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天》奶咖柚子皮

5、现实

　　随着他的动作，杂乱的脚步声也快速到了二人跟前。沈煜还没来得及站起身，脸颊上就传来火辣的痛感和一声脆响，右脸飞速地肿了起来，火热的胀痛马上蔓延了整张脸颊。
　　“混账！”男人怒不可遏的骂声在空气中回荡。
　　沈煜擦去条件反射刺激出的泪水，麻木地抬头看向眼前的几人。沈清明已经转过身去关心他躺在一边的小儿子，眉宇间的急切心痛不似作伪，那个女人也伏在白冽身旁，一手捂着嘴不让痛哭出声，一手把儿子的头紧紧搂进怀里。旁边的几个下人也都在忙着联系医生和收拾残局。
　　沈煜面无表情地看着人群忙碌，面无表情地看着已经睁眼的白冽被赶来的医生抱上床推走，面无表情地看着沈清明向他走来。
　　这是沈煜第一次在沈清明面对他时的脸上看到了内疚的表情。
　　“对不起，是爸爸太着急了。”
　　很显然，沈清明是在为他刚才那一耳光道歉。沈煜一向以冷静著称，此时也不例外，他摸了摸右脸上红肿起来的皮肤，冷眼看着沈清明，没有回话。
　　泳池边上的风带着水汽，吹到身上很是凉爽。沈煜只穿了泳裤，身上的水珠还来不及擦干，虽然初夏的午后暖洋洋的，但被风一吹，他只觉得彻骨冰凉。
　　他又抬手去摸了摸脸上那片火辣刺痛肿胀几种感觉交织在一起的皮肤。
　　原来这就是挨打的感觉。
　　舔了舔右侧唇边的裂开处，唇齿间留下只一片血腥味儿，他朝着与以往的冷酷形象截然不同的男人扯了扯受伤的唇角，算是笑了一下：“没关系，爸。”
　　这次落水事件很快便有了结果，基本每件事都得到了一个较为圆满的解决。
　　为了避免沈清明的心肝宝贝儿子白冽再次落水，监控室多加了一队值班负责人，凡是有水的地方都被划为重点监督区域，泳池周围也被加上了一圈快两米高的围栏，个子矮点的人就算想拎着白冽往里扔都扔不进去。
　　白冽则被强行和沈煜一起提前学了游泳，每天不游上十圈不让看动画片，从此练就了一身好泳技。沈清明和白婉玥都不同程度地对沈煜卸下了防备心，从让他俩一起上游泳课就这点可以看出来。
　　除了沈煜挨了一耳光，剩下的一切都可谓皆大欢喜。
　　白冽想起来这些事，一时间有些恍惚。
　　当时年纪小，跳进泳池以后的事，他基本都不记得了，只知道是沈煜救了自己。而从那以后，他就更喜欢这个哥哥了，吃饭睡觉，巴不得天天都黏在沈煜身上，恨不能连洗澡上厕所都跟着。
　　这是白冽的第一次落水，沈煜救了他。而现在第二次，他却盼着他死。
　　白冽自嘲一笑，是谁说得死了就没有痛感了来着，他现在分明能强烈地感受到胸腔里已经不再跳动的心传来阵阵绞痛。
　　如果沈煜当时要是知道二人会走到如今的地步，大概不仅不会游过去救他，不主动推他下去就算开恩了吧？救了他还要被他爸打一巴掌，白冽都有些为他不值，而且这么多年来，要不是刚刚感受到了那段穿插了沈煜视角的回忆，他还从来都不知道沈煜被扇了一耳光的事。
　　不过，沈煜的视角为什么能出现在他的回忆里？白冽下意识地看向坐在桌前的沈煜，发现他疲惫地垂着眼，神态有些木然，好像正在回忆着什么。
　　难不成他也想起来了这段往事，所以自己眼前才会同时浮现出两个人视角的画面？白冽想了想，觉得现在只有这一个理由能解释得通了。
　　这时，薛泽开口，打破了空气中凝结的沉默：“给他立个衣冠冢吧。”
　　沈煜抬眼，杀气腾腾，没有说话。
　　薛泽的神情有些无奈，两人就这么在桌前僵持了半天，半晌，薛泽长叹了一声：“算起来，今天也是他的头七了。再怎么说，他在名义上也是你沈家的人。别人家出了事都两三天后就下葬了，你这儿现在还什么都不操办，实在说不过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沈煜淡淡地说，只是发红的眼眶透露出了他内心的交瘁，“只要我没看见尸体，他就没死。”
