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舒雅

3、第 3 章

　　我很用力很用力地点头，问：“比如说，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嗯，除了一个更健康的身体。”
　　他听了，脸上有一丝苦笑，然后看着窗外，我则借机看着他，说实话，他平淡无奇的脸上有一种落寞和不如意，很动人。
　　他说：“曾经有一份真挚的感情摆在我面前……”
　　我笑喷出来，接着说下去：“我没有好好珍惜。直到终于有一天，当她离我而去，我追悔莫及，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如果上天给我个机会再来一次得话，我会对那个女孩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份感情上加一个期限得话，我希望是-----一万年！ ”
　　他瞪着我，没有发脾气，或者拂袖而去，却红了眼圈。我立刻知错并且吃惊不小，呐呐地说：“嗯，对不起，我，看了好几遍大话西游，当然，其实这是不可原谅的，我……”
　　我用双手捧住脸，脸颊发热，很热。
　　“没关系。”终于他说。还好，取得原谅。我赶紧站起身，想他应该此时此刻不愿意看到眼前这个大嘴巴讲错话的人。而且，听到他说的，我的心里是如此不舒服，像是个装醋的坛子，酸酸的。当然，他怀念他的前女友，其实完全不关我事；而且他这么长情，也不能表示弥补他人品不好，我坚持这一点。
　　可是他阻止我说：“等等，给你看一个东西。”
　　我只好做过他那一边，一起看电脑屏幕，是一个三维动画短片。凭心而论，感动。
　　配乐是Perfect Moment。”This is my moment; this is my perfect moment, with you.”
　　一开始，是路边的凤凰树，开着火红耀眼的花，一阵风吹过，树叶摇动；风托着一片落叶，来到湖面，引起一片涟漪；风吹过一片黄沙，留下心形的轨迹，然后对照天空的云，是同样的形状；很快积云成雨，沙漠因此出现一块绿洲，草木繁盛，绿茵茵的草坪上，有一家咖啡厅，叫“take a break here”。
　　哇，看完了，我简直把他惊为天人。招呼皮皮和花花赶快来看。他们也喜欢得紧，连说：“应该有个名字，可以作为我们的宣传片。”
　　他看着我，问：“你起个名字？”
　　我心中一动，没想到那天晚上我们说的，他那么认真。
　　“‘我曾经和你在一起’。”
　　“什么？”
　　“名字叫‘我曾经和你在一起’。这阵风，他经过这么多地方，虽然没有永久停留，但是……肯定有留下回忆。”
　　他听了，锋利的目光带着点温暖，但是仍然像要把我穿透。
　　皮皮用肘鹏我一下，说：“我不知道你还有这么文绉绉的一面。”
　　花花对许怀智说：“现在有一个国际三维动画专业设计大赛，你可以参加。”
　　他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这次不够资格。”
　　“不会，年龄，国籍，专业，你都没问题。”
　　他把头低下，说：“我已经答应他们这次做评委，对不起。”
　　于是，我们三个都觉得像白痴一样，完全没有意识到我们面前真的已经是一个功成名就的人。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现在再适用不过。
　　他决定把这个作品送给我们，皮皮立刻说：“作为回报，你今后可以在这里免费享用咖啡。”
　　他欠欠身，说：“宋小姐救过我两次，像我这么人品不好的人，难得记得感恩，这是小意思，不用客气。”
　　“像许先生记性这么好的人，真是少见。没想到我一句话竟然让某人这么铭记在心，真荣幸。花花，给他结账。”
