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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〇四三章 风月无边 ...

  •   永乾四年(天佑七年)正月十五。
      顺京城北“天勺”北岸“秋波弄”。
      天色刚暗下来,各家院子已是宝烛烧空,华灯高悬;整条街香雾袅袅,笙歌处处。
      华荣立国三载,着意营建京都繁华。虽然出了京畿,依旧萧条冷落,好歹城里边已恢复五六分往日规模。要说最热闹最红火最有活力,却是烟花胜地“秋波弄”。管他离乱太平,什么时候,也不能少了这项娱乐。何况西戎大爷们虽然生得粗犷一点,口袋里却沉甸甸真正实在。秦楼楚馆的规矩,迎来送往,生张熟魏,接谁不是接?肯掏银子的才是贵客哪!
      不过,这会儿,秋波弄最大最豪华的妓院“香雪楼”里,两伙贵客打起来了。
      先是三两人单挑,从雅阁斗到大厅,变成二三十人群殴。还好没动兵刃,光是拳打脚踢,一样热火朝天。围观众人并不见慌乱,乖觉的挤到楼梯口,腾出地方让各位英雄施展身手。一个小厮伸出胳膊去挪当地立着的描金彩绘大梅瓶,被后头伴当暗中拖住。两人刚让开身,醋钵大的拳头砸过来,“当啷”巨响,瓷瓶倒地摔得粉碎。
      那边账房先生看准砸瓶子之人的服色,提笔记下:三尺官窑雪花瓷描金七彩梅瓶一只,白银五十两,大皇子府上。
      二楼两个人冷眼瞅着底下的战况。站着的是符定,坐着的是符留。场中诸人正斗至酣处,似乎谁也没留意到二位皇子的出现。
      符留阴笑两声:“皇兄,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不论输赢,每回都是符况赔钱了吧?”符况是大皇子的亲卫队长。符留因为身有残疾,对礼仪规矩格外敏感。父皇一登基,他的皇子派头摆得比谁都到位。也替符定大张声势,将“大哥”改作了“皇兄”。
      经老三点破,符定早已看出,表面上双方斗得旗鼓相当,可是每到危及易碎物品的有效距离之内,老二府上那些家伙就会收力闪身。自己这边的人或伸手或抬腿,必定伴随“哗啦”“咣当”物破之声。当真狡猾可恨……
      已经憋了一肚子火,又听到老三出言刺激,符定哪里还忍得住?怒吼一声,踢断栏杆跳下去,不分敌我,提起拳头见人便揍。原本跟在他身边观战的其他亲卫随着加入战阵,力量对比一下变得悬殊。皇子殿下亲自上场,谁还敢再打下去?倪俭一眼瞥见符定,立马收招,束手就擒。属下们看队长不打了,也都住了手。
      大皇子府的卫兵一拥而上制住他们。这些天大家积怨颇深,少不了趁此机会找回点心理平衡,倪俭一干人咬牙瞪眼受着。
      符况看看主子脸色,心中忐忑:殿下生气了。
      本来今晚仗着有人撑腰,存心不让对方知道大殿下和三殿下也在楼里,指使一干人找上去挑衅。果不其然,撑腰的人出现了。可是殿下怎么好像对自己很不满意的样子呢?打架这种事,殿下才不会生气,到底因为什么呢……不管因为什么,回去一顿鞭子肯定免不了了……
      这一忐忑,难得的开始用脑子想事情:眼前这些人,抓是抓住了,接下来怎么办?不过为争个粉头互不相让大打出手,顶多揍一顿出气。虽然自家主子是老大,底下人却是一样身份,没法动真格把对方怎样。
      哆哆嗦嗦上前请示:“殿下……”
      “哼!”符定懒得搭理他,抬头望着楼上的符留。
      三皇子皮笑肉不笑:“明知道我们哥儿俩在里边跟弄晴姑娘、若雨姑娘说体己话,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奴才还敢在外头捣乱,活该抽筋扒皮。”冲符定道,“皇兄,你府里的人回头劳你教训。至于他们,好歹得给二皇兄留点面子——不如,派个人请二皇兄来一趟,领回去教训吧。”
      符定拎起一个二皇子府的亲卫,踹一脚:“去!把你家主子叫来!”
