斩首事件被称作内乱的导、火、索，而两位大人物不听劝阻专断出兵，则是将虚伪的盛世撕了道口子，直接把某些贵族强权人物与皇族的不和暴露在大众眼前。

　　当然，现在谁也想不到这个节点便是历史中内乱的开始，如今普通人看到的、想到的只有一条，那就是——居然要打仗了。

　　其实，任谁从直播中瞧清三个年轻哨兵的死亡过程，都不会觉得应该放过那群叛军。只是因三人死亡而迅速令更多人面对生离死别，怎么想都觉得代价太过沉重。

　　要知道假使战争爆发，人口、经济、文化、生态环境等等必将受到直接冲击。

　　人类赖以生存的星球都是从别人手中抢来的，这颗星球，乃至这个星系的文明曾经毁于不断扩大的战争。如此，人类又凭什么任性开战，再度毁灭从造物主手中夺走的，宝贵的栖息地。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人人皆知应该掌控欲望，到头来，往往却被欲望掌控。

　　大公从叛军这里获悉三位便宜室友被斩首的事情后，还没完全缓神，叛军向导便已经打开悬浮光屏，恐吓似的在大公面前展现血腥一幕，以期满足他诡异的、恶心的兴奋感。

　　大公看到，一间光线幽暗的房间内，托马斯、大卫、阿里亚斯被人双手反绞，双膝着地摁着，摁着他们的人身穿黑色哨兵军装，面容没有任何阻拦，五官皆具安东尼家族的特征。

　　托马斯面色惊恐，努力回头往后方瞄去，不断挣扎。

　　后面摁着他的人忽然不耐烦地往他脸上来了一拳，将他打趴，吐出一口血，血里躺着一颗门牙。

　　托马斯趴下后，大卫麻木地闭起眼睛，似乎已经接受即将到来的命运。

　　而他们中间最为年轻的阿里亚斯，应该还不太明白自己遇见了什么，整个视频过程中，他始终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对准镜头，直至头颅被无情斩下那刻。

　　他们到底流了多少血，外界看不见。

　　因为头颅落地的时候，镜头被三人喷出的鲜血染成一片血色，只能隐约透过血幕瞧见骨碌碌滚过地面的人头，被叛军们笑着踢开。

　　那是带着希望和梦想来到阿斯加德的年轻哨兵们留给帝国人民最后的印象，现在他们死了，死在希望破灭，梦想起航前夕。

　　大公见过太多死亡，不得不说，托马斯、大卫和阿里亚斯的死亡一点也不英勇壮烈。他们只是不够走运，为了一个任务赔上自己的性命。这个世界有太多不公，刚巧碰到了，也只能说：“哦，你好倒霉。”

　　“你真倒霉。”叛军向导瞄着大公，脸上挂着讥讽的笑容，“要怪就怪你非要考进阿斯加德。效忠谁不好？偏要效忠那个小皇帝。”

　　外面又进来几个人，站在向导身后，是视频中的那些哨兵。

　　向导咧着嘴，目光由大公移至对面的族长，懒洋洋地道：“雷默，这小子我带走了。贵族那批人被我们吓唬得还不够，除了莱因斯特尔家族和梅特兰德家族，另外几个大家族都还没动静。”

　　“难道你杀了他，另外几个大家族就有动静了？”族长无奈地望着叛军向导道。

　　叛军向导耸肩，“聊胜于无。我只不过奇怪隆美尔公爵居然这样沉得住气。他选择跟皇帝统一战线，竟然顾忌皇帝迟不动兵，因为他妹妹是未来的皇后吗？我刚收到消息，他已经公开叱责莱因斯特尔元帅和梅特兰德伯爵逾规越矩，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他们本来就不对付。”族长应道。然后，他接着说：“这个学生暂时不能给你，我留他有用。”

