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策藏·为祸》小莫离

35、三十五

　　叶霜尽一扬手便要为擂台上的前辈带头喝彩，哪知自己这浑身酸痛还没缓过劲来，还未振臂，脸上便是疼得一僵硬，让他不得不缩回了手，“哎唷”地嚎了一声疼。
　　“还知道疼就安分点。”
　　沈袭云满眼嫌弃地丢了一句过去，却仍是把小少爷的手捉回来给人按压着小臂。他本意是想着给人舒缓舒缓省得第二天痛得没法动弹，可看见小少爷手臂上肌肉不多不少，捏起来匀称得很，加之那本就白白嫩嫩的皮肤，当真是让人止不住想要下口去咬。
　　一股子燥火。
　　他瞄了一眼，叶霜尽仍盯住擂台之上，好在是没注意到他这一瞬的原形毕露。
　　江湖人道四大世家，南叶北柳，西唐东杨，这虎踞北方的霸刀柳家，刀法可谓是独步天下。名家出手可谓是电光火石，叶霜尽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便看着柳静海仅仅出了三招，便已然将古达妥尔制伏于地。
　　回纥人不服，便听柳静海一句话沉稳如山，“一起上罢。”
　　于是诸多形回纥将领，暗卫，全部攻向他。这霸刀的三庄主却是泰然自若，手里鞘刀将将展露出一点锋芒，台上便是电闪雷鸣，风云变幻。凛冽刀气震慑全场，待到众人收回神再一注目，那些回纥已全部败下了阵，而柳静海手里的刀，却是仍在鞘中。
　　“承让。”柳静海向看台上的公主抱拳，“还请公主殿下履行承诺，还这些姑娘自由。”话语简短而又冷静，话落便背过身去踱下擂台。
　　“哇……”
　　叶霜尽的目光仍追在走入人群的柳静海身上，好似是未加过世面的小孩子憧憬着江湖传闻里的武林宗师。直到他与另外两位掌门的背影远去，那维持着赞叹口型的嘴才终于合上。
　　小少爷又扭过头，对着沈袭云忽然蹦出一句话来，“你说，我能变成柳前辈那样的大侠么？”
　　“你？”沈袭云发出一声气笑，便把叶霜尽小臂塞回袖袍，站起身打算离场，“你可差远了。”
　　叶霜尽颇为不服气，立刻也就追上去揪住沈袭云质问道，“怎……怎么就差远了？喂，你摸着你良心讲，我这身剑术再练个几年再去闭个关，虽然不如前辈那般……但，但好歹能算得上是名士剑侠吧！”
　　沈袭云懒得戳穿，便附和着叶霜尽的话，假惺惺吹嘘了起来，“算算算，再过个二十年，人道一代豪侠叶霜尽，义薄云天，扬名天下——”
　　他一面说着，一面回头望向叶霜尽，却又忽然怔住。
　　小少爷的眼瞳圆润得好似一枚琥珀。他站在白日的阳光里，微风拂过他的发，衣上绣锦泛着干净的光华。沈袭云微微启唇，不禁看入了迷。他想，这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成为各派掌门那般成熟稳重的大人物，可纵使是游走于市井，叶霜尽也会用自己那微微光芒也会去照亮黑暗的角落。
　　世间人道翩翩君子少年郎，仗剑行侠，意气风发，说的若不是叶霜尽，还能是谁呢？
　　叶霜尽见沈袭云盯着他看却不说话，便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你发什么愣呢？”
　　沈袭云随即扬起嘴角不怀好意地笑了一笑，装腔吹了一声“叶大侠”，然后说道，“大侠脸上花了，跟个花猫似得。”
　　小少爷信以为真，傻愣愣地站在原地。沈袭云向他伸出手，拇指方触碰到面颊，叶霜尽便抖了一抖，接而又一动不动。指腹在他脸上摩挲了俩下，叶霜尽仍旧乖巧地站着，理所当然地看向沈袭云，可真正对上了对方的目光，便又躲躲闪闪地移开眼。
　　脸上真的花了？
　　回过神来时，沈袭云已然收了手背过身去牵马了，叶霜尽只听得他喊了他一句，“叶大侠别墨迹啦，回去了。”
　　“噢！”
　　叶霜尽嘟着嘴，向前小跑了几步，跟在沈袭云后面，与对方隔着几步的距离。也许是想要遮掩脸上未经自己允许便擅自浮上的红晕，叶霜尽偏过头看向一侧，又用手背胡乱地擦了擦脸上刚才被沈袭云碰到过的地方。
　　可令人懊恼的是，他脸上在发烫。动作一停下的时候，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方才他看见却又立刻躲过去的那个眼神，还有他眼中，那抹意犹未尽的笑意。
　　小少爷感到了一丝窘迫。

