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高枝弯成垂杨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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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川含媚色，波底孕灵珠。素魄生苹末，圆规照水隅。沦涟冰彩动，荡漾瑞光铺。迥夜星同贯，清秋岸不枯。江妃思在掌，海客亦忘躯。合浦当还日，恩威信已敷。”唐大中五年，莫宣卿殿试之上以一首《赋得水怀珠》赞美家乡珍珠之华贵，被唐宣宗钦点为新科状元，年仅一十七岁。
赋中提到的合浦珠又称南珠，自古以来就有“西珠不如东珠,东珠不如南珠”的说法，一颗三分左右圆润光泽度好的的南珠可以值铜钱四五十贯。
而现在书生托在手上的，却是一颗金光灿灿，足有四分大小的南洋珠。南洋珠有“珍珠之王”的美誉，需从海外进口，数量稀少。金色更是价值连城，百中无一。
何掌柜叫吴小五打过一盆清水，净手擦干，又取过一方素色丝帕垫在手上，然后才让书生把珍珠置于丝帕上。他微微晃动手腕，金色南洋珠在白色丝绸上来回轻轻滚动，通体散发出如彩虹般绚丽的光泽。珠子静止后，陈晚看见自己的倒影清晰地映在珠面上。
何掌柜问书生活当还是死当，打算当多少钱，神色和寻常客人来当件破布衫时差不多，陈晚有些吃不准这珠子到底值不值钱。
“活当。三十贯。不，四十贯。”书生紧握拳头，仿佛下了很大决心。
饶是何掌柜见多识广，听了书生的话还是有些吃惊，“四十贯？”
书生点点头，态度很坚决，“我只当七天，七天后我定会来赎珠子。”
何掌柜没再多说，他让糊涂开当票，爽快地付钱给书生。等书生走后，何掌柜才告诉陈晚，这样一颗颜色、品相俱佳的南洋珠少说也价值三四百贯。
要是书生没钱来赎当就好了，卖了这颗珍珠足够抵新店面一年的房租。可这样是不是有点太趁人之危了？陈晚怀着复杂的情绪捱过了三天，连夜里都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四天，陈晚终于不纠结了。倒不是她想通了，而是第四天一早陈晚刚到质库，就看见守在门口的书生。几天没见书生下巴冒出一圈泛青的胡茬，双目泛红，满面憔悴之色。不用说，这几天肯定都泡在赌桌上了。
书生从怀里取出厚厚一沓会子，数够足额交给陈晚，说要提前赎当。
质库规矩，即便隔天赎当也要交租一个月的利钱，三天净赚二百文对陈晚来说已经是笔好买卖，可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取出南洋珠恋恋不舍的还给书生。
整整一天陈晚仿佛丧失了对工作的热情，来了当客就让吴小五和糊涂去接待，自己拿着毛笔在纸上画圈玩。糊涂问她怎么了，她也只回夏天犯困不舒服。吴小五还以为陈晚中暑了，特地跑到街头买来黄连香薷饮逼她喝下去。
一碗黄连水下肚，陈晚才真正有苦说不出。她精神更加萎靡不振，索性跑去后堂找何掌柜聊天，前面的事由着三个小的折腾，眼不见为净。
才来后堂没多久陈晚就后悔了，何掌柜耳朵不好，时而听见时而听不见。头一次陈晚发现，原来说话是件很费气力的事。她乖乖缩到一旁角落，抱着膝盖画圈圈。
好在没多久，糊涂就跑过来请她到前面一趟，说是有位姓姓沈的年轻官人要见她。姓沈？陈晚脑子里没什么印象。她现在情绪低落不想见人，可害怕万一是哪个看上她项目的潜在合伙人，错过可就太可惜了。何掌柜见陈晚精神不好，怕她应付不来，也一起来到前堂。
柜台左边有一溜桌椅，一位身着蓝衣的男子正坐在那低声和吴小五说话。他听见动静抬起头，眼睛恰好与陈晚目光对视，立刻起身，露出礼貌的微笑。
容长脸，菱角眼，笑起来带着温润儒雅，这不就是那天在夜市撞翻他酸梅汤的年轻人么。他穿的外衫还是夜市上那件，胸前还隐隐有暗红色洗不干净的印记。陈晚一下子泄气了。原来不是什么投资人，分明是来跟她讨衣服钱的。
令陈晚惊讶的是，身后的何掌柜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拱手问沈官人好，大声招呼吴小五沏茶，比上次骆庭辉过来交接店面时还要热情几分。这到底是哪号人物？陈晚有点发懵。但想着何掌柜见多识广，跟着他有样学样准错不了，也就打起精神装出十二分热情跟着问好。
