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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感恩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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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两对于看到对方出现在此地,都十分诧异。我是被奚铮吩咐前来与故国使臣相会,而修思说他也是被奚铮下旨请来,只是不知所为何事。我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奚铮对于打趣我们这对旧时夫妻,还有浓厚的兴趣。
“你……”
“见过昭仪。”修思率先起身朝我行礼,这让我一顿,明明有那么多别后情怀,却在这短短“昭仪”两个字后哽住。我只得也向他行礼,口称陆使君,其后便不知道该往下说什么。
这安静颇有些令人尴尬,而想起我们昔日的亲密无间,这一时的沉默就更让人难以忍耐。我微微打量修思,见他衣衫厚实,脸色却略显苍白,不由记起他的身体,终于鼓起勇气打破了僵局,轻声问道:“陆使君……身体还好吗?”
他略微一愣,大概没想到我问这个,点了点头,“蒙昭仪挂念,臣很好。”
是啊,他生病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我那时还可对他说长道短,现在又以什么立场来关心他呢?这么一想,顿时又陷入了沉默,不过这一次的沉默之后,修思终于主动开口了。
“昭仪这样与臣见面,是否……不妥?”他见殿内除了我俩,四下无人,不禁担忧的看了我一眼。
他方才是一直在担心我被人闲话吗?意识到这一点,我心头流过一丝暖意,摇了摇头,“奚铮既刻意让我们见面,他心中必然早有成见,我若就此退去,不是白担了这个污名。”
修思听了我这自嘲的话,眉头却皱的更紧,踌躇半晌,才问了出来,“他……对你不好吗?”
那日宴会的情形他也看在眼里,想必心中有所结论。至于奚铮究竟对我好不好?奚铮肯定认为是很好的,可惜弱水三千,我只想取一瓢,于是无言的苦笑了笑,却也忍不住反问了道:“……你和五妹……还好吗?”
这两个问题放在一起看,真有些命运无常的意思。原本同床共枕的两人,此时一个是有夫之妇,另一个是有妇之夫,就算咫尺之隔,说话也这般小心翼翼。
“昭仪也知道了……”修思只是稍想了想,终究没有回避,诚实的回答了我,“公主性情文静,她与先夫尚有一女,稚龄可爱,我们……还好。”
果然,他这么温和的人,怎么会冷待妻子。只是“公主”……曾经这个称呼独是指我,我心中五味杂陈,不禁撇过头去,不想自己的神情被修思看见,说的话却已有些言不由衷,“那倒巧了,你也挺喜欢小孩子的。”
那边修思一时无语,又是片刻安静,忽听他叹了一口气,“看到她……我总是想起你,心里对她一直过意不去,可又不由自主……”
我愕然回头看去,修思垂下眼睛,表情已不是那么泰然自若,“如今见你似乎也并不安好,可我亦无能为力……竟是把该亲该护之人,全都辜负了。”
他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我看着眼前无比熟悉的眉眼和身影,心中升起股不敢确定的欣喜若狂,忍不住问道:“修思……你还……爱我吗?”
“……公主……”他终于不再称我昭仪,抬起眼眸对我微笑,和熙如旧,“根本从未断过,何谈‘还’呢?”
根本从未断过?根本从未断过!
这一刻我再也抑制不住扑到他怀里,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抱紧了他。尽管曾经暗暗发誓不再做无谓的哭泣,可却止不住啜泣起来,“修思,我也是……我也是……”我也一直爱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爱你!
“修思,带我走吧!”思念的闸口一旦打开,狂涛骇浪般的妄念便向我的理智袭来,“我不要待在这里!我们一起逃走吧!没有公主,也没世家公子,我们到没有任何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好吗?好吗!”