　　我也是有脾气的。气呼呼地走掉，留下皮皮和花花不知所措。连我自己都没有闹清楚好端端地发什么脾气，明明刚才两个人还促膝长谈。
　　皮皮和我回到后台，她没有说什么，温柔地在一旁算账。花花跑过来，朝皮皮眨眨眼，又问我：“你的那位许先生问，是按照他点单的项目结账，还是实际提供的食物结？”
　　我正在把咖啡豆放进打磨机，一听这话，手一抖，豆子全撒在地上，立刻火冒三丈，说：“哪个贵按哪个算，有问题再找我！”
　　花花给我做个鬼脸，说：“如果不是你大姨妈要来，就是你们两个有故事。”
　　皮皮推一下他，说：“快走，在千水朝你飞刀子之前。”
　　然后大家又静静做事。看到他走出去，我去收拾他的桌子，从窗口看到他的背影，拎着电脑，上了车，开走。
　　我又坐下，在他刚刚坐过的地方，小心不去揭开心底里的一丝心情。我拿起桌上的笔，随便在纸上乱写起来：
　　如果有一天
　　你决定抛开过去
　　把我填进心房

　　如果有一天
　　这张床上
　　又有了你的温度

　　如果有一天
　　有人点黑咖啡
　　而我却给他一杯番茄汁
　　……
　　我写不下去了，用手一扫，那页纸飘落在地，有人俯身捡起来。我立刻抬起头，发现许怀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他已经看了多久？我伸出手，抢过纸，简直想把它吞下去。
　　他脸上不戴一丝表情，说：“现在把它吃下去，会得肠胃炎。”
　　我看着他，不知如何作答。
　　他又说：“我把笔忘在这里，所以回来取。”
　　他的笔在我手上，我啪地把它放在桌子上，他从桌上拿起，放在包里。点个头，转身就走。
　　我泄了气，跌坐在床上。花花跑过来，说：“老板娘，你已经玩了一下午了，新的客人又来了，可不可以开始工作？”
　　可以可以，我起身和花花开始来回奔走，引客，写单，上咖啡，一直忙了四个小时，却发现客人没有减少，反而增多。真是唯恐生意太好。
　　但是，正好我可以安心工作，也不用胡思乱想。我还发现了花花和皮皮的传情秘密。花花每次写单，会在下面加上一些他想对皮皮说的话，什么“你今天的裙子很好看”，“六号桌的美美身材不错哦”……然后，皮皮再给他食物的托盘里，会写上回答。真是服了他们，简直是幼稚园游戏。不过自己心里是高兴的，居然成功促成了一对。我也许有红娘的天赋，虽然自己比较失败。
　　十一点钟，关门。
　　花花要跟我回家，拿他自己的行李。太好了，有人接收他。皮皮一脸幸福的样子。
　　我让皮皮一起去，她却大方地说没关系，自己先回家准备。人夹人缘就是这样，化学作用，氧气和氢，一下子紧密结合成水。爱护兼信任。怎么这样的好事，不让我撞上。
　　路上，我问花花：“你是打算就在我们咖啡店里当小弟，还是怎样？”
　　“让我休息一下，昼夜颠倒，狂写程序的日子并不好过。”
　　我听了，觉得不算过分，有选择的生活才是生活。尤其现在又有爱情滋润。
　　“你和那个人品不好的人，打算怎么办？”他脸上亮晶晶地问。
　　我立刻辩解：“我和他根本没有关系。”
　　“没关系，为什么只有他要黑咖啡时，你给他番茄汁？”
　　我实在没法解释，只好胡说：“这样为了客人的健康，实现我们店的可持续性发展。”
　　花花笑得不可抑制。
　　晚上，我躺在蚊帐里，翻来覆去，想，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怎么开始的。在阳朔，在汽车上，在店里，在床上，也没有和他做什么气氛暧昧的事呀。
　　第二天，准时十点钟到店里，有些垂头丧气，因为睡眠不好。皮皮和花花把皮皮自己家里的平面电视安在咖啡店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许怀智设计的那个三维动画，真受不了。不过后来证明，客人们都喜欢这个短片。
