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招魂》苏瓦猫

4、第三章

　　第三章

　　晓行夜宿，一出了巴蜀地区，就感觉到战争的气息浓了起来，唐陵乘马走在装载重弩的马车旁，想到师兄唐嘉此刻不知身在何处，是不是跟着骆扬到了战场前线，不知道是否危险……越想心情越是沉重。
　　小休的时候领队的唐汾看见唐陵一脸忧色，问道：“小陵，你有啥子心事？脸色黑麻麻的？”
　　唐陵想了想，说道：“汾师叔，等到了洛阳，我们交了货，我想去寻一寻唐嘉师哥。”
　　唐汾有些诧异：“唐嘉在洛阳？”
　　唐陵也不能肯定，但想到骆扬是天策府中人，十有八九会留守洛阳，他在何处，说不得师哥也在何处，便点点头说道：“上次师哥出门前说的去洛阳，现在兵荒马乱的，我有点担心他。这次出门前我刚做了一把惊羽用的千机匣，是我做得最好的一把，现在带来了，如果见到师哥，也好给他用。”
　　唐汾倒是没说什么，毕竟唐陵也不是小孩子了，只叮嘱了一番：“那也等交了货再说。——还有，你也晓得现在兵荒马乱的，最好就别乱闯了，看情况找得到唐嘉就把千机匣给他，找不到就算，那瓜娃野得很，仗着爪子硬到处跑，轻易出不得事，你跟他比不得。”
　　唐陵知道唐汾是好意，点头应了。
　　唐门一行人连人带货尚未到达洛阳，安禄山手下一支狼牙军小队却远远来到半路迎接，将那批重弩接了手。
　　唐汾诧异问道：“不是说要我们送货到洛阳么？”
　　领队的狼牙军将领是个突厥人，用一口生硬的汉话说道：“安大人的大军尚未到达洛阳，这批重弩且运到汴州。”
　　“汴州？”唐汾不动声色道：“之前贵军来人与我们堡主谈妥的可不是这样，若要变改送货地址，这运送费可得另算。”
　　狼牙军将领不耐烦地将手一挥：“只管照我说的送去，安大人难道还少了你们这几个钱不成！”
　　唐陵听到不去洛阳了，不由得微感失望，但心想到了汴州交割了货物，自己再只身赶去洛阳寻找唐嘉也行，便不作声。
　　随着狼牙军小队向汴州赶去，一路无话，到得安禄山大军驻地，唐门商队将重弩卸了车，几个神机山弟子在唐陵的指挥下将重弩组装好，唐陵用来示范给前来收货的狼牙军大将看的却是特意放在前头的几架完好重弩。唐家堡神机山机械师所制重弩威力非凡，射程远，力道足，易瞄准，一次可发连珠数箭，狼牙军大将看了异常满意，爽快地把余款付给了唐汾，吩咐他之后将另三百架重弩运到洛阳。唐汾笑吟吟地应了。
　　收到货款，唐门商队弟子便动身返回蜀中。唐陵便向唐汾告知一声，携了特地为唐嘉制作的那把千机匣，只身径向洛阳方向去寻觅唐嘉。