　　燕峥一营奉命回城，一行人顺路到朔方军营地暂歇，正逢杨谦来。沈袭云正好也有些疑惑要问杨谦，便把叶霜尽先哄去向军医讨涂跌打的膏药。
　　燕峥向杨谦抱拳，凝眼致歉，“行程比预计拖延多日，末将惭愧，自愿领罚。”
　　杨谦摇了摇头，“是叛军势力太过顽固，燕将军平安归来就好。”
　　话落，又望了一眼帐中沙盘图，喃喃开口，“今都畿道贼寇已荡清，江湖门派中柳、叶、杨三家已至洛阳城，潼关以西连通黑戈壁的官道也已畅通，眼下局势大好，若有心腹之患……”杨谦话语稍沉，目光落在位处沙盘中央的东都洛阳城处，片刻，启唇叹道，“便是这东都的局面了。”
　　众人望向沈袭云，杨谦便顺势问了，“白马寺近况如何？”
　　“除了从回纥手里救下来的女眷和伤员，最近城中无以谋生的老弱也相继来寺中寻求庇护。”
　　沈袭云抱胸而立，他自是清楚叶霜尽近日是有多操劳，他的确想要把自己手下的人多划些出去帮小少爷照顾这些来白马寺避难的人，只是偌大一洛阳城，维持治安的巡卫本就吃紧，他也有些力不从心。
　　好在现在柳承礼回来了，他也正有此意。
　　柳承礼在旁拈颌，皱眉大致清算了浩气盟中可分配去的人力，便开口先应，“若你放心，人手之事交予浩气盟便可，不必担忧。”
　　“那便劳烦浩气诸位了，袭云在此先行谢过。”沈袭云向前一揖，片刻，又启唇道，“还有件事令我有些在意。”
　　众人遂问，“何事？”
　　只见沈袭云脸上渐渐收了笑意，稍显得认真了些，“那日追击霜尽的回纥队伍里，为首者乃是叛将卫应成。”
　　听闻此人名字，帐内气氛陡然严肃。只听沈袭云继续讲述，“我原打算以勾结叛军的罪名威胁回纥，但今日，在擂台之下，我却听卫应成亲口告知，他已降唐。”话落望向帐内杨谦，似是想要寻求证实。
　　众人陷入沉默，杨谦亦缄口，半晌，才回应沈袭云道，“不错，卫应成三日之前，率麾下将士归降于李唐，受封游骑将军，驻营洛阳城南。”
　　杨谦出声时，自帐帘拂过来外头的凉风。几人目光随着帐外的日光而去，却见是叶霜尽站在门口，神色有微微的几分诧异，但确是有一层更加复杂的情绪酝在眼里，像是一层化不开的雾。
　　沈袭云皱了皱眉。

　　柳承礼带着人随叶霜尽来到了白马寺，将棉衣与药材分发完毕，增添了一些人手，又正式地与住持请求协商了收留城中老弱的事。好在住持通情达理，不但未刁难他们，还叮嘱了寺里僧人同来帮忙照看，是故很快谈成协作。
　　他走出佛堂，望见叶霜尽一个人站在院落里面发愣，便走上去唤了一声，“霜尽。”
　　“啊……啊？”叶霜尽一停一顿地应了两个字，才回过神来，“承礼你喊我？”
　　柳承礼便提醒道，“和燕峥他们辞别后到白马寺，一路上你好像有些不对劲，在为什么事情烦恼么？”
　　“我……”
　　叶霜尽抿着唇犹豫了很久。他抬起头来看着柳承礼，心想道，柳承礼是这一辈里除了他之外唯一历经过当年卫应成叛盟一事的，想必能理解此时他的心里的郁塞，何况是自家兄弟不必瞒着。
　　“我在想，卫应成的事情……”叶霜尽开口，声音却有些闷闷的，话音停了一会儿，又从唇角飘了出来，“承礼，你说卫应成为什么要背叛大唐，为什么现在又归降了？”
　　柳承礼摇了摇头，示意他并不知晓，只向叶霜尽说道，“那人身上有许多是我们看不透的，在浩气盟时就是如此。”
　　“浩气盟……”
　　尽管此刻正是身为浩气盟弟子，叶霜尽却好似听到了一个古老的词汇。仿佛是尘封已久的记忆被掸去了灰，在脑海里面翻开来，他看见许多年前卫应成仍在浩气盟里时的画面，那画面没有任何的温度。
　　“我能不能……”
　　叶霜尽声音小，才开口，声响还没传到柳承礼那去，便听得身后传来郭丰的声音，有些匆匆忙忙的，“承礼！阿湄找你有事！”
　　柳承礼应声，转身随郭丰去。叶霜尽站在原地，独自抿着唇又斟酌了许久，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见日头还高着，才迟疑不定地做了打算。