　　十一点钟，许怀智准时报到，第一个客人。我站在门口，努力职业性地微笑，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当作这个客人第一次来。他却把目光扫过我，脸上一丝玩味的笑，气色不错。
　　仍然坐在床上，仍然叫黑咖啡，送上来的仍然是番茄汁。他还是打开电脑，看也不看地说声“谢谢”。我心狂跳，然后迅速溜走。
　　上客率真不错，没想到第一个星期就这么好，三个人手已经不够。花花和皮皮还是不停地传递着纸条，这是咖啡店拍拖的典范做法。
　　许怀智每天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两点半坐在这里，我自从那天起就没有和他说过话。也许对于他而言，就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有时候在皮皮那里去咖啡时，皮皮提醒我：“喜欢他就和他说呀。”才发现自己的目光不自觉放在他身上，而他总是专注地看着电脑。男人工作时的专注是吸引我的。
　　原来自己开店是没有自由可言的，周末尤其可怕。全城的人都跑出来，进入各大商场，咖啡店，酒吧，餐厅。
　　幸亏花花任劳任怨，皮皮收钱收得开心。又接到电话，老鹰和张圣要来了，我立刻说：“供吃供住，但是要在我这里做牛做马。”
　　结果，一个住阳台，一个住客厅。老鹰说：“丫头，没问题，比起我们平时的活动，这已经是腐败了。”
　　张圣说：“花花住在你的客厅，所以迅速找到那么漂亮的女朋友，我也住客厅。”
　　好多了，多两个人帮忙。虽然这两个大男人从来没有伺候过别人，来的前三天就打烂五个杯子。并且和花花七嘴八舌说我和许怀智的八卦。我充耳不闻。
　　开店第十天，我实在忍不住了，说：“我无论如何要早走，去买你们打烂的五个杯子。”
　　他们四个看看我，点点头，然后摇摇头，说：“借口。”
　　没想到天公不作美，下雨，没有出租车。可是八点钟，我还是穿戴好站在门口，却看见许怀智推门而入。他把“黑咖啡”打包，看我仍然站在门口，走过来说：“去哪里，我载你。”
　　我仍然看着门外，雨水汇成小河，说：“我们不顺路的。”
　　他挑挑眉毛，说：“你还没有说去哪里，也不知道我去哪里。”
　　他的靠近让我意乱神迷，我从来没有试过长相如此平凡的男人可以达到如此效果。我长舒一口气，咬咬牙，说：“好吧，我去看餐具。”
　　他立刻说：“我知道一个地方，餐具琳琅满目，价格范围又广。”
　　“那还等什么。”我拔腿就走。
　　“等等，我把车开过来。”他冒雨把车开到门口，让我上车。我看到他的肩头已经湿透，他却先问：“冷么，开暖风？”我立刻同意。
　　结果到了地方，他和我一起下车。我说：“我自己就可以了。”
　　我承受不了和他一起逛商店的折磨。
　　可是他侧着头，笑笑，说：“我也有东西要买。”真丢人，会错意，我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那是他的自由，我没有问，于是又一起走进大厅。一楼有个很大的碟片店，他走进去，我也很有兴致，最喜欢在店里挑碟片，然后在家里看，可惜现在已经无福享受。
　　于是，又是一起走进去，彼此也没有说话。人在我周围挤来挤去，突然我听到许怀智喊了一声“抓小偷”，我一惊，看到自己的包被拉开，还有重点是许怀智追着人跑了出去。
　　我的反应还算快，拿出高中时百米速度冲出去，从身后抱住他，拖回大厅里，他已经捂着胸口支撑不住。
　　我其实心中是害怕的，勉强扶着他坐在椅子上，搂着他让他靠在我肩上，把药拿出来喂他，他却拒绝，同时脸色吓人，胸口起伏得厉害。
　　他艰难地说：“对不起，我，真没用。”
　　“求求你，把药先吃下去。”我声音是颤抖的，手也是颤抖的。