　　离洛阳尚有一两日路程，路上处处皆见从战乱之地逃难流离至此的流民，人心惶惶。唐陵行到一处驿店外，眼见天色已黑，便向驿中投宿。这驿店内外早挤满流民，唐陵向店小二询问可还有空房，店小二一摊手，说道：“客官，莫说空房，此刻屋檐底都没空地了。”
　　唐陵眼见果然驿店前后皆是流民，人群中更不时传出幼儿啼哭声，不由叹口气，心想要不然便连夜赶路，或者到了野地树林里随处找个地方胡乱歇了也罢。
　　正盘算间，忽听驿店楼上有人推开一扇窗子，叫他：“阿陵！”
　　唐陵吃了一惊，抬头看去，窗内那人向他招了招手，赫然便是自己正要去寻找的师兄唐嘉。
　　唐陵大喜，三步两步奔上楼去，唐嘉已打开房门，待他进来，立即反手合上，回身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唐陵喜孜孜地道：“我正要去洛阳找你。”解下背上包裹，取出那具惊羽用的千机匣，“看，我给你制的。”
　　唐嘉接过千机匣摆弄，唐陵又将自己是随唐门商队出来送货、打算顺路给他送兵器的缘由说了，末了问道：“师哥，你又怎么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和姓骆的在洛阳，要不是你叫住我，我竟到洛阳扑个空了。”
　　唐嘉听到他提起骆扬，手上摆弄千机匣的动作顿了一顿，神色凝重，过了片刻才道：“骆扬不在东都。”
　　唐陵纳闷地看着唐嘉。
　　唐嘉又停了良久，将手中千机匣张开的弩机一收，说道：“我数日前到了东都去寻骆扬，他同僚告诉我说他随徐长海将军的军队开赴长安去了，我便准备动身去长安看看情况，半道上竟遇到天明师哥一行人——”
　　唐陵知道他所言的“天明师哥”乃是唐家堡外堡刺客行当的师兄唐天明，亦是在皇宫中受雇当影卫的唐门弟子之一。当下顺口问道：“他们可是正返回堡里？那你见到一镜师哥么？”
　　唐嘉神情凝重地摇摇头，说：“天明师哥说，一镜师哥才出长安，就半途自接了一桩刺杀事务。领队的金飞师哥吩咐天明师哥与几个师兄弟先行回堡，便追着一镜师哥去了，听说是去了汴州。”
　　唐陵愕然，道：“我刚从汴州过来，没遇到他们。”
　　唐嘉道：“他们去汴州，按现在的情势看，刺杀的目标估计便是安禄山。”
　　唐陵并未做过刺客业务，也从无关注政事时局，对这些事不甚了解，便算是安禄山这名字对他来说也不过只是个“带兵要造反的大官儿”，听了唐嘉的话倒是没什么反应，只“哦”了一声，心想唐一镜和唐金飞二位师哥都是经验丰富的刺客，去干爆人头的勾当并没有什么出奇的，见唐嘉紧蹙眉头，似有忧虑，便说道：“师哥，那你不去长安寻姓骆的却来了这里，是想要接应一镜师哥他们么？”
　　唐嘉看他一眼，叹道：“瓜娃子，骆扬跟他的众多同僚在长安，现在狼牙军离长安还远着，他能有什么危险？金飞和一镜两位师哥要在狼牙军千军万马丛中行刺安禄山，那是九死一……”一顿，硬生生把不吉利的词吞下去，过了一会才接着说：“我先赶过来看看帮不帮得上忙，再去长安不迟。”
　　唐陵忙道：“师哥，我和你一起去。”
　　唐嘉毫不留情地打击了自家师弟：“你去有屁用，这是去刺杀不是去制作维修机关兵器，就你的身手，拖我后腿。”
　　唐陵：“……”
　　师兄弟俩相对大眼瞪小眼片刻，唐嘉在自家师弟委屈的眼光控诉下败下阵来，让步：“好吧，你同我去汴州，但我进狼牙军营的时候你不能跟进去——我分不了神照应你——你就在外头等着接应我就好。”
　　唐陵赶紧点头：“要得。”

　　唐嘉唐陵二人赶到汴州，立即着手探听情况，却听闻安禄山已整军正欲向洛阳推进。唐嘉决定还是先到狼牙军营里实地瞧一瞧情况，若二位师兄并没来过，自己便也可悄无声息地撤了，当下将自己装扮成狼牙军小校混进安禄山大营。
　　唐陵按他的吩咐呆在汴州城外一座荒废了的破庙里等候。眼见唐嘉久久不回，唐陵到附近树林里安了个机关，还捕到只野兔，拎到庙里洗剥干净，拾些树枝干草生火烤着，待唐嘉回来分食。
　　直到深夜，唐嘉方才返回，他身上依然穿着狼牙军军服，脸上戴着人皮面具，手中抱着一个包裹。他似没看到唐陵一般，径直走到破庙香案前，拂了灰尘，轻轻将包裹放到上面，双手竟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唐陵惊惶地走过去，叫了一声：“师哥！”
　　唐嘉木然转头看了看他，低声道：“是金飞师哥。”
　　唐陵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唐嘉抖着手将自己脸上面具揭了，又重复一句：“是金飞师哥。”说到最后一字，再也控制不住，失声哭了出来。
　　唐陵陡然醒悟，不由得也白了脸色，抢上前将那包裹打开，里面赫然是一颗人头，正是唐家堡外堡天罗刺客唐金飞的首级。唐陵隶属神机山弟子，虽与唐金飞并不相熟，但唐门弟子素来禀承同门即手足的信义，一时心中悲痛，眼泪簌簌落下。
　　过得片刻，唐嘉稍稍镇定下来，抹了把脸，哑着嗓子说道：“前晚他们行刺失了手，误杀了安禄山的一个替身，一镜师哥受伤被擒，听说现在被关押在汴州大牢里，尚不知道现在生死如何；金飞师哥……首级被挂在旗杆上，我直至夜里才终于寻到机会偷取下来。”他哽咽了一下，又强令自己平静，接着道：“一会儿我趁夜去汴州大牢，伺机救一镜师哥。”
　　唐陵道：“我也去！”
　　唐嘉摇了摇头，说道：“你去于事无补，已经折了两个师哥，不能把你也折了进去。一会我进去，你想法子弄辆马车在这等着，一镜师哥受了重伤，想必不能骑马。”
　　唐陵道：“是。”
　　唐嘉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沉默下来。唐陵见他脸有倦容，自己也赶紧抹了抹脸，去火堆架上拿了烤兔肉，撕成两半，一半递给唐嘉，一半供在唐金飞首级前。
　　唐嘉食不下咽，勉强吃了几口便放下了，拿起千机匣装填弩箭，装进几组弩箭，忽地咬牙切齿道：“狗批狼牙军，老子这辈子只要有一口气在，他妈的一定要杀翻他们狗日的！”

