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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讳莫旧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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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沐华三人不慌不急地走出酒肆,与那队巡查兵士恰好在酒肆门口相遇。领头人望了望身后已关门上锁不透一丝光的酒肆,又默默打量了牵着马站在门前的三人,才对顾攸景拱手道:“顾公子,卑职职责在身,想问您一个问题,您刚刚从身后的酒肆出来吗?”
顾攸景静静地看着领头那人,利落地翻身上马,“你觉得是不是呢?”
“这……卑职不能肯定。”领头那人咽了一声,低下头去。
顾攸景再也不看那人,直接驱马准备离开。忽听到急急的马蹄声穿街而过,打破了夜的宁静,由远及近,自身后疾驰而来。
“前面是什么人,让开!”
君沐华心一凛,从马上回头,这个声音,她十分熟悉,在无名谷的数日,她曾听到过无数次。虽然那时她总是刻意低沉着语调说话,不若现在这般高昂。
快马奔腾地冲入街道拐角,丝毫没有减缓的迹象。巡查兵士躲避不及,有几人直接撞到在背后酒肆的门上,还有人不无意外被马蹄踢翻,摔倒在地……而那一骑快马则“呼呼”地穿过了街道,扬长而去。
君沐华幽幽地盯着马上那抹娇小纤细的黑影,并没有去看酒肆前人仰马翻的情景。
蓦地一声长长的马嘶,贯穿夜空,直冲天际。随后,“嘚嘚”的马蹄声慢慢从长街尽头回转,再次出现在酒肆前不远的街道上。
马上人穿着一身窄袖劲装,头发束成一个高高的马尾,同苍黎有七分相像,正是君沐华半月前见过的苍蔚。
苍蔚徐徐靠近酒肆,对地上躺翻的兵士恍若未见,甜甜地笑着,来到君沐华身边,“君姐姐,又见面了呢。”
苍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喜和意外,语气娇软得如同任何无邪的天真少女,与她身上散发出的凌厉气势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君沐华微哂,“是啊,意外吗?”
苍蔚神色未变,依旧笑着,“我早就料到,那个地方困不住君姐姐,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在这儿见到了你。”
君沐华却并不接她的话,只是微笑地看着她。
“参见郡主。”
领头那人已从地上爬了起来,来到苍蔚马下。苍蔚不得不转开目光,喝问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启禀郡主,太子刚刚下令,从今日起,此地开始实行夜禁。属下等奉命巡查。”
“那这里又是怎么回事?”苍蔚音调突然提高了些。
那人又瞟了一眼紧闭的酒肆,“属下等人见到此处有灯光和喧哗声,所以按例过来查看。不曾想,不曾想……”
“这几位是我的朋友。”苍蔚厉声打断他的话。
正当领头人不知所措时,一个人影从拐角另一边走了出来,“好了,你们去别处巡查吧。”
“是,女官。”
燕归先朝苍蔚行了一礼,“郡主,太子在衙中等您。”
“哦,太子哥哥知道我要来?”
“属下不知。”
苍蔚笑得意态悠然,“好,我先去见见太子哥哥。君姐姐,咱们稍后见喽。”
燕归眼眸深深,直到苍蔚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里,才默不作声地打量了一下身后的酒肆,浅笑着对三人道:“怎么不见世子和齐小姐?”
“我们贪慕这夜色,便在外多耽搁了一些时间。”千砾主动答道。
“最近陵县龙蛇混杂,极不安定,各位还是应该早些归来才是。”
“多谢燕女官了,告辞。”
三人驱马离开,回到齐家时,苍黎和齐萦还没有回来,三人遂各自回屋。君沐华自袖中拿出一片叶子,陷入了沉思。
还记得,那是在忻宁的时候,她和角羽曾到幽华山游玩,当他们爬上一座山峰时,角羽从一株看似十分普通的植物上摘下了一片叶子,对她说:“这是玟草,叶片光滑,泛着光泽,如隐耀的美玉一般。它的声音,是天底下最自然最美妙的声音,没有任何乐器能够比拟。”
今日傍晚,君沐华就在沄水河边的草丛里发现了一株玟草。她仔细查看过周围,除了这一株之外,附近没有任何玟草生长的痕迹。所以,她不知,这到底是巧合还是角羽留下的暗示?
庭院内猛然想起一阵喧闹声。
“君姐姐。”齐萦带着一丝哭音猛烈地撞开了门,“你一定要帮我,你帮我,好不好?”
君沐华眼疾手快地将叶子收回袖中,回头看着站在门前脸上犹带着泪痕的少女,轻声问:“这是怎么回事?苍黎世子呢?”
齐萦一边抽泣着,一边嘟着嘴道:“跟燕女官一起去县衙了。君姐姐,他不肯帮我,你帮我,好不好?”