　　他就着我的手，顺从地吃下去，任我搂着他，闭上眼睛，费力地喘息。我看了实在不忍，于是把手放在他胸口一下一下抚摸。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他渐渐平静下来。我拿出纸巾把他额头的冷汗轻轻擦掉。他睁开眼睛，眼眸还是那么晶亮，与平时不同，目光温柔许多。
　　我问：“还是不舒服么？要不要紧？去医院好不好？”
　　他突然又神情紧张起来，拉住我拿着纸巾的手，激动地说：“不要去医院。”
　　我连忙帮他顺顺气，安抚说：“我们不去医院，回家好不好？”
　　他费力地点点头，又喘了一会儿，说：“可不可以帮忙去买一张光良的《童话》？”
　　我让他靠在椅子上，从他身上搜出钱包，冲进去像抢一样拿了一张《童话》交了钱出来。但还是看到里面一张女孩子的照片，十分清纯年少，大概是十年前的，已经泛黄色。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旧情人？
　　他靠着椅背，都坐不住的样子，我觉得看不下去。对他咧咧嘴，算是个笑容，说：“送你回家。”
　　“你不如去看餐具，就在三楼，我在这里等你。”
　　开什么玩笑，“看餐具根本是个借口，无非想休假。你可以走么？”
　　雨已经停了，我先去把车开出来，让他上车，帮他系好安全带。他就住在市中心，很好找。
　　他突然说：“你不用把车开得这么小心翼翼，生死由命。”
　　我要咬紧牙根，才管住自己不会骂得太大声，刺激他的心脏，“你最好胆小惜命点，我救了你这么多次，不是要你那么潇洒说‘生死由命’的。”
　　到了他家。上帝，他居然还住十九楼，哪天电梯停电怎么办？他打开门，我不用他邀请就进去，我不想他在自己公寓里再出事。
　　他说声“随便坐”，就朝卧室走。我便跟着他，他在门口看看我说：“我要换衣服，你确定要跟进来么？”
　　哈，跟我来这一套，不管用。我说：“只要你欢迎。”
　　他一愣，可是说：“请进。”
　　轮到我犹豫，他目光中有些得意。我还是进去了，其实他的卧室很大，有个换衣服的空间。我坐在沙发上，看他房间的布置，很干净，白色为主，但是四周墙壁天棚上漆了好多卡通图案：树林，小飞象，米奇，人鱼公主，连成一组动画。
　　等他出来，我正自己看得得意，转头看着他看着我，目光迷离。我为此心中一动。
　　我说：“你早点休息。”
　　“谁会九点钟睡觉？”
　　“生病的人。”
　　他脸色一沉，我不管他，拉开他的被子，说：“上床。”
　　他走过来，但是还别扭说：“这句话很有歧义。”
　　“没关系，随你理解。”扶着他在床上躺下。
　　他恳求，说：“我想看《童话》的MTV。”
　　“你还需要吃什么药么？”
　　“我吃完药要看MTV。”生病的人总是像孩子。
　　我把碟片放在DVD中，然后看着他把药吃完，才按下“播放”键。把他的枕头垫在他身后，确定他现在是最舒服的姿势，又把一杯水放在他手边。
　　然后发现自己在这里已经没有存在意义，于是退后两米，有些不自然地说：“嗯，你自己当心，有什么事可以打我的电话，我……”
　　他看着我有些口吃的样子，说：“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办法做个好主人，你要走了？”
　　什么意思，要留我？
　　他看着我，目光如炬，说：“如果有一天，你就站在我床边，我希望你能留下来陪我一起看光良的MTV。”
　　丢脸到家了，他全看到了。这么说，这么多天，在他眼里，我的心事一览无余。
　　我的脸色恐怕像盛开的凤凰花，紧张得手发抖，只好两只握紧，还是不行。
　　他轻轻说：“你能走近一点么？”
　　我颤抖着声音说：“不能再近了。”
　　他便要拉开被子下床，我只好走近，他便拉住我的手，我坐在床边上，听到光良唱道“相信我们会像童话故事里，幸福和快乐是结局。”然后，我们就接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