　　“什么用？”叛军向导嗖的瞥了大公一眼，继而又看向族长。

　　族长摇头，明显不打算告诉他。

　　“好吧，一个学生而已。”族长开口留人，叛军向导很快便妥协了。也是大公现在的身份在叛军眼中根本不够分量，杀不杀都那回事，没必要与盟友纠结。

　　“你还缺人吗？再去挑些人手带走吧。”族长和颜悦色地对叛军向导道。

　　叛军向导收起悬浮光屏，回身朝下属招手，大步走出这间屋子。

　　这整个过程，包括观看斩首视频的过程，德里克始终白着脸，表情惊恐，安静如鸡。

　　大公站在离他不远的位置，虽说也很沉默，但那个向导离开时，大公忽然盯住对方的背影，眸底闪过一丝冷光。

　　人不可能没有情绪，纵使已经面对无数死亡，大公内心也永远做不到如表面般无动于衷。

　　“嗯？”叛军向导走出数米，似有所感，回头看向大公。

　　迎着光线，大公本来略显黯淡的皮肤变得苍白透明，眸底泛起细碎金色，仅一瞬间便消失不见。

　　“咦？有些意思。”叛军向导的手突然痒起来，心中产生一股冲动，想现在就把那个长雀斑的小子拖过来斩首。

　　然而当他再次细瞧对方，对方呆滞的眸子里根本没什么细碎金色。雀斑小子一直像只无害绵羊，谁都可以咬一口，简直比叫阿里亚斯·费舍尔的学生还弱。

　　“嘁！”叛军向导扭头没再看大公。“事情还多着呢，犯不着把时间浪费在这种货色身上，我是太闲了么。”叛军向导自嘲地想。

　　叛军们的背影渐渐消失。那之后，族长若有所思地瞄向大公，大公扭头，与族长对上视线。

　　“小德里克的朋友。”族长陡然笑吟吟地说：“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等会就可以吃饭了。”

　　德里克很想叫嚷：“老子根本不认识你，也不愿留在这里吃什么破饭！”但他也只能想，想却不能做，因为他还要继续活下去。

　　族长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走出屋子，其他人虽其而去，屋内仅留下大公与德里克。

　　雨下大了，砸在地面，咚咚咚咚，跟密集的鼓点差不多。德里克僵硬地站了会儿，终于忍不住瘫到地板上，双手抱住脑袋。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半天，大公根本听不清内容，最后就听清这么一句话。

　　大公低头注视脚下的人，目光掠过那几乎嵌进头皮的十指，淡淡地说：“只有你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从陛下那里逃离，来到这里。”

　　或许待在陛下身边，得知室友被斩首的消息，心理上还不会显得这么孤立无助。

　　大公看出来了，德里克确实不认识这群人。陌生的、杀人不眨眼的族人与帝国皇帝，两边都没交情，人在困境中自然偏向更熟悉的人。况且皇帝要杀人只会给个痛快，而不是叫其跪在镜头前，全帝国直播砍头。

　　真是糟糕透了！遭透了！

　　德里克心烦意乱，惊恐交加，倏忽抬头朝大公吼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认识他们！我们的室友死了！我也回不去了！”

　　大公：“……”

　　大公已经收起伪装出的木讷胆小，似笑非笑站着，故意道：“你不认识他们？你不认识他们，怎么会同他们碰面？”

　　德里克拧眉，仰头呆呆看着仿佛变了一个人的室友。

　　大公斜睨他一眼，从毫无装饰的空间戒指中拿出一颗袖珍精神干扰器，扔在德里克脚边。

　　“你……”德里克蓦地睁大眼睛。

　　“我也不跟你废话了，说吧，你跟他们的联络方式是什么？”

　　总觉得那个叫做雷默的族长已经看穿自己的身份，对方为何不发难，大公推测不出。

　　此行收获还算可以，继续呆在敌人的大本营，大公唯恐自己成为皇帝的累赘，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问完想问的，直接跑路。

　　然而德里克大概惊吓过度，如今一有风吹草动便如同惊弓之鸟。大公态度明摆着有问题，德里克怀疑地看着他——表面上精神力只有B级的哨兵，竟然往后缩了缩身子。

　　“你回答我，我就带你走。”看着这样的德里克，大公有点无语。

　　这人心理素质不行，枉费他准S级精神力的天分。

　　气氛严肃又沉重，德里克呼吸急促，覆盖于脸上的青白颜色始终没能褪去。直到几分钟后，他似乎下定决心，从地上站起来，加重语气道：“你能带我走！？”

