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而来的音乐》暗夜行路

4、6－8

　　6

　　林澈其实不太想回那个家了，那个胡阿姨已经登堂入室，对他好得不得了的样子，可是他讨厌她！可林澈的爸爸喜欢。他好久没那么温和了，温和得像从来不会打儿子的样子。而且那个中年男人突然间就精神抖擞起来，像吃了回春丸。
　　对这些，林澈没法抗拒。他早就希望爸爸这样。无奈，却是别人的能力。

　　走过那个花园，他看见尹越在长椅上看书。
　　哼！林澈冷哼一声。怪不得不上课，以为自己比老师厉害呢！

　　第二天还没有上课，老师就把尹越叫去了办公室。老师说，昨天已经把你姐姐叫来了，她有没有和你谈？
　　昨天回去的时候，姐姐在和姐夫吵架，也许把这事忘了。
　　“有。”尹越说。
　　“尹越啊，我知道你很有天分，可是也要珍惜老师的付出。你每天下午都不上课还能在班上成绩领先说明你很有自学能力。但是你毕竟是个学生，要遵守学校的纪律。学生守则里规定，无故旷课3次是要被开除的！学校是个有纪律的地方，你要记住！”老师语重心长地说。
　　不，不能被开除。尹越有些惶恐地看着老师。老师看到他这个眼神，放了心。他想，尹越应该不会再缺课了。

　　中午下课的时候，尹越走到林澈旁边，林澈本来在和几个死党说笑，看见他，冷了脸。
　　“别再把我关进柜子里。”尹越说。“我要上课”
　　“你说什么鬼话？！”
　　有人在林澈耳边耳语了几句。那是关过尹越的一个人。
　　林澈蹭地站起来，一下揪住尹越的衣领，尹越盯着他，和他眼里的凶光。
　　“好！既然你到处说，那么今天，我就一不做二不休！”林澈叫。
　　林澈狠狠把尹越推在地上，几个人围上来，尹越叫：“放开我，我要上课！”

　　这一次，他眼睁睁地看着林澈在一旁目送他进了柜子。柜门上了锁，尹越在里面敲打。然后他听到林澈说，他这么敲老师不是会知道吗？
　　“那怎么办？”有人问。
　　“我知道隔壁班今天下午没有课哦。”
　　于是，在中午空旷的走廊，尹越被关在了隔壁班的柜子。
　　又是在下午无人的学校，尹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没有束缚地躺在地上。

　　他心里的那份爱，促动他练跳两级的动力，已经变成巨大压抑的气流在他体内流窜。他那坚硬的外壳，正在从内部慢慢出现裂开的痕迹。

　　第二天，他去了老师的办公室，他说他下午的消失，其实被同学锁在柜子里。
　　老师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都还是孩子，谁能作出这么残忍的事？
　　“不可能！”这是老师说出的第一句话。
　　“班长可以替我作证，他好几次发现我的。”

　　伍航进了老师办公室。他看了一眼尹越。老师痛心地向他核实的时候，心是凉的，他已经相信了。毕竟，受害的是连跳两级的好学生，作证的是班长。
　　班长听了老师的询问后说：“我不知道这件事。”
　　尹越惊异地睁大了眼睛。
　　老师松了口气。随即严肃地对着尹越说：“你这样的作为，我很不能理解，我要找你的家长来谈谈！”
　　尹越站在当地，几乎不稳。
　　“不。”他可以说出话的时候，吐出了一个字“别找我姐。这是我的事。”
　　“我对你很失望！”就算老师不说这句话，他的脸上也写着这两个字。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伍航迎过来说：“对不起，我怕林澈。”

　　尹越慢慢走回了教室，直接走向林澈的座位。林澈抬眼看他。尹越第一次挥出了一拳，狠狠地挥在林澈的脸上。林澈几乎从椅子上仰过去。但他很快反映过来，站起来，对着尹越也是一拳，尹越又像上次一样闪开了。但很快，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胳膊，林澈对着他的脸挥过来的时候，被班长抓住了胳膊。

　　那以后，尹越没有再被关过柜子。他可以安心上课。不过，老师不再友善。班里没有人再跟他说话。当然他也不会和别人说话。他没有再看林澈。可是，心里的那双眼睛，还没有闭上。他会感觉他，虽然，满腹失望已经濒临绝望。

