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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顾目思量,我已入魔 ...

  •   1、孽徒

      净水流池边,冰凉清香的茶水缓缓从碧绿色的琉璃壶中倾倒出来,那青瓷制成的精致茶碗便随着清澈的池水流动,直到一只手伸了出来,将那茶碗轻轻端起。

      极致的白,纯粹的绿,只让人觉得那手是世间最美的,骨节分明,白皙修长,若不是还端着茶碗,便几乎要与那雪白的衣袖融为一体了。

      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可我却明白,那只手,沾染了多少的鲜血。

      “师傅,你不是最爱饮茶么?徒儿敬你……”

      他轻轻笑了起来,然后便拖着那洁白如雪的衣摆向我走近,属于他特有的妖媚声音在竹林间回荡着,却失了往日温度。

      “师傅……么?”

      还真是一个让人怀念的称呼啊,我本是欢喜他这般喊着我的,但那是在知道他是魔族少主之前。

      现在的我,只希望从来没有遇见他。

      是啊,不曾遇见就好了。

      他是魔界最强大的妖,我是天界最废柴的仙,本就不该有任何的牵连。可是我却是他的师傅,是我将这个少年抚养长大的,不,准确地说,是将他重伤后幻化出来的婴童抚养长大的。

      百年前的天柱一战,神之子洛易和魔之子顾目双双重伤,洛易陷入了漫长的沉睡中,就连太上老君的仙丹也无法使之醒来。而他,则是因为妖力反噬而化为了六七岁的孩童模样,在那场空前规模的仙魔之战中,若不是我将没有任何妖力的他拾了回来,恐怕便葬身于那千千万万的战骑蹄下了。

      如是一举,却在百年后的今天,给天界造成了巨大的灾难。

      他走到我面前,将茶碗递了过来,脸上的表情少有地有了一丝期盼意味。见我不语,他低叹了一声,伸出另一只手将我的眼眸遮住。

      可我分明已经看见了他衣袖间滴落的血迹,在那纯白的衣裳中像朵彼岸花缓缓盛开,鲜艳得炫目。

      鼻翼间嗅到熟悉的淡雅气味,那不是他的血,是洛易的。

      他竟是……伤了洛易么?

      “思量,你莫要恨我……”

      我听见他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又像是在耳边响起,七分眷恋,三分苍凉,而我却不想追究了。

      我的少年长大了,他已不是我的少年了。

      2、胜雪

      捡回来的那少年脚步艰难地跟在我后面,时不时被自己鲜红色的衣摆绊倒,也不哭,爬起来拍拍沾了灰尘的衣袖便又向着我追来,这坚持不懈的精神让我很是怀疑他是在觊觎我口袋里的糖豆。

      而守门的天将哥哥看见这一幕,便调笑道:“思量,你什么时候养了个这么喜欢黏你的小夫君,上次你不是还叫喊着要嫁给洛易上仙么?”

      洛易是神之子,长相也是俊逸非凡,得天界不少仙女们倾慕,我自然也是其一。想嫁洛易是事实,但这少年可不是我养的小夫君,听见这般诋毁我高尚品格的话,我抓起一把糖豆便向着那天将扔了过去,见他在噼里啪啦的响声中抱着银制的头盔疼得直跳脚,我一下子就乐了。

      “天将哥哥好没道理,这少年我是当徒弟在养着的,还等他日后保护我呢。而洛易,我自然也是要嫁的,但得等他醒过来啊!”

      说完这话,便觉自己的衣角被扯了扯,低头一看,原是那漂亮得不行的红衣小少年,只见他奶声奶气地说道:“我……保护你,你……莫嫁给洛易……”

      听到这话的我且不说如何感动,而是下意识抬头去看那天将哥哥,果不其然,一抬眼便看见天将哥哥那鄙视的眼神,于是那天我偷偷从琼华殿拿出来的糖豆全牺牲在天将哥哥的头盔上。

      回到清幽殿中,我立刻把抱着我腿的小少年拎到桌子上,恶狠狠地瞪着他。

      “你,要喊我师傅!”

      “思量,……不闹。”

      少年稚嫩的语气说出了一句格外沉稳的话,为什么一瞬间我好似看见这小少年冲我翻了一个白眼?而且那句不闹你是在说谁啊少年!我思量起码也算得上和洛易同等级的上仙啊,岂能容你这厮这般亵渎?

      拎起小少年的衣领,往下一按,然后直接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看见小家伙悲愤的表情,还是蛮得意的,用不了仙法还治不了你吗?不过这小家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看不出他的真身,不像仙,也察觉不出丝毫的妖气。

      难道我现在真的与凡人无异了吗?