君沐华反手握住她的手,微笑道:“好,我帮你。”
齐萦眼里立即露出欣喜的神色,将头埋到了她肩上,低声呢喃,“还是君姐姐对我最好了。”
君沐华知道,自己之所以会答应齐萦,只是因为那一瞬,她在齐萦眼中,清晰地看到了少女的脆弱,以及坚定。那种心底的战栗霎时攫住了她,让她再也不能忽视。
陵县县衙,苍虞暂时的居所。
苍虞不可置信地看着苍蔚,重复地问道:“你说的,确定都是真的吗?”
“是。”苍蔚十分肯定地答。
苍虞怔怔地退回到椅子上,脸上惊异的神色还未散去。苍蔚则抿唇不语,呆呆地,也有些出神。
门外,燕归的声音突然响起,“太子,世子到了。”
“进来吧。阿归,你也进来。”
门甫一打开,燕归便感觉到了室内的凝重与冷寂。她静静走到苍虞身边,立在了他的身后。
“兄长,沄水两岸,有青山,有绿水,有蓬门荜户,虽不及名山胜水,倒是别有一番意蕴了。”
“哥哥……”
苍蔚不得已气恼地叫了他一声。
苍黎这才敛住笑意,瞟了两人一眼,后知后觉道:“兄长,在为被劫的事烦恼吗?”
“哥哥……”
苍蔚又无奈地打断苍黎,瞪他一眼,“”哥哥既然在这里,怎么不帮帮太子哥哥?刚才一直都没见到你人。”
苍黎轻轻地敲了一下她的头,“我有人陪啊。你这么久没回家,肯定不知道吧,咱们父王给我订了一门亲,我正在人家府上做客。”
“是哪家?”苍蔚眼珠滴溜溜地转着,“父王怎么没告诉我……”
苍黎双手抱胸,仰望着个头不及他的妹妹,笑道:“是齐家大小姐齐萦,你应该见过吧?”
齐萦,苍蔚自然是见过的。她只是不明白,父王为何给哥哥订这样一门亲事?且不说齐家最近正岌岌可危,皇伯父随时有可能迁怒齐家,再者齐家只是一介商贾,虽然传世百年,名望深重,但对于明王府来说,根本也算不上什么……
苍蔚沉默地想着,苍黎也没有再管她,迤迤然在苍虞下首坐下,见他似乎还处于怔愣中,眼角余光扫了扫苍蔚,却对着苍虞问道:“兄长,到底发生什么事呢?你似乎非常震惊。”
燕归也疑惑地看向苍虞。
苍虞慢慢抬头,紧紧抓着苍黎的手臂,颤抖着说:“阿黎,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者很有可能是百罹岛。”
苍黎眼中微微一动,“兄长,为何这么认为?”
“哥哥,今天在山上发现的那个人,是我杀的。我从他身上找到了一块令牌,是皇室暗卫统领的令牌。因此,我去了一趟百罹岛,却发现那里早已人去楼空,岛上一片狼藉,顾长思与成王都不知所踪。而皇伯父安插在那里的探子,全都被杀了。”
“苍蔚,不要胡说!顾长思是皇室暗卫统领,怎么会帮成王劫掠皇伯父的东西?”苍黎转头一喝,却对上了苍蔚阴沉的脸庞,话语里的愤概渐渐淡去,“这件事,交给兄长处理,你不要再插手了。”
“可是,哥哥,现在暗卫的统领与副统领都失踪了。顾长思在百罹岛待了近二十年,你怎么能肯定他没有异心?如果这次真的是百罹岛所为,最大的可能就是顾长思背叛了皇室,倒向了成王。所以,负责护送的暗卫和官兵才都没有察觉,因为顾长思可以轻而易举地登上船,然后悄无声息地处理掉所有人。”
“小蔚,那为什么只有贺浔失踪了,而其他暗卫只是被转移到了其他船上?如果顾长思出手,他可以消灭所有痕迹,你认为,他会让自己的令牌留在这里?”
苍蔚并非没有想过苍黎所说的这些,但是,在她到达百罹岛后,她相信她亲眼看到的一切。百罹岛人去楼空是事实。那个被囚禁了二十年的成王苍洛的确不见了。
“哥哥,你不帮忙,我不勉强,但你不能强迫我不再插手。如果百罹岛真有异心,卷土重来的话,那么……”
“啪——”
重重的巴掌声在凝滞的室内突兀地响起。
苍虞朝苍黎伸了伸手,最终还是垂了下去。燕归则低着头,悄悄往后退了退。
苍蔚捂着右脸,愤恨地看着苍黎,那眼神里,有怒火,有怨怼,有不敢相信,也有丝丝绕绕的委屈。
苍黎却没有与她对视,他微低着头,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让人无法窥测其中的表情。半晌,他压抑着出声,“小蔚……”
“你不要叫我,也不要管我!我以后…不会再听你的话了!”
