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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chapter 7(1) ...

  •   华岭杯世界围棋公开赛。
      日本代表队成员组成方面,包括通过预赛的5名棋手,3名种子选手,1名外卡选手,共计9名棋手参赛。
      本次赛事,因日本塔矢门下有数员大将参加,其中又以塔矢父子是否会上演父子之战最为外界所关注,故赛前抽签环节便吸引了无数围棋杂志争相报道。

      下午2点,抽签结果在韩国棋院内揭晓。
      首轮32强战,共分8组,每组4名棋手。获胜者,共计16名将有资格晋级下一轮比赛。32强分组名单一经确定,后续所有赛程也随之全数排定。
      根据赛事分组,塔矢父子如双双顺利晋级,将在四强赛中会师。
      而今年凭借韩国棋院新升段制度,直升六段的本土棋手高永夏,其所在组别自然备受瞩目。有细心人士观察后发现,高永夏对阵的E组,可称得上是“死亡之组”,甚至还有人笑言,E组选手的选择是否是人为排列,而非电脑随机抽选。
      看到比赛分组,身临现场的光不由握紧了双手。
      注意到光的微小动作,亮低声道:“终于要开始了。”
      光望向不远处正逐一贴上棋手名字的对战表,深吸一口气,重重点了点头。
      ——这一次,不为任何人,只为对弈本身!

      32强赛当天。
      光早早穿戴整齐,到达棋赛会场。
      在放有自己名牌的桌前坐定,光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白手帕,轻轻擦拭棋盘。许是对手和自己抱有同样想法,不多时一缕红发便晃入光的视线。
      光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用韩语说:“早。”
      高永夏迟了数秒,才回:“早。”
      虽然秀英有提过“进藤光变了”,可他的棋力究竟提升多少,只有真正交锋才能知道。
      “这一年的时间里,你到底改变多少,我倒是非常期待。”像是挑衅般,高永夏刻意用日语说道。
      光没有立即回应。
      收起擦拭棋盘的手帕,直视高永夏的眼,光才用日语缓缓道:“请多指教。”

      光平静的态度,令高永夏微微一怔。
      而真正令他感到震惊的,是对局正式开始后。
      如果说去年进藤与自己对弈时,还带着些拘谨与意气用事,那么今次的进藤则沉着冷静,对于自己的棋路,仿佛早已事先预知一般……
      看来这一年里,你没少研究我的棋啊。嘴角勾起一抹邪笑,高永夏扫了光一眼,率先发起攻势。
      果然来了吗?同样回以一道意味莫测的笑容,光神色决然地在高永夏的白子旁下出一手“碰”。
      今天这一局,有机会领教你的僵尸流下法吗?

      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实则暗藏激湍。
      棋赛开始不久,黑白双方便先后在四境展开战斗——
      盘面左下方,黑45“扳”,准备腾挪,白46“长”,堪堪挡住黑棋出路;右下角,白62脱先吃掉黑棋右下2子,然而同一时刻,中央地带,黑53亦如魅影般,悄然打入白棋后方……
      截至午间休息,光所持黑棋虽以5目落后,但纵观全局,仍旧两分均势。

      下午续弈。
      黑83在左路率先发难,白84随即二路扳,阻断黑棋连接,黑85即刻回防,以牙还牙般强行冲段白棋上下棋形。
      随着棋局不断深入,盘面四方狼烟肆起。
      行至黑109,眼看右下三颗黑子被白棋虎视眈眈,已然成为急所,光果断搁置左路战场,转攻右下。
      白棋自然见不得“放虎归山”。
      这边黑棋方一行动,高永夏立刻收缩兵力,围攻黑棋。
      棋局至此,形势对光越发不利。
      然而,就在白棋形势一片大好中,风云突变,高永夏在对白116的处理上出现杀棋失误,右下白棋……居然破眼了!

      ——就是现在!
      方才长时间的等待,就是为了这一刻的机会!
      光双眸一凛,随即在左下拍落一子,“肩冲”!
      正是抓住这一机会,先“冲”再“虎”再“接”,光连下两手好棋,将双方之间的差距骤然缩小数目。
      但另一边,高永夏也并未因此慌了手脚。
      仅思考片刻,白棋落下,只见高永夏竟果断放弃右上白子,转而劫杀左下黑棋,黑棋群起攻之,高永夏竟又弃子出逃,企图最大限度搅乱中央局面,引发混战!