　　卫应成自回纥王子那回到自己营地，正欲走入自己帐中，隐约听得营地正门处传来一阵骚动，便回头看了一眼，见是守卫长兵交叉，拦住了一人。
　　那人仍是一身锦衣，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有几分严肃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
　　卫应成眯起眼睛，良久，扬起嘴角笑了一声，“稀客。”话落，便向着守卫扬手示意对方放行。
　　拦在面前的长兵分开，守卫回到原地。卫应成见叶霜尽目光有几分警惕，并无挪动脚步的意思，便索性顺了对方的意，自己走出了大营，又与随行道了声“不必跟来”，走到叶霜尽前方，回头看了叶霜尽一眼。
　　这四周投来的目光让人如同置身监狱般压抑，好似连吐息都被人握在手里。叶霜尽脚下有些僵硬，暗暗地握了拳，迟疑了一会，总算迈步随卫应成去。

　　对方只带他走到营地外空地处，见他一反常态久久地不出声，便转过身去顾自遥望远山，“叶少爷既亲自寻到末将这里，又何必如此拘谨？”
　　背后沉默着的人终于开了口，“我有话要问你。”
　　“若是当年浩气盟之事，大可不必再问。”卫应成应得干脆，似是对叶霜尽来意早有预料，“人各有志，志同则道合，志不同，分道扬镳。”
　　叶霜尽正是想要问那些旧事，搭档转眼成为敌人，他为自己的一无所知而愧疚遗憾至今。只想着好歹若是当中有什么误会能解开也好，可听卫应成的语气俨然仍是对此漠不关心。
　　柳承礼说的是对的，自那时起就是如此，卫应成此人，叶霜尽从未看懂过。对方以是敌是友的姿态站在他面前，他从未明白过这背后的诸多理由。而卫应成也根本不屑于解释什么，更不会给他机会让他去了解那背后的事情。
　　“那你现在为何又归降于李唐？”
　　“弃暗投明，”卫应成轻笑一声，语调中竟满是讥讽叶霜尽之意，“不正遂你的期望？”
　　“卫应成！”叶霜尽蹙眉，张口质问道，“这些年反反复复，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对方立刻还来一句，“我想要做什么，与你是何干？”
　　卫应成回过头来，那冰冷如铁石般的目光，让人丝毫无法从中捕捉到哪怕一丝熟悉的线索。他走近了一步，刻意压低声音，“或者说，我想要做什么，你要如何拦我？”
　　宛如被蛇盯上一样的恶寒。
　　危机感让他刹住了口，叶霜尽迅速地向后跳开，乃至是伸手按在轻剑剑柄上，尽管手在发抖。全身上下所有经络都如临大敌般紧绷着，意识却非战役高昂，而是恐惧和慌乱。
　　正当他不知所措之时，身后却传来另一人的声音。
　　“卫将军若胆敢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叶霜尽一愣，紧接着，握在剑柄上的手被另一只手轻轻握住，那人掌心的温暖自自己的手背传递而来，叶霜尽发觉自己不再发抖了。
　　“无需霜尽少爷亲自动手，”沈袭云站在他身旁，面对卫应成，眸中带笑，却也暗藏杀机。仍旧轻佻的声音里亦暗藏了一分威压气魄，“由末将来替天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