      长生听完卫兵战战兢兢的汇报,问:“这么说,不是你们没打过人家,是不巧撞上对方主子在场,所以全被扣下了?”
      “是,殿下。”又抬起头辩解,“我们哪知道大殿下和三殿下就在里头——该死的……”想起军令,住口,怯怯道:“殿下,我们可一文钱的东西也没坏……”
      长生笑了:“走吧,先把人保出来再说。”

      还是年前某天,大皇子和二皇子府上亲卫都在这“香雪楼”里喝花酒。
      按说照从前的老规矩,客人上门,递牌子,攀相好,打茶围,那都得一步一步来,才轮得到有资格叫姑娘们挨个相陪,在楼里设席面喝花酒。不过如今这些麻烦全免了。西戎大爷们只认准了你出货我掏钱,伺候满意要多少给多少。大家也就主随客便,直来直去,把那些个虚头巴脑都省了。
      那天大皇子府上的先来,包下东边“拂云轩”。二皇子府上的后来,进了西边“绛玉阁”。喝不多久,也不知东边哪位大人,扯着嗓子嚷了一句:“泥腿子贱骨头!上这儿来充大爷!”
      话音刚落,西边帘子一动,一大盘杂果百味羹不偏不倚正落在说话人头上,顿时浇了个汤汁淋漓。倪俭擦擦手,大笑:“哈!现成的红烧狮子头!”转脸低声问手下:“那厮刚才说什么?”
      被问的卫兵一愣:“队长,你没听懂啊?”
      倪俭嘿嘿道:“我听懂了‘贱骨头’。只要有这词儿,砸过去准没错。”
      一干手下尽皆点头:“那倒是……”
      原来倪捕头做了二殿下的亲兵队长,手下一色西戎好汉。虽然民族不同,语言通得有限,却无不是豪爽男儿,基本属于同一个品种,自然臭味相投。为了和下属打成一片,倪队长积极主动学起了西戎话,惜乎时日尚短,仅把粗口学了几成。不过学以致用,倒也进步神速。
      他这里正得意呢,红烧狮子头找麻烦来了。还有什么可说的,一个照面,直接上升为肢体冲突,开打呗。
      战斗结束,二皇子这边单兵作战能力稍强,大皇子那边人数偏多,基本打成平手,各自收队。
      倪俭回府向长生汇报。眉飞色舞说到最后,忽然变作一脸尴尬:“殿下……这个,嗯……这个,请殿下过目……”伸手在口袋里摸半天,掏出皱皱巴巴一张纸,双手捧着,毕恭毕敬递过去。
      长生接过来一看:“……梨木雕花六柱圆桌一张,高脚缠枝湘妃圈椅六把,羊皮缂丝月牙墩三只,水釉胭脂春瓶一对,梅子青秋叶赏盘一只……合计白银四百二十八两正。”落款署着“香雪楼敬呈”及年月日,竟是满满一大页损坏物品赔偿清单。
      长生道:“我叫你找机会跟人切磋切磋,可没叫你们砸东西啊。”
      殿下表情瞧不出喜怒,倪队长更心虚了,知错认罚:“殿下,这笔钱请殿下先垫着。回头,回头——”咬牙,“从我月俸里扣罢。”
      “这次就算了。”长生一笑,“要叫人上钩,总得下点饵。我也不能一毛不拔……”
      倪俭拍着胸脯保证:“殿下放心,下次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长生又瞅一眼那张清单,忽问:“这单子是两家都有呢,还是只有你这么仗义?”
      “都有,两家都有。”倪队长略带得意,“符况手里可不止一页——我看起码是咱们的两倍……”
      “你们就这么老实,由着人家漫天开价,就地勒索?这香雪楼胆子不小哇!”