　　一个阴湿的下午，回到家里的时候，看到姐姐晕倒在地上。冲过去，她人事不醒。姐夫一如既往地不在。翻出了自己的所有钱，背着姐姐艰难地冲下楼去，还是像上次一样，没有车。不过，姐夫的车没有像上次似的停在楼下让他开。背出了小街，对着马路挥着手，终于，有车停下了。

　　姐姐住院了。姐夫在几个小时后赶到。听到医院的诊断。他傻了。姐姐被确诊为肺癌。
　　尹越坐在医院长椅上，看着窗外灰朦朦的天。
　　他的世界，在崩溃着。

　　7

　　走进青阳街这个显眼的建筑，尹越跟在一个人身后，四周都还有些黑暗，偶尔有一两个装扮妖艳却神情疲惫的年轻女子经过。有一个还往尹越的脸上喷了一口烟。尹越扭开头，领路的人回头问：
　　“怎么认识阿户？”
　　“以前认识的。”他不想多说什么。
　　这个唐璜的夜总会，在白天，显得像个暗黑的迷宫。

　　“阿户！有人找！”进了一间包房，领路人冲着乌烟瘴气的屋子喊。
　　阿户看见了在他身后的尹越，站起来，惊喜道：“越越！”
　　尹越抬头像是抓住了一棵救命的稻草，他说：“阿户哥，对不起，这么快就来找你帮忙。”
　　“还怕你有事不会想到我呢。”阿户豪爽地说。“怎么了？”
　　“我姐住院，我……我……”借钱原来不是这么容易的事，当姐夫失去踪迹，在姐姐说的放存折的地方直看到一个空盒子，医院又开出巨额的诊治费用后，他唯一想到的，只有那个说有事帮忙找我的阿户了。
　　“姐怎么了？！”阿户露出真挚的焦急。
　　“肺癌。”
　　“要多少钱？”阿户问。
　　“很多。”尹越越说越没有力气，那个很多，不是张张嘴就可以达到的，那个很多，对别人来讲，同样很多。
　　阿户说：“我平时吃喝玩乐也没有攒下什么钱，估计有千八百，你先用着。”他又转头对里面的人说“哥们儿们谁有闲钱拿来救救急？！”
　　“500……300……200……250……”
　　“妈的看你也是250……”一众人一边报数一边打哈哈。
　　“要不砸了街口那家珠宝店，要多少有多少。”有人叫嚣。
　　尹越突然有点激动，这些人虽然看着不学无术，混着日子，可是，他们让他感觉到温暖。

　　“钱不多，你先让姐住院，后面的我再想办法。”阿户递给他一打钱，什么面值的都有。
　　“阿户哥，我不过是你的邻居而已。”
　　“妈的你叫我一声哥，还不值几千块钱？那东西留在我这儿就是喝酒泡姑娘，要是能救姐的命，我还要烧香拜佛呢。”
　　阿户送他出门。迎面走进来2个人。

　　“阿户，这是谁啊？”有人问。
　　阿户看见来人，一下揽住尹越的肩膀，把他挡在身后，像要把他藏起来的样子。透过阿户的肩膀，尹越看清了问话的人，高大，健壮，长得很不招人喜欢，他有一双狡猾的眼睛，和一张狡猾的嘴。他正对着尹越笑，如果那可以称之为笑的话。
　　“正哥，这是我弟弟。”阿户笑着说，然后又转向尹越“快走吧，还要上课呢。”他拉着尹越准备从正哥身边走过去。
　　“学生吗？”正哥又挡在他们面前，直接问尹越。
　　尹越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正哥的嘴，越咧越大。
　　“走吧。”阿户推了他一把。
　　“阿户哥。”尹越还想对他说什么。
　　“走吧，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尹越觉得，在正哥的旁边还有一道眼光，他望过去，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只是眼光注视着他。
　　尹越快步走了。

　　正哥揽着阿户的肩“怎么没有听说过你有弟弟？嗯？”他扶在阿户肩头的手加了力量。
　　“表弟。”阿户流了冷汗。
　　“让他晚上到这儿来。”正哥说。
　　“正……正……哥，他还是个小孩，16岁才，这儿……不适合他。”
　　“是吗？”正哥亲昵地把脸贴近了阿户，手在加着力量，阿户脸都有点白了。