说完,苍蔚便不管不顾地跑了出去。
苍虞凝视着苍黎,见他仍是那副沉默不言的样子,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阿黎,小蔚从小备受娇宠,从父皇到你我,都不忍心她受一点委屈,你就算再激动,再生气,也不应该打这一巴掌,小蔚心底肯定很难受。”
“我只想让她明白,有些话,不能轻易说出口。”
“即便如此,你……”苍虞顿了顿,没有接着说下去。
苍黎却突然展颜一笑,“兄长放心,我会去好好哄哄她的。”
室内气氛渐渐和缓。燕归悄然从角落里走出来,恭敬地向二人行了礼,这才问道:“太子,是否真如郡主所说,幕后之人是百罹岛的人?”
苍虞脸上神色瞬间暗淡下来,“如果小蔚说的话是真的,现今的确只有这个可能。”
燕归只觉脑子有些乱,如果,如果真的是百罹岛所为,那么必然又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因为,皇上对于百罹岛,从来没有丝毫容忍之心,留那人在世,恐怕更多的是出于炫耀折磨的心态。因为只要那人活着,他就可以把那人踩在脚下,永远让那人翻不了身。
“兄长,成王叔……那个人真的不在百罹岛了吗?”苍黎的话语里有细微的试探和忐忑。
苍虞皱眉道:“我会再派人去探查的。阿归,你带上人亲自去一趟吧,务必尽快赶到。”
“是,太子。”
燕归有些楞楞地走出了屋子,她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对劲。那个地方,那个人安静了这么多年,皇上紧密严守,几乎不能离开百罹岛半步,真的会冒险再次出手,而且不留下任何线索吗?燕归竟然不敢再想一种可能。
二十年前,苍尔颂帝在位。其时,颂帝有三位成年皇子,成王,泰王和明王,成王最长,泰王次之,明王最幼。三位皇子的生母都是后宫中地位并不高的嫔妃,因苍尔皇室历来子嗣单薄,他们得以在皇子宫安全长大,封王出宫。颂帝对三位皇子一视同仁,没有对谁表现出特别的喜爱。因此,颂帝末年,伴随着皇子们各自势力的增长,太子之争终于渐渐浮出水面。
成王宽厚仁和,礼贤下士,知人善用,于国政见解独到,隐隐有明君风采,获得了许多人的拥蹵,在他周围,很快形成了一个势力圈,并在三位皇子中崭露头角。
泰王体态强健,精力充沛,文武皆通,性格固执多疑,也有一批文臣武将跟随。特别是颂帝二十五年,泰王扫平尔海海岛叛乱,将百罹岛收归苍尔,泰王威望顿时水涨船高。
三位皇子中,最不起眼的应当是明王。明王年轻时,同苍黎一样,喜爱仗剑行走江湖,个性极为潇洒自在,洒脱不羁,所以,明王很多时候并不在京中。即使回到苍京,也只同文贤公主走动,与众大臣只谈风月,不论国事。因此,很多人只把他当作交情言谈的对象,而不会把他当成太子的竞争人选。
成王与泰王的斗争一直延续到了颂帝在位的最后一年。颂帝二十七年春,颂帝突然下诏,将成王生母由嫔晋升为贵妃,同乐妃一起执掌后宫,协助处理后宫之事。在颂帝病重、太子未立的情况下,这样的举动难免会搅得人心浮动。成王一党皆认为颂帝有意在为成王立为太子铺路,圣心已显。泰王一党则只能暂时隐忍,撄其锋芒。然其后不过三月,初夏时节,贵妃突然薨逝。成王与泰王之争更加剧烈。成王以雷霆手段控制了宫禁,将乐妃打入冷宫,肃清了宫禁内所有泰王势力;泰王则偷偷出京,返回封地,以正朝纲之名起兵,指责成王挟天子以令诸侯,败坏朝纲,率二十万大军向苍京进发。成王困守苍京,泰王步步紧逼。又过了三月,泰王一路激战,直逼苍京。五日后,泰王带兵攻入皇宫,颂帝弥留,拉着成王与泰王的手,未能说出一个字,遗憾驾崩。泰王将成王囚禁于府中,于颂帝灵前登基。
泰王继位,成王流放,事情终成定局。恍恍惚惚二十年已过,成王被隔绝在百罹岛,再也不曾出现在世人面前,甚至连这个人也渐渐不被人提起。如今,一场劫掠之案却再度让他重回世人视线之中,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燕归沉沉一叹,走入漆黑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