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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四章 ...

  •   “……”

      有谁在呼唤自己,但是他听不见女孩的呼唤的那个名字。

      那个名字就像是被橡皮擦从记忆里划去,连暧昧不清的音节都没有残留,他只是本能地知道对方在呼唤着他。

      “……。”

      他睁开了眼睛,在一片白芒之中,他看见了远方那个朦胧的、瘦小的身影。

      尽管看不清楚对方的容颜,但是他总算想起来了,呼唤自己的是自己最珍爱的妹妹,妮娜。

      那是个可爱乖巧的孩子,他们是异卵双胞胎,大概是他在胚胎里将属于她的那份营养都全部吸收掉的缘故,跟身体健康强壮的他不一样,妮娜从小就是个病秧子。

      明明出生时间相差仅仅不到半个小时,她却一直比自己矮一个头。

      柏林的冬天,大雪纷扬,瘦小的她跟在自己的身后,脚步蹒跚,就连最柔软的雪都能将她绊倒。

      就是这样纤细而脆弱的女孩。

      要保护好自己的妹妹。

      母亲从小就无数次地在他耳边念叨,直至她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时,临终留给他的也那句早已被他牢记于心中的——

      要保护好妮娜。

      妮娜,妮娜……明明这个名字刻印在心底,他却已经记不起她的容颜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仿佛有一段时间陷入了长久的沉眠,再度醒来的时候,残留在身体里的只有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时的痛楚,几乎要将他的血液焚烧殆尽的愤怒,浓稠到令他窒息的悲伤,以及这份……残缺的记忆。

      风雪彼端的那个身影踉踉跄跄地向他走来。

      别走了,别跑了,别跌倒了,站在原地,我现在就去接你。他想开口制止对方,他想现在就冲到对方的身前将那个瘦弱的身体庇护在自己的阴翳下。

      双腿却像是生了根一样,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过来。”

      他听见了一个声音,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是谁在这漫天大雪中出声说话呢?他这么想着的下一瞬间,便惊觉,发出这声音的并不是他人,而是自己。

      “过来。”

      这次,他甚至感受到了自己的嘴唇在翕动。

      “过来我身边,……”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从他唇齿之间溢出的那个音节。

      却不是妮娜。

      ***
      货车经过基地前的荒地时扬起了尘土,给这个死寂森严的地方带来了一丝喧嚣。

      一个整备班的士兵从货车上跃下,走到了已经等候多时的布莱恩面前,行了个礼:“长官,这是我们刚刚从库图佐夫号那里运过来的机体,装备耗损有点严重,现在要进行维护么?”

      布莱恩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是无端地冒出了一句话:“让我看看它。”

      不质疑长官的命令是一个军人最基础的素质,于是士兵回去跟同伴交头接耳了一阵,几个人迅速拉起了覆盖在那货物上的尼龙布。

      漆黑的巨人再次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真是奇怪啊。将它回收的士兵们都不禁这样想到,他们也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样压迫逼人的巨型装甲了,可独独这一台是那么特殊,它没有涂装,身上也找不到任何标志性的刻痕,像是一台刚出厂的素体,却令人感到那么的不详。

      大概是那黑色比夜还要深沉,就跟那些硅晶树一样,没有折射任何光芒,仿佛要吸进所有的光辉。

      只是摆在那里,那股扑面而来的戾气就让人想要避之三尺。

      但是他们的长官,布莱恩·坎特雷尔,却丝毫不为那份兵戈之气所动,他轻松地跃上了货车,将手放在了巨人垂下的头部,熟稔地摩挲着那冰冷的机身,凌冽如他此时眼神温柔地就像是在看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友。

      “没想到死之前还能再看你一眼。”

      布莱恩低声念出了一个名字,只有他能听见的音量,不曾传递到任何人的耳里,就已然随风而散。
      ***

      八号猛然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那双死水一样的黑色双眸。

      意识回笼,他想起来了,现在的他是一个被他们叫做强袭者的没有人权的兵器,眼前的这个凝视着他的女人是一个名叫“翎”的管制官,是他现在不得不服从命令的对象。

      身下是冷硬的铁板,唯独以脖颈以上枕着一片柔软的东西。意识到自己躺在对方大腿上的八号倏然坐了起来,然后就被肚子和胸膛传来的痛楚给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勉力支撑着旁边的床架,站了起来。

      “要喝水么?”见对方醒来,她也直接站了起来,走到了一旁拿起水壶接了杯水,递给了他。

      然后就被他一巴掌拍飞了,玻璃杯落在了地上,碎了一地。

      翎的手维持着伸到一半的动作,定定地看着八号。

      少年喘着气,目光狠厉地仇视着自己。

      “你需要补充水分。”翎平静地陈述道。

      “滚开,滚出去,别管我!”八号嘶哑地对她吼道,许久没被水分湿润喉咙,他现在每说一句话都感觉有砂纸在声带上摩擦。

      好痛,浑身上下都好痛,胸口好痛,胃也好痛,眼睛……眼睛也一片模糊。

      到底哪边才是真实?自己到底是谁?