      在一千年前,正值我飞渡上仙的关键时候魔界入侵,我心绪不宁始终无法飞渡成功,这时,一支飞矢直接冲破神之盾击碎了我的心脏,仙基由此被毁,即便后来我成为上仙,保住了这条性命,却是用不得任何仙法了。

      一个不会仙法的上仙,天界是容不下去的。初见洛易便在我被一群连形体都没有的精灵戏弄时,他白衣胜雪,语气也清冷得很。

      他说:“早闻思量上仙用不得法术,那日后便由洛易护你一世平安。”

      3、死局

      天界众仙们都知道我养了个长不大的徒弟,而这百年来,我日日带小少年去天池沐浴,就连水喝的都是灵力最充足的百花露,甚至连王母娘娘的蟠桃,我都偷了好几个给小少年吃下了。

      可小少年未免太不争气了些,不说是法术学得怎么样了,就连那模样和百年前相比都没什么变化,唯一改变的恐怕就是他由起初的红袍子变成了白裳。

      同样的白衣胜雪,同样的风神俊朗,他却比洛易眉目间多了些妖娆。虽是六七岁的模样,那双眼却向上微挑,极为勾人,有时候看着他时,竟会失神于那双眼中,这对于一个上仙来说,实在不该。

      有时候也会叹气,收个徒弟本是想要来保护自己的,这下看来,哪里是徒弟,分明养不熟的小白狼一只!连师傅都很少唤过我,更多的便是“思量思量”地叫喊着。

      没想到,戏称他为白眼狼在日后竟是一语成谶。

      那日,天界一如既往的安静祥和,独我心里着急得很,因为小少年竟不见了,平时他不是在我身边便在清幽殿中,现在我找遍了天界也没看见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

      我渐渐感到不安,连忙赶去了琼华殿,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鲜红,地上堆满了尸体残骸,我一步步跨过那些天兵天将和妖魔交错在一起的尸体,向着殿中走去。

      突然,脚脖被一只手抓住,我垂目看去,是那当初被我用糖豆砸了一头包的天将哥哥。

      “思量,快逃……逃……”他只来得及说这么一句话便没了呼吸,但那眉头依旧竟皱着,透着不甘的神色,他是该恨我的。我解开身上的披风,盖在了他的身上,那纯白的丝绸瞬间便染了血污。

      不再去看那天将,我再次抬步走到了殿前,琼华殿的结界已经很是薄弱,我几乎没花什么力气便打开了殿门,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洛易还在那安然地沉睡的模样,在周围的血腥肮脏中,唯独他白衣胜雪,干净得让人不敢去触碰,我突然就安定下来了。

      将洛易背到了肩上,我刚迈出一步便听见一道破空之声,一支飞矢落在我的脚前。

      那人举着弓,红色的宽大衣袖在风中飘扬,妖孽如火,身后巨大的红月缓缓起,最是清灵的天界成为了肆虐之所,只因他一人造成的。

      可那明明是我熟识的模样,曾无数次想象过小少年长大后的样子,可没想到竟是如洛易一般的风华绝代,光是伫立在那里,便已是拥有了让众生俯首称臣的气势。

      顾目,他便是千年前用弑神矢毁我仙基的人,也是我辛辛苦苦养了一百年的小少年。

      呵,我突然想笑,放声大笑。

      死局已成,将背上洛易放了下来,我伸出手慢慢抚过他如玉雕刻而成的清浚脸庞。

      洛易,这次换我护你。

      4、负情

      “师傅……”

      他又唤了我一声,语气甜腻,像那百年间一般,每次他做错了什么,只唤了我句师傅,我便就消气了。

      静默了一会,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空灵地响起,毫无波浪,那是在顾目带领魔兵攻入天界后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顾目,放过洛易好吗?”

      我只是一个没有法术的上仙而已,除了哀求眼前的这个人,我,别无选择。

      “呯!”

      顾目手中的茶碗突然坠地,如花般绽放为几瓣,那清冽的茶水便泼洒了一地,还有几滴沿着破裂的瓷碗边流了出来,像极了泪。

      “洛易!……为什么你心里只有洛易!……我已经杀了他了,但你才是凶手,如若不是你爱他,我不会就杀了他。”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顾目失控的样子,赤红着眼,杀怒之气环绕在他的周身,黑发在空中如墨飞扬,即便是那如雪纯白的衣衫也遮掩不住他满身的杀戮血腥。

      而我,我只是看着他。

      看着这个我已经看了一百年的少年,他没有用任何东西束发,那泼墨长发向地面。眼角勾着媚意,高挺的鼻梁又为他添增了王者气势,那唇极薄,此刻正紧紧抿着,压抑着怒火。

      如此惊天绝艳。

      “顾目,洛易说他会护我一生。”

      我大概永远也忘记不了那个在我最狼狈的时候,洛易挥袖间,那些精灵便灰飞烟灭,在此后的千年中,他确实如他所言,护我安全,直到他重伤沉睡。

      昔日的神之子,却因此失了一身光芒。这本与我无关,偏偏他护过我,我便不能丟下他不管。

      “我也说过的……思量,忘记洛易,我也可以护你一生。”