原来当初应承这和亲时所自以为是的坚强,早在见到修思的那一刻就分崩离析,我如何不知这要求自私至极,可想逃离一切的念头却压倒了所有国家大义和修思的难处。然而修思并没有回答我,他搂着我的手渐渐收紧,轻轻颤抖起来,直到我几乎绝望之时,那与过去一般无二的绵言细语在我耳边响了起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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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住了没有问修思为什么会答应,我也没有问他是不是真的能舍弃父母家人,甚至舍弃一直奉行的忠君为国之道。我宁愿相信他是一时蒙了心窍,也不想给他机会慢慢思索,再出言反悔。
但修思显然并没有失去心智,他在一口答应我之后,没有继续说话,而是手沾着茶水,在桌上写字,细细的问我生活起居和活动范围,尤其是有没有出宫的机会。我立刻想到不久就要来临的浴佛节,北周信佛之风犹盛南方,我曾听银叶提及,节日当天诸寺佛像集中到景明寺,皇帝及妃嫔会亲赴寺庙观临散花,其后佛像舆撵出巡,沿途更有角抵百戏的表演,善男信女蜂拥而来,万人空巷。
于是我写了“浴佛节”三个字在那案几上,修思想了想,最后只叮嘱了我一句——等吾消息。
那之后我几乎是魂不守舍地回到光极殿,只觉得与修思见面就像做梦,而修思居然答应与我出逃更是荒谬绝伦,可是几天之后一批送入后宫给我的南朝礼物却让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我幻想出来的。
那批礼物据说是使团从南朝带来给我的赏玩之物,多是些妆奁、小摆设和佩饰。这其中有一个镜匣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它的式样与我在南朝家中所用的一模一样,而我知道家中那个梳妆盒有一个小机关,在盒子的几层抽屉中还藏着一个暗格,从外面是看不出来的。我打开这个镜匣,看到里面已摆了两三层做功十分精美的簪钗,又悄悄推了推镜子背后的面板,果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咯哒声。
这盒子也是有机关的!
有了这个发现,我暗自一阵激动,勉强忍耐住了没有再去关注它,等到夜晚入睡时分,我才把镜匣带到寝阁之中,就着不甚明亮的烛光,打开了暗格。那里面别无他物,只有一张不长的纸条,几乎是急不可待地看完那上面的几行文字,我便就着蜡烛点燃了纸条,思索了一番,随后找来了清奴。
“公主,这么晚了,您有什么事?”清奴披着件外袍走进来,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
我看着她松散的发髻和浓浓困顿的脸蛋,心中不禁浮起一股负罪感。她是我下嫁陆家时才来服侍我的,与那些从小与我一起长大的宫女比,可说基本没从我这得到过什么恩惠,我对她既无恩典,又有何资格叫她为我牺牲呢?
可是除了她,我再没有其他的人选,于是狠了狠心,我拉着清奴的手,对她跪了下来。
“公主!您这是干吗!”清奴被我吓了一跳,立刻清醒了过来,忙要拉我,“快起来!快起来!您、您怎么能跪奴婢呢?”
“你不是我的奴婢。”我坚持着跪地不起,仰望着她,“清奴,如果你答应帮我办成这件事,你就是我刘洛妃的观音菩萨,我这辈子都会记得你的恩德!”
“公、公主……你在说什么?”清奴估计被我吓傻了,见拉不动我,干脆也跪了下来,“公主,您有什么事好好说啊,您、您这个样子,不是折煞奴婢了么。”
傻姑娘,比起我要求你做的事,这区区一跪如何折煞了你?我口中泛出苦味,可还是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清奴,如果你帮我做一件事,能让我脱离现在的苦海,却对你危险之极,甚至有性命之忧,你……愿意帮我吗?”
清奴微微瞪大了眼睛看我,有些反应不过来,但我说的如此郑重,她似乎也估摸出来了事情的严重性。“公主,您……究竟想让奴婢帮、帮什么呢?”迟疑半晌,她终于期期艾艾地问道,目光不时闪烁,里面有着掩饰不住的犹豫和忐忑。
我没有对她隐瞒,把我跟修思见面以及与他的计划都和盘托出,清奴的眼睛越瞪越大,最后脸上的犹豫都变成了惊俱。
“这……这……这怎么行……这……”她结结巴巴道,一时无法从巨大的秘密中缓过神来。而我知道她未尽之意,她难以相信我会生出逃离的念头,也难以相信事到如今我还能逃出这重重宫阙,可我既然得到了修思的允诺,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都心甘情愿去冒险,就算失败,我死也是甘心的。
然而我虽死不悔,却没法强迫清奴为我去死,因此只能苦苦哀求她,“清奴,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你也看到我在这里是什么样的日子,你……你就当是救我一命吧,我若能逃出去,这辈子给你立长生牌位,如果不幸……下辈子我做牛做马也必报答你!”说着,硬是脱开她的拉扯,要对她磕头。
“公主!公主!您别这样!”清奴忙又拉住我,她已经满面泪水,闭上眼沉默了好一会,终于点了点头,“……奴婢本就是孤女,无牵无挂,才被选上随公主北上,既然人总有一死,奴婢这条命,公主就拿去用吧,若是公主能心想事成,奴婢……奴婢也算是积了莫大的阴德了。”
“清奴……”我感激地搂住了她,额头相抵,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自私,而又如此幸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有这三个头谢你再造之恩。”
言罢,我松开了她,不待她再反对,结结实实对她磕完了三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