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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兰斯洛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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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一只巨龙后,太阳也升起了,邪恶的魔化生物活动力下降、有些避入山洞休眠,兰斯洛特带着队伍快速撤退,他们距离特雷贝斯越来越近,在下午时来到破败的渡船口,兰斯洛特原本指望能在午夜前抵达王都,但困难重重,他们缺少船只、善水的旅人也阻止他这么做:气候已经变得诡谲莫测,最重要的是,海上的魔物同样在夜晚行动。
梅林耸肩,「那就停下来睡一觉,特雷贝斯不会因为我们提早到一天就振作起来。」梅林说的是事实。
即将离开的住民感激他们曾经提供的保护,留了些干草和鹿肉,然后指点他们附近的巨石圈,在魔物横行的时候,脆弱的木屋不如这些古老住民留下的遗迹安全。兰斯洛特让人把行囊、物资放进无人的住家,他们在狭窄的、貧脊的巨石圈中度过一夜,同样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午夜时分下了场大雨,所有人拿收集好的樹枝搭好棚架遮擋,隔着雨幕能够看见海面浮现身型模糊又巨大的漆黑生物,翻动身躯时海水被翻搅成一股乱流,汹涌的扑向陆面,被冲倒的房舍、栅栏随着乱流远去。紧接着魔狼伴隨狼嚎出现在附近的树林,瞪着石阵内的他们、冲进他们暂放物资的房间里寻找食物、破坏家具。
这并不是个逞能的时候,但梅林认为对付牠们并不困难,而他下一句话也说服了兰斯洛特。「无主的魔兽如果嗅到了魔物鲜血和死亡的气味会主动避开这里。」
兰斯洛特跟赫克特借了长剑,赫克特拒绝了,「你不能随便拿枝树干吗?我也要加入战斗。」
库尔威奇哈哈大笑,「王子殿下,你还早得很!」
赫克特不服气,「你失忆了吗?兰斯洛特不久前才杀了一头龙!」
「你可不是兰斯洛特。」
但梅林赞同亲王的话,「他说的没错,你还没准备好。我也希望你们所有人都可以马上恢复,否则真正遇上敌人对我们毫无益处。」
赫克特暂时忘记了不悦,「我甚么时候才能准备好?」
梅林很不耐烦,「我怎么知道?这要看每个人的天赋。」
库尔威奇轻拍赫克特的肩膀,兰斯洛特默默拿着剑借着夜色前去迎战魔狼。
对付魔狼确实没有巨龙困难,牠们数量多、身形更小更灵活却毫无计划的盲目攻击,闪着可怕绿光的双眼混浊浑沌、毫无神智,最重要的是,兰斯洛特意识到自己抓住了某样东西,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感觉,正是在他与巨龙对战时苏醒了,所以此刻他抓着赫克特那把坚实、锋利的长剑迎上敌人时简单的像是在割稻。
魔狼或逃或死,下半个夜晚他们得到了安宁,野兽只敢嚎叫不敢靠近,然后所有人默契地想起了前一日晨间的故事,梅林显然有个与他们切身相关的秘密。兰斯洛特擦拭臉上的汗水與雨水,带着所有人热切的好奇询问梅林,「你现在是否愿意告诉我们那段故事?」
「哪一段?」梅林维持着仰躺在草地上的姿势。
「阿尔托莉亚和圣杯。」赫克特插嘴了,还忍不住放大音量,梅林看起来像是要睡着了。
好一会儿梅林才打了呵欠坐起身,但他的双眼还是那样精神、清明,他的白发是透明的,在模糊暧昧的月色下看来相当的柔软,有个瞬间兰斯洛特甚至被此迷惑,觉得眼前这位强大的德鲁伊年幼得甚至还未成年。
梅林清了清嗓子,「你们不说我还差点忘了,现在确实是个说故事的好时间,都先坐下吧。」众人围着德鲁伊席地而坐,「让我想想我该从哪里说起……」
梅林要说的故事确实很长,一开始也让人摸不着头绪。
故事要从一个男孩说起,一个单纯、有着一切美好品质的男孩,他身世不洁注定因此受拖累,但他满怀期许、意志坚定,在他的身边,你会因为他的赤诚感到快乐;他瘦弱的肩膀也因他的勇敢令人备感安心,然后──命运给了他必然的方向,众人见证之下,男孩拔出了石中剑。
