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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变成玉笛有七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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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
春日才过了一半的光景,昨儿个夜里又落了一场雨,这天气愈发的热了起来。
新桐倚定在窗棂边上,半天不作声响,神色有些倦怠,半掀着眼帘瞧着屋外的景色,今年的春色很是撩人。
膏雨烟浓,几株桃树垂垂立在小路两旁,到底是春雨学不来人的怜惜,一边的小径上铺满了残红,深浅色交替倒像是匀了胭脂一般,暗香浮远。翠生生的叶子在暖风中微微颤动,连带着几滴未干的露水显得楚楚动人。
远处的凉亭在垂柳的掩映下若有似无,偶尔可以瞧见几个容貌秀丽的丫鬟掩着裙角步履匆匆的从一边经过。朱栏白石,绿树清溪,这丞相府的院落,当真是比自家的还要精致万分。
靠在窗边的人似是无聊的轻叹了一声,算上今日,新桐来到这里已经七日了。
身上的衣衫还是之前素衣从碧纱橱中挑选的那件红杏深花的系带襦裙,藕色的软烟罗深衣,发髻上戴着一支白玉镂空花鸟簪,便是怎么瞧,都是一位出众的美人儿。
眼下美人的心情确是不太好,衣裳再华贵,也不能连着穿上个七八日的光景吧?好在这几日细雨绵绵的,算是凉爽,要不她还没闷出病来,就得为着沐浴洗漱一事愁得半死。
这京城内,谁人不识,柳家的大小姐柳新桐是出了名的好相貌,面如新桃,眼含秋波,一嗔一怒之间自带有万千风情。
谁能想到,如今的柳新桐已经被困在一间书房内好些时日了,这事搁谁身上也不是件叫人欢喜的事。新桐愈发的惶惶不定,一对娇俏的柳叶眉微微蹙起,几日来都是这样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新桐姓柳,闺中小名唤作愔愔,是太傅柳元问的嫡女。新桐二字取自“清露晨流,新桐初引”,缘由倒也简单,一则是因为她出生在四月,二则是爹娘盼望着她日后能够平安康健。至于“愔愔”二字,则是引用于“愔愔雨,春心无腻”这一句,是柳夫人取的,算是应了大名的景,做女儿家的闺名也是婉转动听,读起来甜甜的绕在舌尖上,很有几番滋味在里头。
柳新桐早几年就已经名动京城,一来是因为她生得袅娜纤巧,榴齿含香,靥笑春桃,难能可贵的是,还是有名的蕙质兰心。这第二点,倒是冲着这性子去的。新桐是世家女子中少有的率真,旁的大家闺秀都是力求行事温柔和平才好,偏就她素性活泼,自小被捧在心尖子上长大,难免有些娇贵的性子在里头。只这两点,自是与一般人有些不同。
恍惚间,正对着新桐的窗外,一片桃花瓣在半空中悠悠荡荡了半晌,终是打着旋儿被一阵突然而至的疾风吹进了屋内,不偏不倚的落在了新桐把玩着手指的案几上,倒是叫她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顾喻清的场景。
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日暖莺啼的季节,殿阁大学士顾长风的夫人宋氏置办宴席,请各府中的女眷一同赏花,其中也自有柳夫人与新桐在册。
这顾夫人原名宋清漪,是内阁学士宋大人的嫡女,当年也是数一数二的妙人,书香门第,气度样貌具是不凡,想来如今更是端庄出众。
适日,新桐随母亲用完早膳后,便应邀过府了。
赏花之时,新桐悄悄寻了半日,并未瞧见顾夫人。据前来接待的丫鬟说,夫人被一些琐事绊住了腿脚,稍后便会赶来,还望夫人小姐多担待。
这话倒是客气得紧,她们原也不会为着这样的小事多做计较。新桐听了,有些惋惜,不过转念一想,倒也乐得自在,便同母亲随着丫鬟一路赏起了花,累了便在亭中歇歇脚,自得了一番清闲乐趣。
晌午时,顾夫人派人面请各府的夫人小姐前去园中的留芳亭就坐,准备开宴。
新桐提步迈入时,只瞧见正前方端坐着一位华贵的妇人,一身蜜合色攒金丝穿线牡丹襦裙,玉缕雕金垂珠香囊系在腰间,发髻上戴着金累丝镶白玉嵌腊梅步摇,项上一串水晶琉璃金珠璎珞,鸭蛋脸面,眉眼俊秀,想来此人就是顾夫人无疑了。
柳新桐心下一动,这顾夫人打扮的虽是端庄秀美,眉眼瞧着倒是温柔沉默的性子。岁月沉淀,不在眉梢眼角,全数堆积在了气韵之上。彷佛陈年的佳酿,历久弥新。
