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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第五十一章 寂寞梧桐 ...

  •   杨楮的棺木回京的时候,正是深秋时节,天空还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夜景弦徒步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面容萧索,衣服鞋子都被雨水打湿而浑然不觉。城中百姓都听闻了那场战役,并深刻了解了杨楮的英勇事迹,以致口耳相传后,杨楮已经成了夜辰永载史册的英雄。百姓寂静无声,众人静静看着队伍走进城中,缓慢行进在大街上,偶尔几声低语,夹着几分抽泣,是人们对那位并不了解的名将的评价。
      钰儿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他虽然担心战事,但也不会想到他身边的人会因战事而死去,当杨楮战死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震惊非常,以至于询问了数十遍是不是弄错了。
      可是并没有错,他确实死了。
      钰儿站在将军府大门前,夜灵熙与他一起,两个怀着身子的人相互搀扶着,脸上潮湿一片,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沈洛站在一侧,也没有打伞,其他大小官员,都肃立两边等杨楮的棺木送还将军府。
      夜景弦的出现,每次都伴随着呼声震天的叩拜,然而这次,百官中人没人出声,也没人敢动,因为夜景弦的脸色,真的难看无比,让他们连动动手指的勇气都没用。
      夜灵熙冲上来,拍打夜景弦大吼道:“你怎么回事?!他是你的得力干将,更是你的好朋友,你怎么能让他死了!”夜灵熙吼着大哭出声,情绪骤然失控,沈洛跑过来把他揽在身前,不住的安抚,可夜灵熙还是无法控制的哭出声,声音悲戚。
      “他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呢,怎么一转眼就躺着回来了,沈少谦,他还能起来吗?”夜灵熙说着胡话,或许这样可以让自己不承认眼前的事实,他与杨楮接触不多,但却知道他是个好人,并且还是清秋最爱的人,是远儿的父亲。
      “阿熙......”沈洛不知该如何劝说,杨楮战死,对他对夜景弦,乃至整个夜辰,都是一个巨大的损失,他从哪方面来说心中的悲伤都不必夜灵熙少,但他不能像他一样哭出来。
      钰儿走路有些摇晃,他缓缓走到夜景弦身前,盯着他身后的棺木呆呆问道:“他在里面吗?”
      夜景弦闭了闭眼睛,告诉他他就在里面。
      钰儿走到棺木前,伸出手轻抚棺椁,眼泪哗啦一下子掉下来,口中喃喃道:“我能看看他吗?”
      夜景弦抓住他的手,缓缓摇头,杨楮从入棺到回京已经过了不短的时间,里面会什么样不难猜测,“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何模样,现在里面的他就是那样。”
      钰儿抽回手依然放在棺木上,“最后一次......是他前往东川的前一日,他还在房里喝热粥,还问我要不要一起喝,那时他说他会回来的,他还要陪远儿一起长大,教他习武学兵法......”
      钰儿眼泪滑下来,“可是他说谎!他没有好好的回来!”钰儿转过头看向夜景弦,“景哥哥,他骗我,你让他起来跟我赔礼道歉,我也向他道过谦,现在换他做错事......”钰儿话还没说完,就呜呜的哭了起来。
      夜景弦不知该如何劝慰,他早就想过钰儿会伤心至极,他曾在鄞州五年,五年里杨楮几乎每日都在身边,可以说就像他最好的兄长一样,现在面临如此噩耗,钰儿还能站起来已经算是很坚强了。
      将军府的正厅已经挂起了白番,白色本是很干净的颜色,这一刻,却分外刺目,棺木被抬进来的时候,夜景弦没忽略牵着孩子站在一边的清秋,他仿佛已经抽空了血色,如木偶一样呆呆的看着棺木,看着众人或悲戚或哭泣的上前跪拜,他只是静静的看着,直到将军府由喧嚣到沉静,由沉静到死寂。
      众人都离开后,钰儿已经撑不住被送了回去,夜景弦独自站在厅中,面向棺木的方向,淡淡出声道:“......对不起。”