　　稍息片刻，唐嘉整了身上的狼牙军服，重又戴上人皮面具，动身赶往汴州大牢。
　　唐陵看他身影远去，也赶紧先用石块泥土压熄了火堆，赶进城去。狼牙大军驻扎汴州城，城内市街萧条，连半夜打更的更夫也没了。唐陵避过了两组在大街上巡逻的狼牙军士兵，摸到一家骡马店里，看到槽上还拴着两匹马，院中有闲置的空车，当下将两锭银子放在槽中，悄悄将马套到车辕上，牵着便走。路过一个棺材店，他又翻了进去，并未惊动人，拿走一个木匣子，也放了一小锭银子。
　　赶着马车回到那破庙，唐陵将唐金飞的首级轻轻放入木匣子里，低声祝告：“金飞师哥，你魂灵不远，随我们归去。”说了这句，不由得又流下泪来。静默片刻，唐陵拭了泪，将木匣放到马车上，便只等待唐嘉回来。
　　这一等，便是足足等了一天，也没见唐嘉返回。

　　唐陵心焦如焚，眼看着夕阳西下，天色渐黑，再顾不得许多，将马车在破庙后藏好，复又潜入城内，向汴州大牢方向找去。
　　还有数里地便到汴州大牢时，夜色中忽听前边有人厉声呼喝声和急促的马蹄声，唐陵警惕地闪身躲到路边一堵民宅墙后，探头看去，只见一骑快马泼风似奔来，后边数名狼牙兵乘马追赶。
　　唐陵眼力甚佳，何况前边那一骑马上人的身形太过熟悉，一眼便认出正是唐嘉，心中不由一喜，但瞥见他身后的追兵，心中又是一沉，当下立即将自己的千机匣拿在手中，下了一个连弩，扬手向前方路中间掷出几个“暗藏杀机“机关。
　　唐嘉所骑快马已奔近，追赶的狼牙兵跑进了唐陵所下机关范围内，唐陵一招“图穷匕见”，机关瞬间爆开，几名狼牙兵万万没料到会遭到伏击，大叫声中，纷纷堕下马来。唐陵一扳连弩的弩机，连珠箭疾雨般射了出去，一名离他最近的狼牙兵闪避不及，被射成一只筛子，立时丧命。
　　余下几名狼牙兵回过神，向唐陵藏身之处扑将过来，冷不防奔在前面的唐嘉猛地一勒马缰，旋过身来，裂石弩扫射而至，又将一名动作稍缓的狼牙兵射死在地。
　　唐陵虽为唐门弟子，但这辈子还是首次杀人，心中怦怦乱跳，但此时也顾不得多想，一面操作连弩射出，一面使出“天绝地灭”、“天女散花”等诸般机关，眼见一名狼牙兵向唐嘉举刀冲过去，又当即一发“雷震子”射将过去，此箭淬着唐门秘制的毒药，那狼牙兵中箭，刹时全身麻痹，头脑眩晕，举动一滞，已被唐嘉迎面一记夺魄箭洞穿了额头。
　　师兄弟俩一人在马上，一人在墙后，将因唐嘉受伤而轻敌冒进的数名狼牙兵打了个措手不及，最后余下一个见势不妙，转身要逃，唐嘉一挟马腹，纵马追上几步，一记追命箭射出，钉入他背心，余势不衰，直将他带得飞出数尺，才蹶扑在地，气绝身亡。
　　眼见追赶而来的狼牙兵尽皆丧命，唐陵向师兄迎了上去，正要说话，却见唐嘉身躯晃了一晃，一头栽下马来。唐陵大惊，抢上接住他，借着月色一瞧，但见唐嘉半边衣裳上全是鲜血，原是受了伤，又一路急驰至此再战，此刻已是伤重不支，晕了过去。
　　唐门弟子出门行走，随身自是常带着些应急的伤药，唐陵也不例外，他匆匆将唐嘉抱到马背上，自己也翻身上马，且离开此地，绕到一处僻静地，稍稍检查一下唐嘉伤势，看到两处刀伤既深且长，当下将药敷了，撕下衣襟给他缚住伤口。
　　城中处处是狼牙军，唐陵带着受伤的唐嘉，不敢久留，半扶半抱，二人共乘一骑，转回城外那座破庙。
　　行至半路，唐嘉便已醒转，他看了看唐陵，并不说话，只紧紧地咬着牙，按着自己伤口。
　　唐陵轻声问：“师哥，疼得厉害么？”
　　唐嘉微微摇头，不吭声，但额上一层冷汗，月光照在他脸上，分外苍白。唐陵这才猛然意识到他脸上人皮面具没了，张口想问，又觉此刻不是问这个的时候，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将到那座破庙的时候，唐嘉才开了口，他咬着牙，低沉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我见到了骆扬。”
　　唐陵惊诧地“啊？”了一声。
　　唐嘉的语声似是一颗颗冰碴，锐利，冰冷，毫无感情：“他被俘了，而且投降了狼牙军。”
　　唐陵惊愕地张大了口，半晌没找回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