      “僵尸流”者,实为不断通过弃子战术,伺机捕捉对手弱点进行作战。
      看似轻巧,却要求使用者必须有极强的大局观和极其敏锐的洞察能力。
      在此之前,光曾在高永夏的棋谱中见过数次。
      而今,终于亲眼所见。
      倘若此弈自己仍不能全力以赴,又怎么对得起你高永夏的“青眼有加”?
      垂眸审视面前棋盘,光笑了,黑棋动了。

      领地尚未确定。厮杀仍在继续。
      收官阶段的连连变故,令此番结果越发扑朔迷离。
      又经过近1小时的激烈角逐,光最终以1目半的微弱优势成功实现逆转,赢得首轮胜利。

      “我输了。”高永夏说。

      棋局终了。
      就在结果揭晓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高永夏凝视盘面,没有说一句话。
      无视对手的沉默,将棋子收归完毕,光率先起身,却是找到现场工作人员,请对方将自己之后所说的每一句话,务必一字一字地翻译给高永夏听:“你的棋力或许的确很高明。可是下棋时太过轻敌,会严重影响你的判断力,让你无法走得更远。今天这局,是你输了。多谢指教。”
      说完,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对弈会场。

      对弈桌旁。
      听罢光的话语,就在工作人员踟蹰不决,不知是否该照本转述光的原话时,仰头靠向椅背,高永夏忽地抬手笑了。
      “不用翻译了,”他说,“那个人刚才说的话,我每个字都能听懂。”
      只仰头片刻,复又坐正看向光离开的方向,秀英之前所说话语又再度在高永夏耳边回响。
      进藤光的确变了。
      一年不见,此时,任何言语都已无法刺激到他。面对围棋时,他已然有了摒除一切杂念,能够直面围棋,与任何对手一较高下的觉悟。
      自己刚才确实大意了。
      可自己的水平本不该至此……
      低头看向自己习惯执棋的右手,握紧又松开,高永夏第一次觉得输得……那么不甘心,却又这般畅快淋漓。
      “哈哈,哈哈……”
      不自觉地大笑起来。
      于是,与进藤光对弈结束后,在场的很多人都看到这样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
      那么不可一世的高永夏在输棋后,竟独自在座位上笑了起来,且笑得如此肆意又旁若无人。

      晚上如往常般,在房间里与塔矢复盘当天棋局。
      不出所料,刚开始复盘自己与高永夏的对局,塔矢就直接断言:“你今天能赢高永夏,完全是奇迹。”随着复盘深入,更是犀利地指摘:“你的这手‘夹’,还有左下的‘打’,完全就是败笔!”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反驳:“可是你没有看到吗?这手‘夹’在之后,反而起到了意外的效果!”
      “你也说是‘意外’,”亮毫不客气地戳穿,“就等于间接承认这招下得过于草率吧?”
      “……”光顿时吃瘪,只回瞪了塔矢一眼,没接话。
      待整盘棋条分缕析地复盘完毕,光的后背不禁蹿起一层寒意。
      正如塔矢所言,自己今天的棋局果然险象环生……

      就在光对着盘面发呆的档口,亮倏尔冷不丁问起:“明天就要和父亲对弈了吧?”
      “!”光这才猛地反应过来,随即佯装谦虚地请教:“是啊,请问塔矢君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仿佛真在认真思考,亮右手微蜷,指节轻抵下巴,道:“不要有任何杂念,不要去想输赢,更不要顺着父亲的棋路下。”说着,又抬起头来:“进藤,明天的棋赛,按照你自己的风格下就好。”
      看到塔矢如此认真的模样,光心中忽觉一暖。
      对于明天棋赛的结果,他们两人其实都心知肚明。但亮的这句话,就像是一块坚实的后盾,让光一直悬着的心忽然有了依靠。

