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相思》乔木以南

1、一发完

　　月上中天，银辉满地，如此良宵，却无心欣赏。张俊坐在紫云寨大门前，心烦意乱。
　　他在等柳复生。

　　前些日子，月娥也从临安来到了汴梁，张俊本来也很高兴，但这次再相见，月娥和复生却好像比从前更要好了，见面的时候，两人之间散发着别人都插不进去气场，让张俊觉得自己很多余。不仅如此，两人还经常像现在这样在夜里偷偷见面，柳复生这个自律正经的乖乖儿，居然干这种违反齐云社社规的事。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明明自己也很喜欢月娥。
　　为什么自己要忍痛帮他们约会啊，还这么凄惨地在这凉夜里等自己的情敌。哼，柳复生，我哪里比不上他了。张俊心里想着，埋怨地撇了撇嘴。但想起上次自己被史教头罚不准吃饭时，复生偷偷给自己藏起的馒头，他的脸色又变得纠结起来。
　　怎么能对自己的好兄弟生气呢？而且还是个一点也不懂圆滑的笨蛋。
　　张俊长叹一声。不知怎么的，思绪却顺着柳复生一直想了下去，按理说，他的人生中，根本不应该跟柳复生这种公子哥有交集才对的。
　　张俊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和肥施他们蹴鞠，惊扰到了正在训练的太和楼蹴鞠社，柳复生当时好神气，回身一脚，动作干脆利落，好一个翩翩少年郎，只是那正儿八经严肃的样子嚣张得跟什么似的，后来还说他们偷了他太和楼的球。张俊算记住他了。
　　后来趴在墙头上，看他们比赛。老实说，哪个球社获胜他根本不关心，不过看到那个拽小子失误，看到他脸上焦急和懊恼的神情，张俊还是挺开心的。让那小子上回这么嚣张。后来他才知道当时复生脚受伤了，现在再回想那次比赛，却有点心惊，幸好他当时没逞强，不然现在就不能和自己一起踢球了。
　　之后张俊也进入了太和楼，一开始的时候范老头只让他干各种杂活，柳复生没有故意刁难他，但也绝对没有对他很友善。张俊知道他不喜欢自己，不过没关系，反正他来太和楼又不是为了他柳复生。后来终于开始训练的时候，范老头让当时已经当了太和楼球头的柳复生教张俊基本功。柳复生这个人不会公报私仇，他把正确的训练方法教给了张俊，却故意用特制的，烧得很慢的香给他计时，让张俊累了个半死。张俊现在还能想起柳复生幸灾乐祸的得意脸，当时看得只想立刻跳起来打一顿，现在想起，却觉得，挺可爱的，那好像是复生第一次在他面前使用除了严肃和嫌弃之外的其它表情。
　　范老头终于给他发了新靴子的时候，张俊心里和心外都高兴得手舞足蹈了。现在，他已经坐在了汴梁城最出名的蹴鞠社：齐云社的训练场里，已是今时不同往日，但他内心深处还存留着当时喜不自胜的记忆，当然还有面对球靴那纵横交错的鞋带时，一头雾水、不知如何下手的窘迫。
　　张俊当然不会忘记，他第一次穿球靴，是柳复生教会他的。那时候两人依然还不太对盘，柳复生时常还是对他黑着脸，带着七分嫌弃的神色，因为他总说张俊的心思不在蹴鞠上，柳复生这么说倒也没错，因为当时张俊心里想的都是追月娥。尽管如此，在看到张俊为难的样子时，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蹲在了张俊身旁，丝毫没有作为少爷和球头的架子，拿起张俊靴子的鞋带，边解说边系好，干脆利落，简洁明了。
　　张俊想起自己当时偷瞧回来的、对方那副连系鞋带也一本正经的认真脸庞，不禁摇头笑了笑。
　　如果此刻有哪个队员出来撒夜尿，见到他这副模样，恐怕要以为他在梦游或是中了邪了。
　　还在太和楼的时候，张俊在心里偷偷把自己跟柳复生作过对比，结论就是，除了家世没他这么好，蹴鞠技术比他稍微逊色一点点，自己哪里比不上柳复生了，想他张俊也是个眉目英俊的伟岸儿郎，又聪明又幽默。月娥为什么就不理自己呢？不过他必须承认，柳复生长得很俊俏，甚至比自己更秀致，不过那又怎样，天天板着个脸，长得再好看也没意思。只是，他好像对其它队员很和气啊，只有对自己才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当时的张俊对此虽没太在意，但现在想了想总觉得隐隐有些憋闷。
　　柳复生终于会正真对他笑，是在那场事关太和楼生死存亡的蹴鞠赛之后。赛前，他们临危受命，所以就算他对自己再不满还是要一起打比赛，可不是一条心的两个人怎么能好好配合呢？所以上半场输得有点惨。柳复生或许真的很清高自傲，但张俊最欣赏他的其中一点就是，他不会因私废公，他总能为大局考虑，所以说他真的是个当球头的料。被范老头一语点醒之后，两人终于放下前嫌，最终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
　　柳复生那时候的笑容，张俊现在还记得。
　　糟糕！我在干什么啊！
　　张俊换了个手托腮的姿势，才发现自己的嘴角要翘到天外去了。
　　不妙啊。他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他突然发觉自己记得复生的每一个样子，冷傲的、严肃的、认真的、俏皮的、乖巧的、开心的、为难的、难过的、失落的、柔和的……这么多个他，合起来就是那个绝世无双的翩翩少年郎。就是那个自己见过的最有天赋，最努力用功，最让人欢喜的少年郎……
　　最让人欢喜的……最让他欢喜的……
　　张俊是个聪明人，他被自己震惊得呆在原地。心跳声还不嫌添乱似的从胸腔里传来，一下比一下响。
　　一阵冷风吹来，灌进了张俊微张错愕的嘴里。他仿佛被打了一记耳光一样，立刻清醒回神。
　　难道说自己原来一直都搞错了对象？但为什么是他呢？自己跟肥施在一起的时间不是更长？想到这里，他打了个冷战，心里一阵恶寒。
　　哦不，肥施跟复生怎么能一样呢？
　　他还在纠结不安，但是木大门的另一边，柳复生那如鹿般俊俏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向着这边跑来了。张俊急急忙忙站起来，跑过去开门，边暗暗念道：怎么可能别开玩笑了一定是白天训练太累产生的错觉。
　　“阿俊。”然而看到眼前那双比浩瀚星河更亮的眼睛，那张如玉脸庞上明丽清透的笑容，张俊知道这下真的是彻底完蛋了。
　　“阿俊，谢谢你呀。”复生看起来心情愉悦。
　　“……你们，玩得开心吗？”然而张俊心里却有点莫名的失落。
　　复生点头笑道：“开心啊。走了，小心别让教头发现了。”说完拍了拍张俊的肩膀，先行一步了。
　　张俊站在原地，感觉不太好。他抬头望了望月亮，心里居然开始有点嫉妒起月娥来。片刻后他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自言自语叨念道：“娘啊娘，孩儿不孝，看来张家要到我这里绝后了……复生知道了会不会打死我啊？”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一片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