　　大公望着他，干净利落地点头，“一言九鼎。”

　　德里克松了口气，抬起胳膊，卷起袖子，露出他之前睡着时被蛇咬出的伤口——两个近乎愈合的小红点。

　　反正现在这形式已经容不得他瞻前顾后，即使这人有问题，那也是阿斯加德的人，比起不靠谱的族人，他宁愿相信皇帝的人。当然他会做出这种选择，也跟他奶奶从小的潜移默化有关。

　　“是这个。他说以后再要找我，就派蛇来咬我。我以为他开玩笑，没料到……”德里克的表情一言难尽。

　　大公瞥了眼红点，打断德里克道：“他是谁？”

　　德里克顿了顿，脸色更差了。

　　大公挑眉：“嗯？”

　　“是给我提供素材的人。《鲸落》，你知道的，我正在连载的小说。”德里克狠狠抹了把脸，语气听来异常不情愿。

　　“呵。”大公笑了笑，道：“不是你们家族的家传故事吗？”

　　德里克：“……”

　　“他的身份是什么？”大公无视德里克的窘迫，继续问道。

　　然而德里克的回答是：“我不清楚。”

　　大公眸色深沉地盯着他。

　　“我确实不清楚。我们初次相遇是在洛基区域边缘的咖啡馆，他带着几个高级哨兵，我觉得像我们家族的人，便多看了两眼，他就找上我。我缺钱，想出名，他自称能给我一切，我信了，他也确实做到了。”德里克急急忙忙地解释，“在外面都是他找我，四、五次吧，我们从来不通过任何设备联系。这次，我发现我的伤口靠近东方时会发热，越往东越热，同时，脑子里总有一个声音蛊惑我，叫我向东走。”

　　“一个声音蛊惑你？”大公莫名觉得这说法非常像精神暗示。

　　德里克点头，说：“是的，情不自禁就会照这个声音说的去做。说是声音也不太对，更像是冥冥中指引我行动的某种感觉。后来我记起最后一次见面，他说以后派蛇来找我，起初我不信，尤其这里是尼福尔，叛军作乱，他现在找我见面做什么……”

　　“他是你的财富之源，为了见他，你宁可得罪陛下。”大公面无表情，“他将你引至叛军的大本营。”

　　德里克：“……要看照片吗？我偷拍的。”

　　大公心道：“我已经看过了。”

　　德里克传给大公一张照片，大公低头瞧去，果然是他看过的那张。

　　“他戴着白色口罩，黑眼睛，皮肤颜色很奇怪，我从没见过选择这种皮肤颜色的人，像我小说中的人物。”

　　大公开始考虑将布鲁克斯大师列为嫌疑人的可能性。

　　等等，布鲁克斯大师的嫌疑？大公忽然抓起德里克的手，认真打量起对方手臂上的小红点。

　　“你做什么？”德里克吓了一跳，但他没抽回手。

　　大公以指腹摩挲过红点，低声说：“你听过蛊吗？”

　　德里克那块皮肤莫名一阵酥麻，感觉被对方摸起来十分舒服。

　　德里克：“？？？”老子疯了？

　　“来自神州的东西。”大公想起曾提及这项事物的人的家乡，并且越思考，越觉得德里克是中了故事中的蛇蛊。

　　蛊这种东西玄之又玄，大公并没完全理解其原理。但是，他记得那玩意的作用，与精神暗示差不多，可以驱使人做任何事，哪怕是叫中盅人自杀、杀人都易如反掌，媒介是进入人体的毒素，影响范围看蛊的种类，有的与下蛊人相距大半个国家都没问题。

　　德里克被咬了，咬他的蛇不是没毒，而是身怀另一种毒。

　　所以，接触德里克的人真是布鲁克斯大师？他为什么引德里克到这里来？他与造物主的后裔们又是什么关系？

　　几百米外的另一幢红褐色矮房，族长雷默关掉视频会议用的悬浮光屏，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郁闷地揉了揉鼻子。

　　如果他知道自己亲自教出的学生正脑洞大开随意揣度他的用意，恐怕会气得再死一次，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