时令、景致、风物都聊得差不多了，连附近哪家茶摊紫苏梅子入味都没放过。几番客套后陈晚实在是忍不住了，“ 敢问沈官人今天过来有何贵干？”
沈官人微微一笑，“转运质库开张多时，家父本该亲自登门道贺，奈何杂务缠身，特地嘱咐我来向陈小娘子道贺，这是一点贺礼不成敬意。”说着推过一个精致的小木匣。
陈晚没好意思打开也不好贸然收礼，她有些纳闷，什么时候结识了一位土豪怎么自己都不知道，“敢问沈官人的令尊是？”
沈官人回道：“受诸位抬爱，家父是质库行老。”
陈晚听了端茶的手就是一抖，自己不过开间小小的质库，得多大面子敢让行老亲自上门祝贺。
她忐忑不安地问道：“沈官人可是我做了什么有违质库规矩的事？”接着又替自己辩解：“我是第一次经营质库，没经验，倘有不妥之处还望您和令尊能海涵。想我一个弱女子孤身来临安……”声色演绎俱佳，说得陈晚自己差点都信了。
沈官人连连摆手，“陈小娘子多虑了。转运质库并未有任何触犯行规之处，陈小娘子举办的品花会和交换旧物的业务皆颇具新意，值得同侪借鉴。我今天来确实只是道贺，并无他意。”
陈晚还是不大放心，她试探道：“本该是我主动拜访沈官人的，若是临安城每家质库开业沈官人都亲自登门道贺，岂不是坏了规矩。”
“也并非全部如此。”沈官人喝口茶解释道：“听闻此间质骆三郎也有份参与，家父与骆员外素有生意往来，彼此照应也是常情。”
“既是如此，那我就替三郎收下了，回去一定将沈官人和令尊的盛情转达给他。”陈晚把木匣归到自己身前。
“这份礼物是专门送给陈小娘子的，骆三郎那边我会另备礼物亲自道贺。”沈官人又补充道：“书画琴棋诗酒花皆沈某生平之悦事，在下为自己取表字七悦。陈小娘子若不见外，以后叫我七悦就是。”
有钱人就是大气，陈晚心下高兴，“多谢七悦兄的美意，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七悦兄叫我晚晚好了。”高枝都变成垂杨柳了，再不攀上去那陈晚绝对是智障。
她看看手边实在没啥好送的，就拿过一柄早上带过来的扇子当回礼。慌乱中拿的是一柄陈晚写过字的，上面赫然是几个狗爬大字：转运质库。陈晚大囧，想重新换一柄没写字的来。哪知沈官人听说上面的字是陈晚写的，直接把扇子收了起来。
又闲聊几句沈官人起身告辞，他告诉陈晚以后如果有事可以去春风楼旁边的沈记质库找他，那里是沈家质库总店，就算他人不在，店里的人也会把话带到。
陈晚连连应承，“恐怕日后少不得要叨扰，到时七悦兄可别嫌我麻烦。”
沈七悦笑得春风和煦：“晚晚不必客气，只管麻烦便是。”
“有七悦兄这句话我就放心啦。”说完陈晚觉得掉了一地鸡皮疙瘩，让她称一个比自己小五六岁的人七悦兄实在太扯了。可穿越这么扯的事都发生了，也只好这么叫下去。
送走沈官人，陈晚惦着木匣里的东西，打开看是一支白色玉雕的凤头钗。她把凤钗拿给何掌柜，请他估个价。
钗是和田玉雕的，玉质有瑕疵算不得上乘，雕工倒是不错，价钱的话二三十贯钱也就差不多了。
陈晚有点失望，要搁以前平白得到二十贯钱她能乐好几天。可现在她好歹算见过点世面，一颗南洋珠能值三四百贯呢。她知道自己的思想存在严重问题，沈家又不欠她的，光是行老的儿子亲自来送礼就已经给她天大面子。但人就是这样，喝过维他柠檬茶谁还想吸、大、麻。
何掌柜接下来又意味深长的说道：“沈家光在临安就至少有十几家质库，少说能占临安三成质库生意。沈行老一共有五子，刚才来的沈官人行四。要说他不大不小，却最得沈行老重用，想必有些过人的手段。”说到这何掌柜故意顿了顿，“巧得是，沈官人单名恰是一个琛字。”
陈晚把玩凤钗，假装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何掌柜背着手慢悠悠回到后堂。
沈琛，陈晚在心里暗念一遍。琛有美玉的意思。他既对自己做过的事了如指掌，想来也做过一些调查。那他很可能也知道骆佳言凤凰入梦访得高人的传闻。现在无缘无故送一支凤钗来，难道？陈晚很快摇摇头否定自己。
就算她再自恋，也知道这不是青春偶像剧。自己又不是倾国倾城，美得能出人命那种，一面之缘沈琛不可能喜欢上她。不管怎样多只能抱的大腿总不是坏事，骆佳言那小子不怎么靠谱，万一以后和他一拍两散，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免得流落街头。