      只是闭上了双眼小憩了一会儿,为什么世界就完全变样了?妮娜不见了,柏林不复存在,欧洲也濒临灭亡,悉知的一切都被尽数推翻。

      然后他被告知了自己的记忆是虚假的,他其实只是一个克隆人,只是一个量产型的克隆人,他甚至不是唯一的那一个,八号,这代表在他之前就有七个一模一样的个体被制造出来。

      这不是最令他恐惧的,最令他恐惧的是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潜意识,都已经将这份事实全盘接纳。

      只剩下仅存不多的个人理智还在痛苦挣扎。

      如果只是梦,这场噩梦未免太过真实和漫长了。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眼眶中涌出,顺着脸庞留下。

      八号听见了自己从喉咙里发出的呜咽声。

      最初的那一声像是打开了洪水的闸门,更多的泪水汹涌而出,那崩溃的情感终于淹没了他的头顶。

      少年终于无法忍耐,跪倒在了一地的碎玻璃上,放声大哭。

      ……

      这是翎第一次看见一个男性在自己的面前哭泣。

      哭泣是人类宣泄情绪的手段,通常是在某种情绪达到极端的情况下,可以是悲伤也可以是喜悦。

      眼前的少年,无疑是因为前者在流泪。

      他就连哭泣的时候都带着一股狠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膝盖都被一地的玻璃碎片割得鲜血淋漓,他也恍然不觉,只顾着嚎啕大哭,发出一声又一声不知道是出自于愤怒还是难过的嘶哑低吼。

      这种情况下,她要怎么做?

      她学习过很多事情,无论是深潜,跳伞,攀爬,射击,还是潜伏……只要是能在战场上派上用场的技能,她都一一学过了,同期里没有人比她更优秀,所以她最后站在了这个地方。

      没有任何突发状况可以难倒她,她甚至就在不久之前,孤身一人扛着半个人重的装备跳进北冰洋里去炸北风之神。

      可是她不明白如何面对一个男孩的泪水。

      翎默默地蹲下了身,一点一点地将碎片拾起,放进了手心之中。

      待捡完了最后一块碎片后,她站了起来,正准备将它们丢进垃圾桶里,身后的八号忽然拉住了她的衣角。

      一阵天旋地转,她被按在了地上,而满脸都是泪水的少年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藏在了手中的碎片,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他鼻子还在发红,祖母绿的眼睛中仍有泪水不停地涌出,几乎是一边抽噎,一边在朝她威胁:“给、给我……给我我血清,放、放我出去……”

      翎偏过了头,看着散落在旁边的碎片,心中此时想的竟然是“待会又要重新打扫一遍了”。

      “去哪呢?”她轻声问。

      八号没有料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思和他搭话,可他仍然下意识回答道:“不……不是这里的任何地方。”

      “除了这里,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翎看着他,声音轻柔,语气却异常冰冷,“你知道的。”

      然后少年的泪水不要钱般地砸在了她的脸上,

      于是她无奈道:“别哭了。”

      “闭嘴。”八号朝她示威般地龇牙,“我会杀了你,你不让我出去,我就杀了你。”

      可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心早已因为将碎片握得太紧鲜血横流,即便如此,那锋利的边缘也只是虚虚地悬空在她的皮肤之上,没有真正地触碰到她。

      凝视着仍在哭泣的少年,翎一把伸出了手,将跪坐在她身上的他搂进了怀里。

      她想要拥抱他,不知道为什么想那么做,只是身体先于思考地行动了,总觉得……记忆的深处,似乎也有谁曾经这样拥抱过自己。

      八号几乎是在她做出这个举动的下一秒,就反射性收起了那差点划破她脖子的碎片,丢到了一旁,脑袋一片空白地被她拥入了怀中。

      翎闭上了眼睛,她的脑海深处,那个令她眷恋的幻影再度浮出水面。

      这是一个拙劣的模仿,模仿着“那个人”曾经对自己做出的事情。

      【哭吧,Ling。】

      “哭吧,八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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