　　“阿正。”他旁边那个人突然说了话，手扶着正哥的手腕把他的手从阿户肩膀拿开。那个人微笑着对正哥说“别急得像个猴子，现在是白天而已。”
　　这是阿户见过的第一个敢于把正哥比喻成猴子而且还带着揶揄口气和他说话的人。
　　正哥却并不见怪的样子。
　　“你也知道我喜欢白净的小孩儿。”正哥说。
　　“这个全天下都知道。”那人嘴角带笑“不过我记得，今天你好像应该办件正经事儿的样子。”

　　正哥好像终于反应过来，笑着说：“可不是，差点被阿户这家伙弄跑了神儿。”
　　‘跑神儿的是你自己吧。’阿户心里琢磨。
　　“还不快叫龙哥！”正哥对着阿户吼！
　　“龙哥！”阿户赶紧叫道。

　　那个龙哥点了一下头。和正哥向里面走去。

　　很快，阿户就知道为什么正哥对龙哥那么必恭必敬了，因为，龙逍是正哥的老板。

　　交了住院费，尹越跑去学校。老师非常生气他整个上午没有上课，而出现在下午上到一半课的课堂上。她没有让他进门，而是在门口罚站。
　　下了课，被带到办公室训了一顿。尹越本来打算跟老师讲姐姐的事情，他其实还有点希望老师们能帮他一下，毕竟，他没有任何衣食来源。然而，他打消了这个打算。
　　坐在课桌旁，看着黑板上残留的数学公式，他第一次觉得，那些东西像狗屎一样臭不可闻。

　　8

　　林澈这阵子觉得心里很不舒服，那不舒服来自于尹越。如果说以前那个男孩对他来说的感觉是讨厌和憎恨的话，现在，他多加了些不解。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看上去像个透明玻璃一样的男孩会作出那么过分的事情，撞人，诬陷。也许表面上那种单纯，是他掩藏罪恶的最好武器。也许好多事情就是容易让你被表面的东西所迷惑。他不得不承认，每次对上尹越那双清澈的眼睛时，他的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似乎被那双眼睛里传达出的某种磁场紧紧地吸引。只是现在，从同一双眼睛里发出地磁场似乎变化了，那绵绵的眼波被冷漠所取代，冷得可以把任何东西结成冰。

　　也许，尹越已经是块冰了。

　　他变成班里最独来独往的人，从门口走到自己座位，他不看任何人，没有任何表情。
　　他来班里上课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几天不见人影。

　　林澈突然又有种失落，为什么失落，他还是不知道。

　　有一次，体育课后，尹越在收拾大家用过的器械，只穿了T恤。林澈看着他的背影，才发现他是那么的瘦，腰几乎两只手就可以握过来。
　　还有，林澈发现他每次的午饭只有面包而已。
　　他的校服越来越肥大。
　　他打篮球的时候，跳得其实也很高。
　　他上课的时候，开始睡觉了。
　　……

　　林澈在自己不自觉的情况下，越来越注意他。他的眼光总是牵扯着尹越的一举一动。

　　忽然有一天，想起自己的妈妈，他似乎不那么恨尹越了。他似乎才想起，爸爸曾经跟他说过，他个撞了他妈妈的男孩当时在送他怀孕的姐姐去医院，车子剐了林澈的妈妈，后来，她心脏病突然发作，而据说尹越的姐姐那次也没了孩子，没了生孩子的能力。

　　同党说，看尹越越来越不顺眼，要不要收拾收拾他。林澈说，算了吧。

　　林澈不知道，那些同党更乐于听伍航的话，虽然他们平时并不怎么接触的样子，虽然伍航是个活脱脱的好学生，但是他依靠着自己姑夫在教育局的能力，经常把一些考题透露给林澈那些同党。
　　林澈和同党只能算志同道合。
　　伍航和同党是利益相交。
　　人和人关系的维系，利益总是排在第一位的。

　　伍航讨厌尹越的风头比他大，嫉恨他顶替自己参加英语竞赛，无法忍受老师提到尹越那种骄傲的神情。所以，他根本不想让他上课，他不要让他学和他一样的东西，因为他知道尹越接受起来比他快。
　　于是，他要林澈那些同党把尹越塞进柜子里。
　　他有一个地方，是超乎一般人的，那就是对人的观察力。几乎从尹越进入这个班级的第一天，他就发现，尹越喜欢林澈，而林澈憎恨尹越。
　　于是，他利用了这一切。
　　现在，效果相当不错。