女眷聚在一起,说得不外乎是家里家外的一些琐碎事,柳新桐耐着性子喝了几盏茶之后,愈发的不得劲。又转念一想,在这席上自己也算不得什么需要招呼的大人物,便趁着母亲不注意悄悄的提着裙摆溜出了宴会。
柳新桐旁的还好,只是打小就没什么方向感。在这雕栏玉砌的园子中逛着逛着就找不到来时的路了,偏偏自己是偷偷的溜出来了,身边连个可以问路的丫鬟也没有,若是耽误了回去的时辰,母亲该要着急了。这么一想,更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笛声,清幽悦耳,她心下一喜,想着循着笛声找到这吹笛之人,也好问问出去的路。当下便顺着抄手游廊的方向走了过去。
彼时,顾喻清正靠在亭侧,修长有力的手指握着一支烟青色的玉笛。新桐着急找人问路,步履匆忙,脚步声不免就大了些。他似是被扰了清修,偏过头,眉眼冷淡地望着她,神色莫名,当即让新桐止住了步子。
眼前的少年面目清秀,长身玉立,一身华服贵冠,s世间少有的气度不凡。一片桃花瓣叫风一吹,从远处的树上欢天喜地的落在了他月牙白的衣袍上,更添了几分魅惑。新桐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已是懊恼得不行,当下只想问了路赶紧离开才是。她有些窘迫的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自己的衣摆,有些慌张的开口道:
“这位公子,我在这园中迷了路,寻了半日也见旁人,这才叨扰到公子,望公子原谅。只是,可否请公子为我指一下回宴席的方向?”说着新桐微微欠身行了一礼,当是表达自己的歉意和感激。
“你沿着身后的游廊往回走,左手边有一条小径,那里自有人为你引路。”说罢,他顿了顿,语气更加的清冷,
“女儿家还是矜持一些的好,望小姐下次可别再这么的‘不小心’了。”说完,将手中的玉笛一收,紧抿着双唇,穿过亭子便大步的离开了。
新桐站在原地如有所失,愣了半日,不明白这人怎么好端端的就生了气。
后来柳新桐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内阁学士顾长风的嫡子,那个名动天下,传作谪仙一般出尘人物的顾喻清。
遇着他时柳新桐十二岁,正是青春懵懂的年纪,好比是初成的花蕾,自是不晓得这外界的和风细雨也有阴晴不定的时候。她只当这是一次偶然的相遇,回过头说与丫鬟素衣听,也只当一桩闲暇时的谈资。
这顾喻清倒真担得起“谪仙”二字,模样是新桐见过的最为俊俏的男子,只是这脾性有些捉摸不透,好端端的也能招惹了他去。
自那日之后,大约是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新桐就对他存了一些探究的心思,下意识的留心周遭关于他的消息。越留意,便越是好奇,渐渐地竟成为了她的一种习惯,只觉得这个人冥冥之中和自己有着剪不断的联系,忍不住去想,忍不住去听,有时思虑过度,也会夜不能寐。新桐觉得自己身子可能不大爽利,大夫来看过之后并未觉出不妥,只有新桐知道自己为着一个人,哪哪儿都不对劲了起来。
后来新桐在书卷中看到这样一句话“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才惊觉,原来这种辗转反侧名为相思,她是爱慕上了顾喻清。
在尚且不知道这世间的情之一字为何物时顾喻清便对他动了心,整整三年,漫长得能使桑田成沧海,弱水穿磐石。在豁然开朗之后,她满心欢喜,虽说与顾喻清的初遇在他心里算不得什么美好的记忆,却也深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为此还偷偷雕了一个小小的月老放在自己的匣子内,便是看一眼匣子,也能欢喜个半日。
虽说女子追男子终归不太好,可,情之所至,旁的一比,在她心中也成不了气候。
然而她却忘了,九天上的月老撮合的只是天底下两情相悦之人,而譬如她这般,只是被顾喻清系了红绳却未能把令一头系在他身上的女子即便是神仙,也是无暇顾及的。
新桐待在这间书房内已有近七日了。这七日中,她每每昏昏沉沉入睡时,恍恍惚惚没个安稳。梦里铺天盖地的大雾,散不去,偏她寻觅了半日,却又出不来。梦太过真实,真实得让人心里发慌得紧,而这现实又太过虚幻。
她怎么好端端的魂魄就被困在了那支玉笛之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