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之烬》泪·红颜

14、毁灭之夕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又一次恢复了平静。

　　七天——六天——五天——四天——

　　时间，很快推到了倒数第三天。

　　地球上的所有人，都还有72小时的生命。

　　露娜如往常一般做好了工作，回家后，照例与安莉娅通了一会话，简单说了一下矿产的开采情况。

　　费恩来到她家里坐了一会，似乎是知道她的心思，他没有过多的提起过往日

　　将费恩送走之后，夜便很深了。铁灰色的防护罩上，人造太阳也熄灭掉，只留下一片一片的黑色
　　楼群剪影。

　　露娜这才分出心来，走上传送台，又一次进入了每天必来的沉眠馆。

　　走到离自己最近的那具棺材前，她却有些犹豫了，只是默默看着棺木中沉睡的佐得。

　　他全身都泡在液态氮里面，金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周，俊美如刀刻的脸映着沉眠馆里那淡淡的微光，竟似为他覆盖了一张华丽的金色面具。

　　“佐得，还剩下三天，我就能碰到你了，虽说只有一个小时，不过——这已经是我这些日子来辗转企盼了许久的，没想到啊——我们的愿望还真的有实现的一天，我很满足，希望你也一样吧！”她如往日一般抚摸着棺材的黑色水晶盖子，轻声地说着心事。

　　“我们马上就要迎来一个新的开始了，虽说我们会不在这世界上存在，但是——我们的地球，又会恢复成原先的绿色，那美丽的样子！你说，这不是很好么？这是我们所有人企盼了很久的事情，能够把它实现，我真的很高兴，很高兴——你也会和我一起努力的吧！”

　　这样不住说着，不知不觉地，露娜竟感觉到眼眶处微微一潮，却是流下了两行泪来。

　　接着，她几次用力都未曾说出话来，只是趴在棺材上，痛哭失声。
　　*** ***
　　“露娜，你真的在这里啊！我刚才想去找你，但你不在家，我就觉得你有可能来这里。”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温和的语音，回过头去，却是佐得的哥哥尤金斯，他正站在露娜身后的门口边，绿色的眼睛紧盯着痛哭的露娜，隐约有一丝怜惜的神色。

　　“对不起——我只是来看看佐得，毕竟他会变成这样，也是因为我。”露娜连忙擦干了眼泪，用力微笑着说道。

　　尤金斯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看样子，他似乎也很在乎自己这位唯一的弟弟。

　　“不，这不怪你。”看了露娜一会儿，他忽然笑出声来：“现在我好像有些理解弟弟的感受了，

　　‘爱’这种东西，真的是一个很可怕的魔咒啊！”

　　“它是错的，却也是最无法控制的，所以——我实在是对不起佐得，是我让他犯错，不是么？”露娜苦笑一下，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它本身并不是错的，甚至——可以说‘爱’之一物，是地球赐给我们人类最为宝贵的礼物，有了它，我们也就有了世间的一切情感，包括幸福，快乐，自然也包括痛苦和恨意，你只看到了它所带来的痛苦，所以大约是觉得它有错，”尤金斯考量一下，接着对露娜解释道：“实际上——任何东西都是有双面性的，包括科学，也包括爱。”

　　露娜有些不明白地点点头，忍不住偷眼打量了他一下。

　　“很好奇我为什么会想到这些吧！”尤金斯了然地笑了一笑：“这三年来，我的头脑一直都是运作着的，我想了许多，从我们的生命，到地球如今的情况，我全部都很仔细地想过，这些，就是我看到的结论。”

　　露娜眨眨眼睛，表示默认。

　　“当然了，在你来之前，我也曾认为这种感情不对，但我现在还是改变了想法，我觉得——如果你们两个并不曾出生到这个时代，事情或许会好过许多。”尤金斯继续说，眼神也愈加的沉重。

　　露娜没有做声，只是有些探询地凝视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未曾看清。

　　“我之所以明白佐得的心思，不只因为我和他是兄弟，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尤金斯看到她无焦距的黑色瞳仁，忽然微微的笑了一下：“你也知道，三年来，你是唯一一个肯陪我说话的人，不管你把我当成了谁，我都——很盼望听到你的声音，甚至，一天不听到你对我说话，我就再也难以保持平静。”

　　露娜愕然，心中霎时如明镜一般，她却只能苦笑，有些没头没脑地看向佐得沉睡的脸。

　　“为什么连你也——”她说了一半便再也说不下去，无力地张了张嘴，却再也不知如何是好，原本无焦距的眼神霎时明亮，锐利地看向尤金斯，仿佛能穿透人心。

　　尤金斯苦笑几声：“因为太寂寞吧，寂寞的时候，没有谁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不是么？”

　　露娜只有叹息。

　　“你也看到了吧，喜欢上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好下场。佐得沉睡不醒，费恩他注定了要陪我一起死掉，实际上——我爱这地球上的每一个人，可是——现在我却要亲手将他们全部杀死，这样的我，又怎么值得拥有你们所有人的爱？”她的眼角缓缓流下两行眼泪，眼眶湿了又干，星芒一般清澈的泪水，将她的眼修饰得闪亮，轻易便通透人心。

　　尤金斯的眼中带了一丝笑意：“露娜，你值得我们这么做，还是因为——无论你在摄魂馆受到了
　　多少折磨，又做下了多少事情，你都没有放弃爱人的资格。也许只有这样的你，才可以将那一千年前的错误挽回。”