　　如今，伍航又发现，这两个人的关系在微秒地变换着，林澈追寻尹越的眼光，常常被他截获。

　　尹越觉得自己要找份工作了，虽然，阿户又拿了钱来，但那是杯水车薪。医生说，姐姐的肺癌已经基本上是晚期，但是还是有希望治愈。问题是采取什么方式，换句话说，是他可以花多少钱。
　　尹越说，所有可以治愈的方式。
　　医生的眼睛里又在说，那不过是钱的问题。

　　什么工作可以快速拿到那么多钱呢？

　　在尹越还在胶着状态的时候，居然，有机会找上了他。
　　那时，他正在青阳街的一个小馆子里问阿户他可以去哪里打工。他不得不抓住阿户这颗救命的稻草。因为，那是他唯一可以抓住的东西。
　　阿户记得正哥有来找过他，因为正哥听说，阿户的那个‘表弟’急需用钱。
　　正哥说，钱不是问题，让他跟我。
　　阿户说那绝对不行。

　　正哥的事阿户可是听说了不少，那个人平时就疯狂，怎么可能让尹越做这种肮脏的事。好久以前，阿户就跟人说，尹越和尹茵都像是白色的，一点瑕疵都没有。
　　正哥因为这个没有给阿户好脸色。
　　有人跟阿户说：“你跟那个男孩商量商量，也许他愿意呢。”
　　阿户当时就跟他急了。
　　那人不以为然地说：“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这又什么呀，又死不了。他不是要钱吗，能卖个大价钱，就卖呗。而且不是谁想卖就卖的。”
　　阿户跟他厮打起来，挂了彩。
　　当时正哥和龙哥过来，知道了原委，正哥怒目圆睁说：“阿户你再跟我作对我劐了你！”

　　这次，牵扯到了阿户的命。为了一个曾经的邻居，他需要拼上一条命吗？他问他自己。可是，一想到那姐弟俩，他说什么也开不了口。

　　尹越看着阿户说：“对不起哥，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别说这个了。”阿户挥了挥手，他在心烦别的事情。他对尹越说：“以后少来这儿，有事打我电话，我找你去。”
　　“怎么了？”尹越看出他有难处。随即低下头说“那我以后不打搅你了。”
　　“哎呀！不是这个意思。你不打搅我，你打搅谁去？”阿户烦恼着。
　　他听了尹越讲的尹茵的情况，犹豫又犹豫还是没有说。他最近打听出，有人可以借高利贷，虽然那不是什么好方法，至少，比把尹越卖给正哥强！

　　没多久，阿户送给尹越两万块。这能解好大的急。尹越高兴之余问阿户哪里来的钱。
　　阿户随口说，老妈给我娶老婆的钱。
　　尹越不知道说什么，他欠阿户太多了。他也没有感动得掉泪，他不会哭很久了。

　　很快，尹越在医院里看到了阿户，被裹得像个粽子。旁边他的哥们儿说，他借的高利贷，为了你！
　　尹越傻了。
　　那哥们儿说：“你自己天天伸手倒是挺过意得去的。”
　　看着还昏迷着的阿户，尹越全身在发抖，为自己没有丝毫本事而发抖。

　　正哥很快来了，是阿户那个哥们儿通知的他。那哥们儿为阿户不值，阿户做赔本买卖，他不干。阿户把尹越当弟弟，那哥们儿也把阿户当哥们儿。哥们儿这种事，要平等。没有什么可以白白接受。

　　正哥看见尹越，几乎立刻就想把他弄到床上去。他开口直截了当地说：“你姐治病的钱我给，阿户欠的钱，我可以帮着摆平。”
　　尹越惊异地抬起眼睛，他不相信正哥是个这么大方的人。
　　“不过……”果然，还有个不过。“你要把你自己卖给我。”
　　说得还真是直截了当。
　　卖？原来，这世界，自己还有东西可以卖呢。

　　尹越明白那个卖是什么含义。
　　想起了姐姐，看了看阿户，又想起了……
　　林澈。
　　尹越问：“卖多久？”

　　正哥得意地笑了起来。抓着尹越的胳膊走了出去。
　　阿户醒了，哭了，他骂那个哥们儿，骂得很发泄。
　　“如果我要让他卖，一开始我就跟他说了，我知道他一定会同意！他现在根本就是走投无路。你他妈的要算个人的话，就去给我阻止正哥！”
　　那哥们儿没有想到阿户这么激动，他看到这样的阿户，后悔了。
　　“谁能阻止正哥啊？”那哥们儿无力地说。
　　阿户本来绝望，忽然想起一个人“龙哥，龙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