看看时辰不早了，就在陈晚告诉吴小五上闸板准备关店门时，一个书生踉踉跄跄闯进来。
对，就是害陈晚三天没睡好，今天又被灌黄连水的那个书生。才隔一个白天，书生好像老了十岁。胡子拉碴，满面尘土，法令纹好像都深了2毫米。看他身上破破烂烂，脸上也有青肿的痕迹，肯定又是被人打得不轻。
一个赌一个毒，沾上都是戒不掉的。陈晚也想过他可能再回来，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快。早上还有厚厚一沓会子，现在就一文不名。她有点瞧不起这路没正事的，说话就带了三分冷意，“这回想当什么？”
“还当珠子。”书生倒是不在乎陈晚的态度，他从怀里掏出那颗金光灿灿的南洋珠，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陈晚刚想叫糊涂去后面请何掌，想起今天人少天气又闷热像要下雨，她让何掌柜先回去了。
“我们掌柜不在，要不你明早再来吧。”陈晚话里带了一丝犹豫。
书生收起珠子嗤笑一声，转身就走，“谁耐烦等到明早，你这不当我别家当去。”
“等等，你要当多少？”南洋珠对陈晚的诱惑实在太大，她还是忍不住出声阻拦。
书生止住脚步回了句：“八十贯铜钱，要是会子得一百二十贯。”他没回身，准备好随时出门的架势。
陈晚狠狠心，“你把珠子给我看看。”
一样浑圆闪光，能映出人的倒影。陈晚和吴小五看了又看，都觉得和上次没什么区别。书生倒也不催，嘴角边一抹嘲讽的笑容不知是对陈晚还是对自己。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好的商人能够抓住闪现的机遇。陈晚不住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进行了她人生中第一次投机行为。她赌的是书生赌运不好，很可能再没机会赎回这颗珠子了。
书生接过钱数也不数，一把塞进怀里，长叹一声离开了。陈晚望着他潦倒落魄的背景，竟产生了一丝理解和同情。此刻她的行为不也是在赌博吗，而赌桌上总会有输家。
日思夜想的南洋珠失而复得，又平白攀上质库行老的高枝，陈晚美得有些得意忘形。具体行为表现在她不知死活跑去和骆佳言炫耀。正当她讲到自己是如何英明果决，当机立断做出同意收下南洋珠的决定时，骆佳言冷不防插一句：“他给你你就收了？”
“啊，收了。”陈晚回答完发骆佳言脸色难看得吓人，她马上解释道：“我知道何掌柜不在，收这么贵的当物不合规矩，可是那珠子实在……”
“我说的是沈琛送的玉钗。”骆佳言冷冷打断她的话。
“七悦兄啊，”见骆佳言没追究珠子的事，陈晚放下心来，“送上门的贺礼，不收多不礼貌。你放心没白收，我还送了一柄扇子做回礼。”
骆佳言听完火没消，好像又更大了一点，“七悦兄？我倒是不知道你几时和沈琛如此熟稔的？”
陈晚暗自叹口气，不知又踩到他哪根尾巴了，“不熟，一点都不熟。他说是看在骆家面子上来的，还说专门给你备了份厚礼，有空要亲自登门道贺。”
骆佳言冷笑一声：“看在骆家面子上，那就有鬼了。当年他爹和我爹因为行老的位子争得不亦乐乎，现在除了少不了的门面，双方素无生意往来。晚晚是不是有什么忘了告诉我？”骆佳言黑溜溜的眼睛里好像藏着一口深井，盯得陈晚后背直冒凉气。
她赶紧表态：“没有，绝对没有。谁知道沈琛哪根筋不对劲非要来质库。没准是他爹派他来做间谍监视你这个骆家新兴势力的。下次我如果不小心碰到他一定绕着走。”
明知道陈晚在胡扯，可骆佳言好像很受用，他告诉陈晚：““嗯。把你那堆破烂赶紧拿走，放我桌子上太碍事了。”
陈晚随手拿起几柄都是写过字的，她乐呵呵地抱着扇子要走，骆佳言又甩过一句：“玉钗呢？”
陈晚一皱眉，还有一百把扇子等着题字呢，她可不想惹骆佳言生气，不由撒了个谎：“忘在质库了。你要是想要明天给你拿回来。”
骆佳言摆出一副傲娇脸，“不用，扔了吧。沈家的东西我可消受不起。”
“哦。”陈晚答应着，本来还想着以后把自己那根寒酸的竹钗替换下来，现在只好收起来了，还要藏的好一点。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高枝弯成垂杨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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