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针》夜风晨露

1、神针

　　山水分远近之趣；楼阁具深邃之体；人物有瞻眺生动之情；花鸟报绰约亲昵之态。

　　——这说的是钱塘顾小妹的绣艺。
　　传说那年苏州府的绣娘大赛，顾小妹绣了一副知府老爷的头像，知府和绣像一起，根本分不出谁是真人，谁是绣像。
　　毫无疑问，顾小妹拿下了第一，自此以后，她又被称为“神针”。

　　雪落了半夜。
　　顾小妹忍不住打开窗户，一阵寒风把她吹得心头泛寒：莫非……莫非他不来了？
　　她本已经收拾好行囊，打算和意中人远走高飞，可是等了又等，却等不到人。

　　忽然，她看到窗前站了一人，方要喜出望外……她是绣娘，一双眼睛自然生的很好，不但明亮漂亮，还视力绝佳，窗前人并不是她要等的人，那明明站着个扎两根辫子的大姑娘，一身红衣，雪白人红，联想到以前听过的红衣女鬼的故事，顾小妹吓得想赶紧把窗户关上。

　　她的速度明明很快，但是红衣大姑娘比她还要快，微风一动，身子一闪，就猫到了屋内，一双眼睛把顾小妹上下打量：“针神顾小妹？”

　　顾小妹是典型的江南姑娘，珊珊玉骨，神清骨秀，还没反应过来来者何意，就被对方拉起了双手——
　　顾小妹的手，比她脸上的肌肤更娇嫩：皮肤必须保持柔嫩、柔滑和敏感，才能在缎面绣出精致绝伦的绣活。

　　“你那个情郎，被我点了穴道，丢在墙角，这么放到天明，早上肯定很好看。”红衣姑娘眨眨眼睛，捏捏顾小妹的柔荑，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是韦七娘。”

　　“你和他什么关系？为何如此对他？”顾小妹不晓得这无妄之灾哪里来。

　　“没关系啊。”韦七娘一脸无辜，笑的天真又妩媚，“别人都叫我神针，你也被称为神针，咱们神针遇神针，自然要比一比。
　　我不想被他人打搅到咱们的比试。
　　对了，你全家都被我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比什么？”顾小妹知道没法讲道理，只好顺着韦七娘。

　　“百花图。”韦七娘笑笑，“我最有自信的就是绣花。
　　你可别故意让我，被我发现了，就用针尖绣瞎你情郎的眼睛，让他这辈子都看不到你。”

　　……
　　绣到第五十种花，双方难分高下，此时天已经亮了，公鸡打鸣儿，韦七娘放下绣活，伸个懒腰：“我只喜欢鸡肉，可不喜欢鸡叫。”
　　她开了门，朝着公鸡飞出一针，那可怜的鸡倒在地上，气管已经被扎通了。

　　回头一看，顾小妹也停了手，韦七娘赶忙说：“你继续啊。”

　　“我连杀鸡也不敢。”顾小妹说，“我母亲是有名的绣娘，我三岁学绣，不敢懈怠，略有所成。
　　人物最难绣，为了绣好知府的头发，我必须憋着一口气，因为发丝的线太细，细于毫芒，呼吸，会让线断掉。
　　刺绣比赛我赢了，挣的银子比以往多，我爹就娶了房小妾，年纪只比我大三岁。
　　她撺掇我爹，要把我嫁给她娘家弟弟，好亲上加亲继续帮家里挣钱。
　　我能想出的唯一办法，就是找个看起来还不错的好人，一起私奔。”

　　“带你私奔的好人？”韦七娘重新拿起绣针，开始绣君子兰。“你怎知，他会不会把你卖到见不得人的去处？”

　　“要怎么样，才能和你一样？”顾小妹眼里有几分向往，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做什么，那是她无法企及的。

　　“我绣了十八个瞎子，你觉得自己能绣瞎几个人？”韦七娘浅笑，“我十三岁的时候，绣了第一个瞎子。”
　　江湖上的侠女，真的就比操持家务的妇人幸福吗？
　　韦七娘并不爱打打杀杀，她坚持只弄瞎大坏人的眼睛——至少能让他们少做点坏事。
　　好歹闯出了名号，也有了不少麻烦，报仇的，挑事儿的，比功夫的……

　　第五十五种。
　　她们都开始绣桃花。

　　第八十种。
　　顾小妹眼光澄澈，越精越谨，完全沉浸到刺绣的世界。

　　韦七娘叹了口气：“其实到第七十种，我就估计自己比不上。
　　现在，我心服口服，你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只绣花，不绣瞎子，平平常常的小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