      “咳,我们本是打完就要走人的。哪知道,咳!香雪楼那个头牌,叫做什么弄晴的粉头,突然冲到门口拦住,一通骂一通哭,嘴里嚷着要去告御状,转身又解了腰带悬梁。老鸨拖也没拖住,符况只好上去救人。”
      倪俭说到这,解释一句:“听说大殿下只要进了香雪楼,十次倒有八次要会会这个弄晴,符况哪儿敢让她死了。刚上去把人拉住,这娘儿们——”嘿一声,“这娘儿们,滚到符况怀里一叠声的抹眼泪……那些个丫头龟奴也跟着哀嚎,老鸨凑上来磕头,求我们给一条活路……老子平生打架无数,就数今天窝囊透顶……”
      长生哭笑不得,帐单甩到他脸上:“一堆英雄好汉,栽在粉头妓女手里,让人耍得团团转,简直丢脸丢到姥姥家。我赔本出钱供你们消遣,可没钱供你被人讹了去。再有下次,自己押那儿,不用回来了!行了,今儿先找庄令辰支银子去吧。”
      倪俭灰溜溜的退出去了。
      长生暗忖:市井风尘,每多奇人异士,诚然。
      从此,二皇子亲卫队在队长带领下,苦练收放自如功夫。后来和大皇子亲卫队于花街柳巷重逢,又打过几次遭遇战,果然再没有把帐单带回来。偶尔有人受伤,庄管家一边招呼救治,一边唉声叹气。为了省钱,卫兵们跟着队长学会不少阴损招式。再后来,渐渐的也没有人受伤了。

      长生要去香雪楼保人,庄令辰道:“殿下让秦兄跟着吧。”
      秦夕刚从楚州回来。
      “嗯,叫他换身衣裳,遮掩遮掩。”
      临出门,庄管家又把秦夕叫住:“对方眈眈相向,咱们引蛇出洞,最要紧须防住了,别叫它反口咬伤。秦兄倪兄皆是老江湖,有什么把戏必定逃不过二位法眼。只记住一样:千万跟在殿下身边,不能有丝毫疏忽……”
      二皇子微服轻装,带了几个贴身侍卫,打马漫步而行。
      出了白石坊,过得双曲桥,拐入秋波弄,望见香雪楼。
      虽然年年必在京里待两三个月,这地方长生却是头一回来。
      銎阳变作顺京,永嘉殿改了开泰殿;双曲桥却还叫做双曲桥,秋波弄也依然是秋波弄。
      恰逢十五元宵,虽然和昔日没法比,不过官商庶民,娼门酒肆,家家户户煮汤圆,扎彩球,上花灯,也极见喜庆。
      秋波弄里较之平日更多几分热闹。大夏国的传统,在吃喝玩乐上头,一向跟东风南风。故此这烟花胜地完全是一派江南风情。飞檐画栋,曲槛回廊,朱户流金,纱窗染翠……处处秾丽纤巧,雅洁精致。相较于皇城宫殿的宏大气派、雄浑肃穆,这里才是叫人沉醉流连的销金窟、温柔乡、英雄冢。
      “怪不得老大老三天天往这儿跑……”长生走着走着,思绪恍惚起来。
      ——仿佛就在昨日,又仿佛很久以前,曾经到过一个这样美丽的地方。夜色苍茫,万家灯火,那人楼头回首,向着自己无言微笑。似告别,似等待,似相迎。
      “殿下,到了。”领路的卫兵停下来,恭请二皇子下马。
      惊醒。想一想,虽然这里跟昔日彤城景物很有些相似,但自己第一次目睹那座城市,已经是大屠杀之后。几时见过真正繁荣锦绣的彤城?东平也曾往返几趟,可是海港风物大不相同,何况每次来去匆匆,从未有机会仔细留意。那么……这些具体而微的印象从哪里得来?自相识的第一天起,从来也没有见过置身于如此绮丽风流中的他。为什么……一合上眼,就觉得他应该在某处阶前檐下背风而立?
      离别的时间越长,越不敢回想过去,不敢假设他的现在,更不敢去想将来。这才明白,原来相守永远只得一刹那,唯有相思绵绵无尽期。也幸亏当初不明白,才能一转身一抬腿,再不回头。于是决定,干脆暂时放下,不想了吧。然而这个决定却比任何相思都更加磨人,叫人辗转反侧,寝食难安。忍无可忍之下,有一天,突然梦到相遇以前的他。从此把所有无奈牵绊统统忘却,单在心中留下那个未曾历经风霜的儒雅蕴藉轻衫翩翩才子少年。
      想象的次数多了,不觉当了真。许多时候,竟以为中间什么也没发生过。只不过,蒙昧懵懂的自己知道了,在江南烟柳飞絮斜桥月影之中,有那么一个人存在……
      刚跨进香雪楼的大门,就听见老三假惺惺的笑声:“二皇兄,你和大皇兄好不容易都回了京,做弟弟的想表表心意,总也没机会。要不是今天奴才们莽撞,只怕还请不动你,可也太不给面子……”
      现实种种扑面而来。长生想:也罢。就用天翻地覆,告诉我他存在。
      四面扫视一圈,朗声笑道:“胡说。明明是大哥和三弟你只顾自己快活不肯带我。如果不是奴才们恰好凑一块儿玩闹,你们几时想得起还有我这个兄弟?”