库尔威奇一度想要打断。因为这一段,不正是关于亞瑟无数谣言中的其中一则吗?兰斯洛特也听见有人这样小声抱怨,但强烈的不安让他深觉事情不尽然如此,他当然无数次听说过不同版本的谣言,传奇的、卑劣的、无助黑暗的……但梅林的话语有种神秘的力量,一些他不曾意识到它存在的记忆开始在思绪间闪现。
梅林平静的看了他们所有人,对他们的疑惑视而不见,「男孩长大了,但比起他肩上的责任,他还是太年轻了,家族代代相传的※冠冕几乎要滑下来盖住他的双眼,多亏了我的提议──」梅林露出了奇怪的笑容,「宫廷的裁缝师缝制了天鹅绒的帽子、金匠特别在王冠加了扣琐固定那顶帽子,年轻的国王总算可以安稳的戴上那顶沉重的王冠。」
「这位国王是谁?」
梅林没有理会赫克特的发言,继续他的故事:「不列颠每天都在打仗,国王的登基式潦草又低调,他戴着王冠、腰际配着石中剑、披上靛蓝色的披风、手持令牌,他的背后是一张铺上兽皮、做工粗糙的王座──没错,他正在王宫之中,偌大的宫殿里真正视他为国王的只有他的结拜兄弟和※儿时玩伴。他的生父、先王的臣子们有些易主、有些叛变,留下的也为时局感到绝望,所有人都认定年轻的国王难担大任,他的统治将会视昙花一现。他的肩膀撑不起一件正式的礼服,更何况是一个国家?」
「第一个来找他麻烦的是他的叔叔※沃帝根,所有人都说他一手促成了他兄长的死,他吹嘘自己经过正当程序取得了胜利,但我料他也没这个胆子──反正他是第一个被国王打败的,虽然最后他还是死了,但阿尔……国王不是在战场上杀了这位疑似的杀父仇人,他击败了沃帝根后软禁了他,尽可能的礼遇战犯,从没让对方少吃一顿结果对方还是在第二年自己大吃大喝噎死了。」
「一个蠢货。」库尔威奇說。
「是啊,这才是真正的蠢货。」梅林。
「所以他是怎么打败沃帝根的?」赫克特忍不住问。
「还能怎么打败?」梅林没好气的说:「当然是打仗啊。」
「没有多少人效忠他,所以他有自己的军队吗?」
梅林愣了下,「总会有一些……」睿智的德鲁伊摆手,「我又不在现场,不要让我编造不存在的东西。」梅林不给赫克特说话的机会了,继续说:「打败自己的叔父以后,国王还是没有获得多少尊重,大部分人都认为是因为沃帝根太过愚蠢或者轻忽导致了失败,而不是因为国王的优秀。国王升起了代表自己身分的龙旗,旗帜挂在城堡的墙头飘荡,墙外则是一次又一次迎来各方的贵族,目标都是为了取代他。但他们错了,王座上的是一頭幼狮,如果狮子想,他们都会是他的猎物,所以一整年下来,没有任何人成功扳断那支龙旗──」
「等一下,龙旗?」赫克特惊讶,「我以为我听错了!」
「不要一直打断我。」梅林瞪了年轻王子一眼,「否则我会让你失去说话能力。」
赫克特像是这才想到眼前的人是不列颠大名鼎鼎的德鲁伊,抿着嘴不敢轻举妄动。
「我说到哪去了?喔,那些贵族,国王打败了大部分的敌人,也收服了一批忠勇年轻战士的心,他们亲眼看见国王战无不胜的英姿和一往无前的勇气,战士、诗人、孩童都在谈论他,他的美名传遍四方,所以前来效忠的人源源不绝,国王真正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战士。」没人想要打断梅林的故事,每一个战士的心中,都梦想着能成为故事中的主角,那个看似完美、高尚的大男孩──但兰斯洛特例外,他的困惑和疑虑越来越强烈了。
「内乱暂时摆平以后,国王即将迎来了他生命中另一个重要的时刻:他要结婚──不对,是他坚持要迎娶一位新娘、一位合格的王后,虽然我不赞同,但他不以为意,国王的义务和他身世带来的争议都促使他得这么做,所以他很快给自己选定了人选:威尔士的公主,桂妮维尔,不列颠里难得的美貌、才得兼具的高贵女性。」这一次听说到熟悉的名字,所有人反应没这样激烈了,只是用古怪的眼神瞪着梅林。但不管是这一位公主的名字、不存在的国度还是陌生又熟悉的传奇事迹,在梅林的变化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如果他们没有看错,梅林的声音變了,响亮又带了点中性的温柔,外表看起来又年轻了一些。