　　薛泽看不下去：“别再自欺欺人了。你知道那片海里有鲨鱼，那么大的血腥味儿，它们不可能闻不见。你们赶下山去怎么也得二十分钟，去哪找尸体？鱼肚子里吗？”
　　被枪击，然后坠海，最后被鲨鱼群分尸。白冽在一旁听着，觉得他最后落得这个死法很有趣，一不小心笑出声来，不料沈煜却突然扭过头，朝他那个方向冷冷扫了一眼。
　　白冽条件反射地捂住嘴，却在下一秒反应了过来，他都死了七天了，除非沈煜会通灵，否则根本不可能看见他，自己有什么好怕的？
　　果然，沈煜只是看了一会儿，没说什么，就转了回去。
　　不过白冽还是屏气凝神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发现沈煜的神色没什么异常，终于彻底放下心。
　　反倒是薛泽好奇问他：“我和你说话呢，你看那个书架干什么？”
　　“没什么，”沈煜又往白冽站的那里看了一眼，然后回头看向坐在对面的薛泽，“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说，”薛泽欲言又止地顿了几秒，最终还是摇头叹气，“算了，就算你不想给他办葬礼，也好歹弄块地立个墓碑给人家吧。头七了，人家讲究一点儿的家里今天都不留人，把好吃好喝的摆上，方便死者的魂魄回来看的时候不记挂，顺顺利利地安心去投胎。你这倒好，连块墓地都没给他弄。”
　　沈煜却像听到了什么关键词，一瞬间精神起来，睁大眼睛盯着薛泽，低沉的声音有些颤抖，一字一顿地说：“你说，今天是头七，死者的魂魄会回来？”
　　听到这里，白冽茅塞顿开，忽然明白过来他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不过头七只有一天，今天的十二点一过，大概他此后的生死轮回，生生世世，都彻底与沈煜无关了。
　　一时间，白冽心底竟丝毫没有如同他想象的一般觉得解脱，反倒是有些不甘。
　　这么多年来，他每一步棋都走得战战兢兢，不敢出丝毫的差错。如果非说有什么过错，那就是爱上沈煜，并希望着他也能爱上自己了。
　　可就是这一个错误，就让他万劫不复，并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但他究竟哪里错了？
　　爱情没错，只是这场所谓“爱情”里的两个主角，身份错了。
　　如果他不是白婉玥和沈清明的儿子，沈煜就不会从一开始就对他恨之入骨，以至于把他前期对沈煜的爱意，都转化成后期对他疯狂的报复。哪怕白冽从他妈去世后忽然变得懂事起来，猛地意识到沈煜其实很烦那个天天跟在自己身后死缠烂打，努力讨好表示好感的他时，就再也没有像以前一样纠缠过沈煜了。
　　那之后，他为了不再惹沈煜厌恶，原本火热的态度一下子降了温，不再天天死皮赖脸地粘着沈煜，变得客气而保持距离。甚至连他们极少的碰面的场景，也都变成了白冽时刻遵守着分寸，对沈煜礼貌疏远，堪称兄友弟恭。
　　就算是这样，沈煜还是对他的身世不能释怀，不肯原谅他过往的行为，记恨厌恶了他这么多年，直到他死了，也不肯罢休。
　　还记得小时候沈清明教他下棋，第一节课只教了他四个字——举棋无悔，白冽从此将这四个字奉作人生信条。
　　可现在，他却头一次有了后悔的念头。
　　如果能重活一次，他绝不会展开这段注定无果的单恋。
　　而他们两个，最好只是做个连擦肩而过的机会都没有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