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皆是个“不值得” ...
-
霍翕站在院子里哭了一会儿,泪水被冷风黏在了脸上,又痒又疼。她伸手抹了抹泪,只是刚抹干净脸上的,眼眶里的便又落了下来。
这时正好老夫人差了钏儿来告诉霍翕天太冷不用再过去了,钏儿见霍翕眼睛红肿,满脸是泪,不禁尖叫了起来,“公主您这是怎么了?苜姑姑,若喜、若欣,你们也不出来看看,自顾自地躲在屋里偷懒吗?”
听她这么一叫唤,霍翕立马收了泪,语气平静地说道:“无甚大事,你可千万不准惊着了老夫人,不准告诉她。”
钏儿点点头,却仍旧追问不休:“公主可是受了什么委屈?老夫人向来最疼公主,受了委屈还是当告诉老夫人,老夫人才好替公主出头撑腰呀。”
霍翕强颜欢笑道:“皇上送了个‘公主’给我当,顶着这么一顶大帽子,哪儿还能有委屈受?”
钏儿笑而不语,施了礼便回老夫人那儿去了。
霍翕的泪还未来得及重新往下掉,苜姑姑就匆匆赶来,面色神秘却又怒气冲冲,“公主请跟我过来一趟。”
霍翕心绪低落,见苜姑姑这般模样不禁有些不耐烦,“姑姑有事在这儿说了便是。”
苜姑姑摇摇头,坚持道:“公主请来。”
霍翕无奈地答应了,跟着苜姑姑来到了下人们所住的厢房门前,只是霍翕满腹心事,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在何处。苜姑姑四下瞧了瞧,然后轻轻打开厢房的门,“公主请。”霍翕顺从地走了进去。房内跪着一女子,正低着头轻声呜咽,她全身不住地颤动,显是想要放声大哭却在极力压抑着。这哭声总算吸引了霍翕,她瞧着这女子所穿襦裙,显是自己房里的丫鬟。
霍翕轻声道:“你把头抬起来。”
地上的女子身子剧烈一颤,然后缓缓地抬起了头。原来是若欣。霍翕不解地看了看苜姑姑,“这是怎么了?怎的哭成这样?”还未等苜姑姑开口,她便伸手想要将若欣扶起来。她自己此刻内心愁苦不堪,见着若欣哭得这样凄惨,不免觉得同病相怜,于是对她格外温柔了些。只是若欣却如何也不肯起来,霍翕一拉,她便用力僵直着身子跪在地上。
苜姑姑咬牙道:“公主莫要让她起来,想她也没脸起来。”
“到底所为何事?”
“公主,这贱丫头竟然偷偷去勾引霍夫人母家的少爷,两人夜半时在府外无人的小径上幽会。昨晚我起夜时见她们房间窗没关严实,我怕夜里风大,便进屋欲帮她们把窗关好,若喜、若欢、若合三人睡得正酣,却唯独不见若欣身影。我立马在院里寻了起来,却寻不到她。我慌忙找人与我一起出了府,在四周寻找,果然找到贱丫头和霍夫人母家少爷正偷偷摸摸地躲在无人的黑暗处,不知在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霍翕听罢,厉声问若欣:“可是常季长那斯?”
若欣一愣,点了点头,仍是不住地哭。她想开口说话,却早已泣不成声。
霍翕以为铜儿死后,常季长便再也不敢兴风作浪,岂知他竟是如此胆大狂妄的无耻之徒。她咬牙切齿地骂道:“他是这世上最不值得的男子,你好生糊涂!”
若欣哭得更凶了,她噙着泪、嘶哑着声音挣扎着说出了断断续续的几个字。苜姑姑没有听清,不禁问道:“你说什么?”可霍翕却是听得真切,若欣说得是“他很好”。
霍翕气得呼吸一声比一声粗重,她感到自己四肢有些发麻,连忙坐在若欣床榻上。“你可知我从前的贴身丫鬟,铜儿,是怎么死的吗?”
若欣摇头,霍翕只好将铜儿的事讲给她听。讲着讲着,霍翕的衣衫也湿透了。
若欣听后,倒逐渐平静下来了。她睁大了眼,盯着霍翕。霍翕拭了拭泪,冷冷地道:“你若要不信,铜儿的父亲便在我这儿做事,我让他来再讲一遍给你听。只是我不愿勾起老人家的伤心事,不是万不得已,决计不会在他面前重提旧事。”
若欣的脖颈仿佛突然被人砍断了似的,脑袋沉沉地耷拉了下来,许久都未抬起。霍翕见她的泪一滴滴地洒在地上,地面已湿了一片。
半晌,无人开口。霍翕看着若欣,苜姑姑看着霍翕。霍翕若有所思了片刻,突然神情紧张地问若欣:“常季长他可有让你替他做些什么事?”霍翕所指,自然是诸如常季长曾经逼铜儿做的意欲加害于自己的勾当。
若欣睁着无神的双眼,仍旧垂着头,“他曾说过想当驸马,想娶公主您,让我帮他。他说不过那都只是为了仕途,他一辈子只会待我一个人好。”若欣的语气里隐隐地泛起一丝骄傲。
霍翕感到一阵恶心,她瞪着若欣,问道:“你答应了?”
若欣道:“答应了。我想着像他这样的男子,定要娶一名得体的妻子才好,我是万万配不上的。他愿意娶您为妻子,我自然要帮他。但我知道他只会对我好,这一生都只会对我好。”突然,她抬起了头,猛地朝霍翕扑来,抓住霍翕的双腿,哀嚎道:“公主,公主,您帮帮我,帮帮我!他既然曾经答允过要娶那个铜儿,就一定也能娶我!公主您帮我开口,帮帮我,求您了!”