　　露娜沉默了，她不知该不该相信尤金斯温柔的话语，她感到自己的心有些柔软了，却还是痛声一片。

　　“抱歉——我什么忙也没帮，还害你为难。”尤金斯忽然笑了一下，转过身去，凝视着头顶那闪烁的微弱灯光：“很晚了，露娜，你先去睡吧，我还想再陪弟弟说一会话。”

　　露娜沉吟着点点头，静静看了他一会，却看见他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犹豫许久，她还是低下头去，悄悄走出了那个房间，将他一个人留在佐得的棺材旁。
　　*** ***
　　第二天，便是一切如常。

　　露娜早早地来到研究室，像往常一样做好了矿产的监督工作。

　　因为开采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她只是检查了一下桌面上那个由激光打出的地球模型，看着那径直贯入地球心脏的红线怔怔发呆。

　　尤金斯并没有来，就连费恩看着她的眼神也有些怪怪的，让她心中说不出的疑惑，却又不知如何
　　开口询问。

　　好容易应付过凯先生，成功地走出了研究室，她便回到家里和安莉娅说了一会儿话，又陪费恩聊了整晚，直到天色已接近平明，她才脱开身来前往原生馆看望佐得。

　　刚刚进了沉眠馆的大门，她便看到几位机器人科学家正在将一具失去了生命的躯体运往创生馆，连忙走过去拦住。

　　那个人还穿着银白的防护服，双眼紧闭。露娜连忙找了一处高温舱门，一把将他头顶的面罩拉开。

　　长久的静默——

　　她只是呆呆的凝视着那双紧闭的眼睛，止不住的眼泪，又一次翻覆了她的双眸。

　　那人是尤金斯，他的嘴角沾着一丝殷红的血——樱桃汁一样的红，他还在笑，笑得轻松，笑得仿佛看穿了生死。

　　果然，爱上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这句话——还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啊！

　　她隔着高温舱透明的玻璃罩子，许久都未曾做声，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

　　她亲手杀死了姐姐，又让佐得完全昏迷，躺在棺材里如同一具冰冷的尸体，现在——竟然轮到他，为什么——他会这样傻，只想一走了之，将自己的弟弟，还有她都扔在这个世界上？

　　看了许久，她还是颤抖着合上眼睛，摸着防护罩的透明盖子，任自己的眼泪流成两条小河。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因为——他并不想让她为难，就选择悄悄离开这个世界，离开她——

　　她张开双手，银白色的金属手套，盖住了她原本的肌肤，让她简直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有着血肉之躯的人类。

　　“尤金斯，我真的不知道我是该责备你，还是该谢谢你——至少，你还是教会了我一件事，就是更加无悔于自己的选择。”露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如同原来的无数天，悄悄和他说起了心里话，只不过——她知道他听不到，却还是期盼着他能听到，那样的话——就可以说明这一切都是个梦。

　　忽然，她看到他的手心里似乎有字，连忙将他的手拉过来细细察看。

　　的确是用电笔刻在金属手套上的字体，微微向□□斜，一点点向上爬升。

　　“露娜，原谅我的自私，爱之一物，原本就是自私的，不是么？”

　　露娜忽然笑了出来，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的平静。

　　大约人在直面死亡的时候，唯一剩下的，就只有冰原般毫无生气的平静了吧！

　　露娜最后看了一眼尤金斯沉睡的脸，伸手阻止了机器人科学家将他带去创生馆的动作，只是默默地为他戴上头盔，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拉到自己的家中，让他睡在自己的床上。

　　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了，那就是——不让他的身体再度分解。
　　*** ***
　　第二天，还是相同的流程。

　　唯一的不同就是，她先前成功保留住性命的那个少年被其余几位神官唤醒，也就接替了佐得与尤金斯的工作，成为了一位新的神官。

　　由于这是矿产开采的最后一夜，所有人的眼神都是惊喜而振奋的，除了她和费恩。

　　由于尤金斯的死，露娜一整天都是魂不守舍，她没有想到一个人的死亡竟会带给她如此大的心灵震动，她甚至不知道，也不敢确定这种感情究竟是什么。

　　费恩只是默默地蜷缩在一边，修好了防护罩，便走过来帮助她处理矿产的有关事宜。

　　她只有重重地叹息，有些歉疚地看了费恩一眼。
　　*** ***
　　晚上，她照例去陪佐得说了一会儿话，又向安莉娅报告了今天的开采成果，接着，便疲惫地蜷缩在电床上，脑袋上接着充电电源，嗡嗡的乱作一团。

　　明天——那个最后的期限就是明天。

　　死神当前，人们好像很容易想到很多其他时候不会想的东西。

　　她想到了姐姐，想到了小时候那残酷地令人难以置信的折磨，想到了——手术时看见的，佐得那
　　双清澈的蓝色眼眸。即便是所有的一切都如云烟一般湮灭在身后，她的脑中，或许还会如烙印一般，将那双眼睛清楚地保存，病毒一样，说什么也没办法删除。

　　这样的劫难——

　　露娜叹息一声，不由得期盼起转生这类的迷信话来。

　　如果有来生，她——还会找到他么？

作者有话说

　　又虐死了一个~~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