「桂妮维尔是一位难得的女性,也正是因为太过难得,没有人认为威尔士的国王会忍痛将宝贝女儿嫁给一位身世复杂的小伙子。年轻的国王当然也知道求亲势必会碰上不少的困难,而他是个国王,身分与尊严让他无法亲自主张这门亲事,他派了一支求亲队伍,当中除了有他的儿时玩伴,还有一位德鲁伊──不是我,是另一个老头子。当求亲队伍到达威尔士,威尔士的国王老早就等着他们了,而且也做好了拒绝的打算。但老国王还是客气地聆听完他们的来意,然后问了他们年轻国王的为人,每个人都在称赞他,说他的英俊、说他的宽容无畏,那个德鲁伊甚至说了许多非凡之处,例如他一人单枪匹马击败了沃帝根的亲卫队、他可以让自己的武器隐形、他无坚不摧……虽然大部分都是真的,但威尔士国王嗤之以鼻,他怒斥在场使者们的浮夸,想将所有人投入大牢。正在这时,一直以来未曾开口的使者、国王的儿时玩伴总算发言了──」
「等等。」
打断梅林说话的,不是赫克特、不是库尔威奇,竟是兰斯洛特。
梅林也没有因此恼怒,「怎么?」
「穆德昆──威尔士的国王并没有想要将我们打入大牢。」兰斯洛特的话让众人惊疑交加、唯独梅林了然又得意。
「你当时也在场吗?」梅林的笑容意有所指。
「我……」兰斯洛特迟疑了,他的直觉告诉他正是这么一回事,但搜索他的记忆,全部都是空白的,他确信他没有经历过这一段。
「肯定是了。」梅林却很肯定,「原谅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把你给忘了。」
「不、我甚至不能肯定这样的想法从何而来。」
梅林摆手不理会兰斯洛特的辩解,「事实上,我当时在威尔士的王宫作客,也知道穆德昆的小计划,他心里不乐意,但他疼爱桂妮威尔也相信她的眼光,因此将选择权交到女儿手中,桂妮维尔被乔装成宫廷的贵夫人,参与了这场求亲。但这个决定是一场错误──但愿我能早点发觉,桂妮维尔认为亞瑟与她有着一样的探究心思,毕竟亞瑟只大了她一岁,正是好玩的年纪,所以她在求亲的队伍中寻找,然后那些错误的谣言一再误导她,人群中那一位身材高大、深色短发的战士一下子吸引了她,他们的目光相遇了,男人的双眼锐利、深邃,虽然有些传言指出年轻国王是金发、甚至有人说他是个矮子──但当时的公主认为自己绝对不会认错,就是他的,那个要来求亲的男人,她未来的丈夫。她坠入了爱河。」
没有多少人注意到,此时的兰斯洛特变了脸色。
「因此当国王的儿时玩伴发言,诉说了自己国王最真实的一面:他的固执、他的勤奋、他的果敢、他的迷糊与天真……穆德昆被这番真切言词所打动,那不是一位高不可攀的圣人;更不是一位狂妄嗜血的暴徒,穆德昆终于相信他们带着诚意而来,相信年轻的国王可以给予他的女儿幸福。而桂妮维尔,她甚至不给自己的父亲打任何暗号,直接发言赞同了发言者的话。这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气追求自己的爱情,之后还有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梅林叹了口气,然后问兰斯洛特,「你想起来了吗?」
兰斯洛特沉郁的视线中带了一丝困惑,「这……这并不是属于我的记忆。」
「是啊、是啊……但他现在属于你了。」梅林不甚耐烦的摆手,「既然你不说那我就继续了。」梅林不再理会兰斯洛特的欲言又止:「婚礼的那一天──我就不花时间说那场婚礼有多盛大了,穆德昆给新娘带了无数的嫁妆,其中有一张可以容纳二十人对坐的大圆桌与上百名骑士,他同他的臣民都沉浸在快乐中,认为桂妮维尔找到了幸福、威尔士与强国结下了坚实的联盟,实在是美事一桩。但桂妮维尔并不这么想,她无限的期待变成失望,那位在殿堂中迎接她的,是一个金发、肤白细嫩、面孔俊俏的大男孩,他瘦弱、娇小,对比环伺在身边的强壮家臣以及关于他的显赫名声,这副外表简直是脆弱的不可思议。国王和他的新王后都生了一张好面孔,站在一起堪称郎才女貌,但如果有人可以理智一点,就会发现国王看起来甚至要比他的新娘年轻。至于那位原先让桂妮维尔误认为新郎的男人,正好是国王的侄子,同时还是国王麾下最优秀的骑士。这个真相是如此的可悲、讽刺,王后错认了自己的丈夫,而她的爱人既是臣子、是丈夫的晚辈,又是他最信任的朋友。王后强颜欢笑,勉强说服自己接受这一切,但当她一再意识到她无法获得丈夫的注意,以及丈夫在她泪水与逼迫下,终于说出了一个秘密──」