      这句话,既是对杨楮说的,也是对清秋说的,钰儿一直盼着他们能在一起,他虽不善表达,但也如此希望。
      清秋松开远儿的手,远儿年纪小,根本就不懂怎么回事,见清秋终于松开了他,他跑了两步就出了正厅。
      清秋缓慢的似乎耗尽所有力气,才走到杨楮的棺木旁边,好像眼泪已经流干,他只感觉眼眶涩的厉害,却掉不出一滴泪。
      “他是......怎么,出事的?”清秋问道,声音沙哑。
      “水野反攻,东川被围。”夜景弦所见的,并不是这简单的八个字,他率部将冲到东川的时候,战局已经胶着,即使他使出全力也没办法救回他,在他倒下去的那一刻,夜景弦骤然疯狂,奋力拼杀至杨楮身前,以他倒下去的身体为中心,围着他将周遭的人尽数屠灭。
      水野军见援军已至,便不再恋战,逐渐撤军,夜景弦不敢耽搁,也没有追击,只是迅速的把杨楮带回城中,然而,杨楮受伤太重,军医根本无力回天,他就那么看着他失去气息。
      “是我的错......钰儿被劫,我离开了东川,却把他推上虎口。”夜景弦很是自责,若不是玉瑱弄的那一番波折,他又何至于离开东川,可世事无常,当时谁能料到玉瑱竟是钰儿的亲哥哥。
      清秋动动嘴唇,“王爷不必自责,这便是命,将军命中的归宿,便是战场。”
      夜景弦一直都知道清秋是个坚强的人,外柔内刚,可现在的一番话,夜景弦还是微微侧目,于他来说,他失去的是至交好友,可对于清秋,却是失去了最爱的人,和自己孩子的父亲,他不敢想象,若他失去钰儿,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可现在的清秋,却还如此理智的与他谈论宿命。
      清秋凄然一笑,对夜景弦说:“他曾说过,他自小长在战场,最后也要留在战场,一世为家为国尽职尽责,既不会对不起谁,也不会辜负了谁,如今,他也算做到了。或许,他会觉得,这样的人生才是圆满的。”
      夜景弦心中悲凉,清秋看的太透,再加上他温和的性子,他始终不曾对杨楮要求什么,到现在他已经离开了,他还是在想着他,可杨楮真的是这样想的吗?夜景弦从袖口中拿出一张软巾,递给清秋,说:“这是他留给你的。”
      清秋面露震惊之色,似乎完全没想到杨楮会留给他什么,他颤抖着手接过,缓缓打开,上面是用血迹染下的一个字......晗。
      “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写下的,他最后还在想着你。”夜景弦说着,转身走出去,他们需要单独相处,可却不能交流。
      清秋愣怔的看着那个字,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下来,落在他面前的布巾上,他的身子缓缓滑下来,紧紧靠在杨楮的棺木旁,他把脸贴在冰凉的棺椁上,呜咽出声。
      许久,一双小手抓了抓他的衣袖,远儿睁着眼睛一脸关切的看着他,“......爹爹?”
      清秋一手握着布巾,一手轻抚上远儿脸颊,他擦掉眼泪,说:“晗儿,你有名字了,可是......你没有父亲了。”
      “爹爹,你要去哪儿啊?”杨晗天真的问道。
      清秋把孩子抱进怀里,头放在他小小的肩头,颤抖着声音说:“爹爹......要陪着你的父亲,不能陪你了。”
      “为什么?”
      “因为,你是他唯一的孩子,你要像他一样......做个勇敢的人。”
      “可是......”杨晗还待说些什么,清秋却把食指放在唇前,示意他不要说话,他带着杨晗坐在杨楮的棺木旁,一大一小,蜷着腿抱着胳膊,安静的感受一家三口该有的幸福。
      夜景弦出来后,开阳很快出现在他面前,半跪在地上汇报消息。
      “找到了?”
      “......没有。”
      “继续找,找到再来见我。”夜景弦说着,抬步离开。
      “主子。”开阳唤了一声,说:“属下觉得,主子应该了解一下水中月的真实身份。”
      夜景弦一滞,他曾派开阳调查过,但因为他判断水中月可以相信,所以开阳查来的结果他并没有听,现在开阳忽然来报,难道跟后续战事有关?
      夜景弦没有拒绝,开阳一拱手,说道:“水中月,原名水千华,是水野前任废太子的儿子。”
      夜景弦面露惊讶,他竟真的出身皇室!