      走过去认真给符定行礼:“见过大哥。底下人不懂规矩,做弟弟的给大哥赔罪。今儿晚上,都算我的。”
      符定打个哈哈:“老二你就是这点不好,太喜欢假正经。今儿晚上咱们哥儿仨好好乐一乐,我看你装模作样到几时……”点点头,卫兵们松手,放开倪俭等人。
      符留冲斗殴双方瞪一眼:“你们这帮奴才,外头老实待着。谁再敢扰了兴致,老子定要拆了他骨头。”转脸招呼,“二位皇兄,咱们还喝咱们的。二皇兄大概还没见过这楼里最漂亮的两位姑娘,赶紧上来认识认识……”一边说,一边示意亲卫把自己推进雅阁。符定和长生一前一后上了楼。两位亲兵队长各自带着心腹手下跟了上去。
      在场的老鸨龟奴丫头小厮顷刻间集体回魂,齐齐忙活,添酒送菜,殷勤应答。姑娘们举杯递箸,倾身调笑;不上桌的或弹或唱,从旁凑趣。一时粉香脂腻,笑语喧哗。

      三位皇子所在的“含芬阁”里,情状更加香艳。符定把弄晴拉到怀里,扯下半片抹胸,伸手进去掐捏揉搓。弄晴吃吃娇笑着,腰身水蛇样扭个不停。对面若雨转了头。符留把她硬扳过来:“怎么还不见长进?你们姐妹几个一块儿伺候我们兄弟的时候也不少了,这副哭丧样子可没人看!”
      弄晴娇喘连连:“殿、殿下,若雨妹子就是脸皮薄……她心里,其实,其实,对殿下十分仰慕……”
      符留斜眼:“哦?若雨,你倒说说,你仰慕我哪一点?”
      若雨垂首低眉,咬着嘴唇犹豫半天,终于嘤嘤道:“殿下……非逼人家说出口……人家,人家……”晕生双颊,声音越来越小,“人家开始以为……谁知,谁知,殿下那般威猛……”
      “哈哈……”符留狂笑,一把将她按到自己腿上,“你还肯说实话,就冲这点,本皇子便中意你。来,让你再好好尝尝威猛滋味……”
      长生摇头:“三弟,若雨姑娘满腔深情厚意,你多少也学点儿怜香惜玉的本事,别弄得跟饿虎逢羊苍蝇见血似的,白费她一番玲珑心思。”
      “咦?听二皇兄说话,在行得很啊。”
      符定嗤道:“老二不过是自己没吃着还要嘴上抹油装饱汉。你怎么不演给我们瞧瞧,啥叫怜香惜玉?”
      “如此说来……便斗胆请大哥将怀中软玉温香让给小弟怜惜怜惜如何?”
      符定一愣,随即大笑:“原来你看上了她!自己兄弟,直说嘛,绕这大弯儿——我说你假正经吧,偏还不承认。”放开弄晴,“去,给二殿下解解闷。”随手将另一名妓女搂过来继续搓捏。
      长生起身,向弄晴拱手作揖:“久闻姑娘芳名,今日得见天人之姿,三生有幸。”
      突然来一个彬彬有礼的,弄晴差点红了眼眶。整整衣衫,站起来柔柔道声万福:“殿下错爱,奴家不敢当。”婷婷袅袅行两步,在长生身侧坐下,扬起两只欺霜赛雪的腕子,执壶斟酒。
      两人这一番对答表演,果然有效。符留哼一声,叫若雨推着进了内室。符定一气搂了三个,转到屏风后头去了。
      弄晴道:“这里本是若雨妹妹的阁子,奴家另有陋室在后院。不知殿下可愿屈尊移步,容奴家奉一杯清茶?”