“你做什么?”苜姑姑一声怒吼,上前欲将若欣拉开。只是她即使被拉散了头发、拉破了衣衫,却仍旧紧紧地抱着霍翕的腿。
霍翕心一横,狠心地将若欣踢了开去。她惨叫一声,伏在地上,兀自嚎啕大哭了起来。
霍翕见她如此,既是嫌恶又是心疼。霍翕的心始终还是太软了,于是她只得望向苜姑姑,问道:“姑姑说该如何是好?”
苜姑姑皱着眉,眉头两道皱纹如两把锋利的匕首一般竖着,说不出的严厉刻薄,“公主,若欣乃皇上赐给公主的,如今出了这事儿,还当往宫里报去。只是如此一来,”她靠近霍翕耳畔,压低声音道,“如此一来,这丫头怕是没有活路了。”
霍翕一怔,她从前行事一向果敢,此刻却肠中纠结,竟是没了主意。
若欣还倒在冰冷的地上,哭得几近失声。
霍翕叹了口气,“此事中真正的穷凶极恶之徒仍是常季长,若欣又有什么错。”
苜姑姑目光犀利地射向霍翕,“公主此言差矣。男欢女爱,是两情相悦之事,若欣自是罪责难逃。且她意欲叛主,竟想着帮那常公子当上驸马,更是罪上加罪。”她生怕霍翕心软,竟就此放过了若欣,所以连忙将若欣之罪一一列举。
霍翕看着倒在地上的若欣,觉得她好似一只蠕虫,随时可能被苜姑姑一脚踩死。她思忖许久,让苜姑姑扶起若欣。
若欣早已快哭晕过去,只得由苜姑姑一直扶着才能勉强坐起。
霍翕看着若欣,正襟而坐,厉色道:“你与常季长这样亲密,我自是不能再留你了。但念你这段时间尽心服侍,便也不将你送回宫里任人宰割。我让苜姑姑多给你些铜钱,你便出府去吧。我会告诉宫里:侍女若欣暴病而亡。从此世上再无若欣。你当改名更姓,自谋生路,我与你也再无瓜葛,形同陌路。”虽然说到这里霍翕也不免垂泪,但她的心肠终究是比从前要硬了不少。
若欣又哭倒在地,苜姑姑也不再去扶,而是躬身立于霍翕身边,“公主为了这贱丫头何必冒这样大的风险。您这样慷慨,她未必能领情。我看您不必为她如此,交给宫里便是。”
霍翕道:“姑姑不必多言,我心意已决。一切还望姑姑代劳,好生安置。”
她此刻心乱如麻,说完这话立马起身便欲走,欲将一切都留给苜姑姑处理。只是她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回身对地上的若欣道:“你我主仆一场,缘尽于此。我最后给你句忠告,常季长不是个好人。你今后切莫有投奔于他的想法,否则我再也救不了你。”说罢,她开门离去。
她一出门便见到正在窗边偷听的若喜、若欢与若合。她们见霍翕出来,吓得纷纷跪在了地上,此时霍翕在她们眼中再也不是平日里随和温柔的和翕公主了。霍翕也觉得如今的自己说不出得凶狠冷漠,但她身不由己。
霍翕瞪着地上的三人,训斥道:“躲在门外偷听这般卑鄙的行径你们也能做得出来?倒当真是我平时管教太松,一个个都如此没有规矩。”
三人面色惨白,不敢动弹,只有若合唯唯诺诺地道:“我们只是想来告诉公主,有位田公子来访。并无意偷听。”
霍翕一听,心立马被揉皱在了一起,“田公子在哪?”
“在前厅等着。”
“你们进去找苜姑姑。”说罢,霍翕便匆匆朝前厅跑去。
此刻她是无法言喻的开心,却也是无法言喻的苦涩。
她听见厅内有人来回踱着步,没来由地犹豫了片刻,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可房内却不见田承宁的身影。踱着步的男子回过头,温文尔雅地看着霍翕微笑。
“原来是田大哥。”霍翕毫不掩饰眉眼间和言语中的失望之情。
田霁飞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让公主失望了,是我。舍弟此刻恐怕不方便来见您。”
“是他让你来的吗?”
“非也。承宁有命在身,还未回长安,只怕还不知赐婚一事。”
霍翕惨然一笑,“原来他还不知。不知也好。”
田霁飞将双手背在腰间,又开始来回踱起了步,“此时不知,日后总是要知道的。圣命已下,覆水不收,公主还待如何?”
霍翕转身对着窗外,不去看田霁飞,“田大哥此来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些的吗?”
她态度无礼,田霁飞却并不气恼,“在下念您喊我一声‘大哥’,又敬您对舍弟痴心难得,因此不得不来特意提醒,公主,世事难以如愿,千万要顾全大局,不可鲁莽行事。”
“田大哥此言,我甚是不解。”
“公主不可去求皇上,不可来求家父,也不去求太尉。”
“为何不可?”霍翕右手紧紧抓着门框,左手狠狠抓着心口。
“若去求了,不过是徒增伤心罢了。公主此生已被皇上许给了塞外草原,即使承宁不与霍五小姐成亲,公主与承宁也断不可能在一起。国家大义在前,儿女之情微不足道。”田霁飞虽然身在浮沉官场,却未失善良之根本。他此次来劝霍翕,完全是出于好意。只是此时的霍翕恐怕无法领会他的善意。她念着“微不足道”四字,滚烫的泪已顺着脸颊滑到了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