      东川一战,可谓惨烈。杨楮死后,夜景弦当然不能轻易饶过水野,待镇北军和东南军会合东川,就发动了猛烈的攻击,而水野军本以为玉瑱的兵力是来帮他们的,结果与夜辰相遇之后,玉瑱在后方包抄,整个截断了水野的退路,水野军对战艰难,很快就被两方兵马打的连连退败,但夜景弦的怒火并不容易熄灭,他早在杨楮死去的时候就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替他一血前仇。
      水野主力军与夜景弦正面交锋,他远远的看见枣红马上坐了一个威武的人,他虽不认得,但他能猜到那人在军中的地位,擒贼先擒王,他一路便冲到那人身前,那人嘴角还带着戏虐的笑意,即使在毫无胜算的战场上,依然能笑出来。
      但夜景弦很快就发现他的笑并不是对着他,而是对着他身后的水中月,从战事开始的时候,夜景弦就发现水中月明显心不在焉,而现在情景,夜景弦很快就明白水中月与眼前这人定有关系。
      果不其然,那人根本不打算恋战,与他对了几个回合就抽身离去,夜景弦繁忙的应对周遭围上来的人,等把面前的人都清干净了,面前早没了那人的踪影,而他转过身,身后的水中月,也消失无踪。
      那一战之后,水野兵力几乎尽数剿灭,而水野皇帝听了这些消息,听说吓的掉下了皇座,他急忙送来降书,并把一切罪责都推到了摄政王身上,夜景弦当场就撕烂了降书,并要求水野立马把那人交出来,可水野皇帝压根就不知那人在哪儿,经过两个大国轮番恐吓,他已经吓得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后来,夜景弦勉强接受了水野的降书,并要求日后水野的皇城由夜辰士兵保护,还要削去皇号,降为诸侯,从此,水野既无一兵一卒,也不再是个完整的国家。
      事后,夜景弦派大量人马搜寻战场上遇见的那个人,还有水中月,但始终毫无踪迹。
      开阳继续说着调查来的消息,“当初水野太子因心怀异念,被废除太子称号,不久就死于府中,但此事还有另一个版本流传,说的是水野的二皇子水容天早就觊觎皇位,所以害死了太子。”
      “如此才比较可信。”夜景弦说道,心怀异念......这个理由太牵强。
      “可是,还有一则消息,说起来不太好......水容天害死前太子,实际上是想得到他的儿子水千华,而这一次的战事,也是水容天为了逼水千华现身。”
      夜景弦眼前豁然开朗,把整件事情串到了一起。水中月逃出水野,潜入夜辰,水容天想逼他回去,遂联合玉瑱打算进攻夜辰,而玉瑱为了替死去的玉如意报仇,便答应了联手,谁知......夜景弦回过头看了看满眼的白番,兜兜转转,命运无常,竟让杨楮失了性命。
      次日,钰儿一早便赶来将军府,他心中慌乱,感觉有事情要发生。果然,杨晗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台阶上,他见钰儿疾步过来,忽然带着哭腔问道:“......我爹爹呢?”
      钰儿心中剧痛,他早就猜到清秋可能会做傻事,所以一直在劝说他,并时常提提孩子,希望他有着牵挂,可以从杨楮死去的悲伤中走出来,然而,他还是没能说动他,他虽然性情温和,却异常执着,他一直都有他心中最深的执念。
      泪珠滚下来,钰儿颤抖着把杨晗抱进怀里,“你可以......叫我爹爹。”
      “哇啊!不!我要爹爹!”杨晗大哭起来,钰儿心痛的抱紧他,眼泪落下来,与他的泪水融在了一起。
      清秋就这样不见了,钰儿不知他去了哪里,也找不到他,但他知道,他们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不久之后,杨楮的棺木北上送回了恒远,他在那里长大,那里一直是他深爱的地方。夜景弦做主,把杨晗写进了杨家族谱,他像他的父亲一样,小小年纪就成了威武将军。对于杨楮的死,夜景弦心中有愧,便把杨晗收为义子,与夜恒一起养在身边教导。
      多年之后,钰儿做过一个梦,梦里,那个他们曾一起长大地方,交替变换着清秋从青年,到中年,再到老年的样子,那里,一棵梧桐,一座茅屋,他守着杨楮的孤坟,从日出到日落,从地老到天荒。
      钰儿惊醒,不自知的流下泪来,杨晗爬上榻,擦去他脸颊的泪,问道:“爹爹,你为何哭泣?”
      “爹爹只是......想到了一位故人。”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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