      “也好。”
      一进自己香闺,弄晴便猛扑到床上,掩面大哭。
      长生坐下来,等她哭够了,叹道:“姑娘实乃女中豪杰。那位若雨姑娘,忍辱求全,能屈能伸,也堪称巾帼英雄。”
      弄晴擦干眼泪:“殿下言重。没想到二殿下竟是如此人物,怨不得今日才第一次登门。是我们姐妹福薄……”说着,又哭起来,“香雪楼四朵名花,‘蕙风弄晴,若雨如冰’。大殿下和三殿下头回来,蕙风姐姐一句话没应好,死在了当场……后来,大殿下叫我们三人一起伺候,三殿下在旁边瞧着。如冰妹子受不了这个,第二天就跳了天勺……按说本属烟花贱质,哪里敢讲羞耻二字?只是娇生惯养长成,自来抬着捧着,这般糟践,实在,实在……”泪眼婆娑,梨花带雨。
      长生略加思索,道:“姑娘若不嫌弃,我便时常过来坐一坐。”

      打正月十六起,二皇子符生夜夜流连秋波弄香雪楼,在“晚照轩”里与弄晴姑娘幽期密会。
      难得假正经老二看上谁,符定非常大方的另寻新欢。弄晴模样虽好,论冶艳放荡,却算不得极品,丢开手倒也不见得多难过。
      过得十来天,每到黄昏,弄晴便会摆好棋枰玉子,燃起沉水香丸,已成习惯。
      二皇子进了晚照轩,多数时候下两盘棋,偶尔听一曲琴。有时什么也不做,只叫她随手从架上抽本书,翻到哪里是哪里,慢悠悠念来听,如此消磨到半夜。弄晴很满足这种久违的闲静美好氛围,非常明智的不去追究这位殿下为何而来,又所为何来。也没准,对方跟自己一样,只是想在这闲静美好中待着。
      有一次,文章念到中间,弄晴停下来,对方却半天没有任何反应。终究不甘心,幽幽长叹:“殿下若是觉着奴家面目可憎,令人生厌,还请直言。”
      长生回过神:“对不住,想起了一点别的事情。”把桌上榧木棋罐端到面前,“陪我下一局吧。”
      身为名楼花魁,琴棋书画都是看家吃饭的本事。只是弄晴在歌舞琴艺上下的工夫最多,棋力不算高,但求陪人消遣。这胜负之争的游戏,一个妓女玩得太好,会影响生意的。然而毕竟是风月场上的老手,纵然水平有限,眼光并不差。这么些天连番对阵,自己输的时候多,偶尔也能赢,却始终摸不出对方路数。觉得他或许和自己差不多,又或许高深到无法想象。
      一局终了,对方以微弱优势取胜。那种有力使不出,不由自主跟着他走的压抑感觉还留在心间。弄晴抬头看看二皇子,忍不住道:“殿下人在局中,心在局外,不以输赢为念,奴家钦服。”
      长生听了这话,微微一笑:“弄晴,你是聪明的女子。试问世上有谁能真正心在局外?不过是你的局在此处,我的局在他方,你看不见罢了。”
      “殿下太谦虚。是奴家局小,殿下局大。奴家鼠目寸光,不能体会殿下高瞻远瞩。”
      长生大笑,推盘起身:“弄晴,在你这里待着我很高兴。不早了,明儿再来吧。”
      把二皇子送出门,弄晴坐在灯下,托腮凝神。
      好久没有见过这样品貌一流的人物了,谦谦君子温文尔雅。如此风度谈吐,真不敢相信同样出自西戎皇室。只不过……这么些天了,别说肌肤之亲,连半点暧昧言辞都没有;斟酒奉茶,人家碰都不碰——他到底上这儿干什么来了?
      长生上了双曲桥,看见秋波弄南侧的檐角窗台挑着无数红纱灯。湖上结了一层薄冰,灯影倒映在冰面,如夜魅游魂,美丽中透着森然之气。
      忽然问身后的倪俭:“我记得上回庄令辰提起八月中秋,说白祺献了一台水傀儡戏进宫?”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殿下怎么想起问这个?”
      “你不是等对方动手等得心急?我看快了。”
      “殿下?”
      “咱们已经给足机会,再不动手,下个月我可就离京了。”长生盯着湖面,“我猜……”提起缰绳,催马加速,“回去细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第〇四三章 风月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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