      “看来……之前坚持和仓田先生换房间,还真是换对了!”
      “换房间?”亮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光也不再掩饰,坦坦荡荡地说:“是啊!本来是安排我和仓田先生一间,你和绪方先生住一间的。后来我硬是厚着脸皮去找仓田先生,才换到和你同屋的!”
      “你……”
      “你想问为什么要和你同屋吗?”光笑着将双手枕在脑后,“因为,相比和‘麻烦的仓田’呆一屋,明显和‘方便的塔矢’住一屋比较有利啊!而且,和你一个屋,感觉特别踏实。真的。”又偷偷瞥了眼亮,“这是我的……心里话。”
      要自己当着塔矢的面说出以上这些话,光心中本有十万个不好意思,可在那个时间点上,有什么情绪却好像忽然占了上风,就是那么执意地想要把心里的想法直接、完整地传达给对方。
      如果,你可以洞悉我的心情。
      如果,你也有同样的想法……

      看向自己的进藤,表情认真得叫亮有些无所适从。
      进藤……好像总能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抑或者……惊吓。
      与他初次对弈,仿佛看见一道壁障挡在自己面前,高不可攀;
      以为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棋神的影子,三将战一弈,却又令人失望到极点;
      想好不再与他有任何交集,他却在转眼间成为院生,追到自己身后;
      以为终于可以与他在职业棋赛中一较高下,他却一连数月不战而败;
      如今,就在自己打算“偃旗息鼓”时,他却又说出这番令人遐想连篇的话来。
      没有办法不去在意他。没有办法将他从脑海中赶走。
      就是他了。
      只能是面前这个人。
      这样的想法仿如电流般,通过亮的大脑。呼吸在一瞬间变得有些紊乱。
      倏忽间,想要再靠近他一些。再近一些。

      气氛陡然发生微妙变化。
      当亮向前迈出一步,光就像是受惊的小兽,后退一步,脸色渐渐变得绯红:“我、我说的就是字面意思,你别想歪。”
      “那你觉得,我的理解是?”
      “我不知道!反正我想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光侧身想要绕开塔矢,眼前的人却挡在他面前,又进了一步。
      光终于抬起头来,望向塔矢的眼里闪过一丝慌张,这次却没再躲开。
      光的反应就像是某种默许,亮不禁抬起手来,轻轻盖在他的头上,揉乱他的发丝。
      “你、你干嘛啊?”语气带着些许责备,身体却不见丝毫行动。
      “不用想那些有的没的。你就是你,对我来说,就够了。”
      “……”仿佛可以听见从脑袋里传来的火车汽笛声,一路叫嚣着,差点掐断自己所有思考能力。
      所幸,忽然响起的短信铃声适时将光从恍惚中拉回。

      “我出去一下。”
      “你现在要出去吗?”
      明知自己这个问题就是句废话,但看见塔矢拿起手机往外走时,还是忍不住跟了一句。
      脚步随即在门口顿住,亮转过身来:“母亲不太放心父亲一个人。我去看一下,这次,很快就回来。”
      “哦。”光干巴巴地应着,目送亮消失在门后。
      发现自己除了“哦”,竟无法再回以任何言语,光莫名有些烦躁。
      想说,我和你一起去。
      想问,你大概什么时候回?
      却连说这些话的勇气都没有……
      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九点。
      这一次,你又会在几点回来?

      将手机放回原位,光的动作忽然顿了顿。刚才塔矢说,『这次』?
      不由自主地想到之前小林幸子半夜来找塔矢时的情景。
      所以,他所说的『这次』是对应『那次』而言吗?他是早已看穿自己的想法吗?
      从未觉得等待的时光,竟如此漫长。
      光实在坐不住,先去洗了个澡。
      重新坐回床边,一阵困意袭来,光只觉身体好似灌了铅般,自动往床上倒去……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身体忽然一轻,像是被谁打横抱起。想要看清来人的脸,眼皮却重得无法睁开。
      身体重新被放回床上,盖好被褥时,光隐约听见谁对自己说:“晚安,进藤。”
      太过熟悉的声音。
      是谁?
      塔矢,是你吗?
      分明已经困到无法言语,亮却听睡梦中的少年小声回应:“晚安,塔矢……”
      ——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的心里也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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