「梅林,」兰斯洛特吃力地打断梅林,但剩下的话迟迟说不出口。
「说吧,兰斯洛特,所有人都听着。」梅林眨了眨眼,对兰斯洛特的插话一再表达宽容。
兰斯洛特的表情像是被人在脸上重重砸了一拳,他挤出这句话:「究竟是不是真的?」
「你自己知道答案不是吗?你为甚么不亲口告诉我们所有人呢?」梅林戏谑的眼神忽然变的锐利、危险。
兰斯洛特移开目光,他在这场对峙中落败,困难的承认,「我知道……我也知道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甚么承诺。」没有不解、也没有不可思议,顺应着梅林的说法,一切是如此的顺理成章,「我没有回想起所有事,无法拼凑起所有的秘密。」
「但你也知道这个秘密,可怜的王后告诉你了。」不管兰斯洛特经过了多少的挣扎,他最终还是点头。
兰斯洛特的颓丧与纠结映衬了梅林的得意,那一刻,梅林的表情甚至冷血的可怕,但稍纵即逝。
梅林向所有人说:「王后的心思是一个悲剧的开始,年轻的国王──他当然是敬爱、尊重着王后,但同时他也是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战士、睿智果敢的统帅,他统治的十年间,萨克逊人被驱逐在沿海……我实在不想浪费时间说那些战场上的故事,大多时候我都没有参与到,要不然就是远离中心地,所以你们只要知道他是个战场上的好手,萨克逊人往往像是羊群被他和他精锐的部下团团围住、逐一杀死,我想晚点你们就会了解我的意思了。总之,身为一国的君王,一位妻子的丈夫,战场上的统帅……国王要顾及的事情太多,在做出任何行动前,他要考虑的不只是他自己、他的妻子、他的国家、人民、士兵、盟友……渐渐的他的理智谨慎变成了冷血不作为;他的公平变成了不公;他对政务对国家的尽责就是对他妻子的无情冷落,人们开始质疑、不安,曾经被视为救星的国王开始遭到了臣民的孤立。年轻的国王──没错,他还是这样年轻,他甚至因为这童贞的外表遭遇非议,因为他的不死之身遭人恐惧。但国王不曾后悔,早在拔起石中剑、早在我传授他知识、早在他知道自己身世起,他已经做好了舍弃一切的准备。他的脆弱、他的情感,连同他女性的身分,都在拔出石中剑的那一刻一并舍弃了。」梅林总算解开了谜底,一个不老不死、女扮男装的国王,并且他对除去兰斯洛特以外的听众那惊诧又不可置信的神情感到满意,「我在说的,是亞瑟.潘德拉贡的故事。而事实上,亞瑟并不是她的本名,年轻国王的真名叫做阿尔托莉亚。」
赫克特目瞪口呆不能言語,无数的疑问盘旋,其他人也在竊竊私語。库尔威奇大惑不解,大聲說出所有人的疑慮:「阿尔托莉亚的真实身分是亞瑟……不对,那到底谁才是真的?」
梅林回以神秘的笑容,最后将目光落在陷入懊悔与挣扎的兰斯洛特身上,白发的德鲁伊问到:「你已经得到了关键,那么你的选择是甚么?这一次,你还是打算背叛亞瑟、背叛阿尔托莉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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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冕:这个时代没有王冠,大家都知道亞瑟王传说因为后期加了许多中世纪元素所以才出现冠冕一类的,不过剑倒是蛮重要的,凯尔特人的剑代代相传,传承与仪式性质大于战斗需要,这边我们假设因为某些原因,听众能够理解梅林口中提到的王冠样式、而不会误解为罗马人的桂冠
※沃帝根:这个人也有够惨……各种衍伸文学都黑他。总之我这边并没有照着型月设定,沃帝根在这里不是卑王,而是乌瑟的兄弟
※「国王的儿时玩伴」:无疑是贝迪威尔,关于贝迪威尔受命为亞瑟求亲这一段,是参考我最爱的亞瑟王传说改编作之一《国王叙事诗》,这一部真的不用反复申明了,爱小贝的人至少要去看过一次。兰斯洛特按照那部诗集的顺序来看多半还未加入圆桌骑士,不过我这里的设定就直接让他串场来个狗血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