      是了,顾目也说过的,在他还是小少年时,他便说过要护我。

      我慢慢向着顾目靠近,在他难得的怔忡中伸出双臂抱住了他,他身上除了血的腥味还自然散发一种清新淡雅的气息。

      顾目似乎不太相信我会主动去抱他,在惊讶之后便是巨大的欣喜,抬手抚摸着我的长发,他满足地低叹一声,将白净光洁的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媚眼微阖……

      “顾目,我没有爱上洛易……”

      “顾目,爱是什么样的?会不会很温暖。”

      “顾目,我是没有心的,早在千年前,我的心脏就被弑神矢击碎了……”

      “顾目……”

      怀里的身躯一瞬间变得僵直,顾目缓缓推开我,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口插的着那柄散发着银白色寒光的剑。

      “所以不要爱上我……”

      我反手抽出剑,从顾目胸口喷涌出来的血溅到了我的脸上,像他的怀抱一样温热,我挽起衣袖擦了擦,看着那纯白的衣袖染上了鲜红,终究是……弄脏了阿。

      5、入魔

      血,在弥漫着。

      我看见大片的彼岸花盛开,血从指尖滴下,落在彼岸花上,更添了一抹鲜红凄美。

      顾目一手捂着胸口,左膝半跪,墨黑长发铺散了一地,血倾染白衣。这才是真正的妖孽,妖娆得不可方物。

      “思量,你当真不曾对我动心过吗?”

      顾目的唇角也开始溢出鲜血,可他却丝毫不去在意,只抬头看着我道,那目光专注得好像只在看着我一人。

      我手中的剑,叫破魔刃,与弑神矢同用九天玄铁制作而成。只不过,一个用来杀神,一个用来斩魔,被它刺中心脏,即便是魔之子的顾目,也必死无疑。

      踏碎了一地的曼珠沙华,我走到顾目的身前,掌心发出银白的光芒,从顾目的身体里缓缓升出一颗晶莹剔透的光珠。那是顾目的内丹,也只有他作为魔之子吸收了千万年日月精华的内丹才能救治洛易,让他不再沉睡下去。

      “不曾。”

      “顾目……记住,下辈子不要再遇见我。一开始我接近你便是有目的,百年来的精心照顾,也不过是为了你这颗内丹更加有作用罢了……”

      “可你怎么哭了……思量……”失去了内丹的顾目,他的身体开始慢慢消散,却还是伸出手抚上我的脸颊,在拈到那滴泪时也化为了虚无。

      那双我看过最美丽的眼,哀伤中暗藏着欣喜,魅惑中沉淀着绝望。

      “你还是爱上我了,思量……”

      顾目已经消失,连同着那一地的彼岸花,但他那独特的妖媚声音还在林中轻轻回荡。

      我将顾目的内丹放进洛易口中,然后在他那拥有着如扇长睫的眼睛睁开来之前转身离开。

      天界恢复了清净圣洁,天兵天将在洛易上仙的带领下狠狠打击了魔界,却没有赶尽杀绝,只是将其赶下了八荒之所。

      唯独我那一身的血衣却是无论如何都洗不干净了,曾经圣洁的思量上仙也染了血腥杀戮,我终是入魔了。

      “既然不舍,何苦杀他?”

      洛易站在我面前,哀叹一声才说道,他与顾目虽为宿敌,却也有惺惺相惜之情,似敌似友,当初顾目没有杀了陷入沉睡的他,他自然也是不希望顾目死的,还是因他而死。纵然他会沉睡下去,不过千万年时光,他总是会苏醒的,但顾目不会,他作为魔的身份死了,不管下一世,他转生成什么,都不会是顾目。

      “他的下一世会是一个凡人,会娶一个美丽的妻子,会有一个温暖的家。”是啊,那样的结局对于他才是最好的,只是……他会忘了我,忘记曾经有一个很爱他,对他很好的师傅思量。

      “可他爱的是你,他之所以会攻入天界,大抵是想保护你吧……只有天界都成为了他的,他才能更好的保护你。”洛易缓缓说道。

      我却是不想听了。我知道的,都知道。因为顾目曾那么认真的对我说:“我会护你。”

      “洛易,谢谢你的心脏,让我体会了爱……从今以后,天界再无思量。”我微微笑着,坠入了三途河畔,我会在这里化为一颗坚石,千年万年,只等顾目来到这里,他定然会看见我身上的四个字,便会明白我有多爱他。

      顾目思量。

      我从没有告诉顾目的是,在天柱之战后洛易重伤,他恐日后我在天界会再次被欺负,便将他的心脏给了我,所以他才会沉睡下去,药石无医。

      而我在战场上捡到他的时候,是当真不知道那个漂亮如琉璃的少年便是魔族少主的。

      顾目,你曾问我有没有对你动心。

      我只能说,一见倾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顾目思量,我已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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