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unrise in Aigai》平底锅上的蛋黄

7、戏剧性的晚宴

　　在腓力弯腰将混合了胃酸的各式食物与酒水尽数倾倒到奥林匹娅丝胸前过后的几秒，奥林匹娅丝大脑出现一片空白，耳边似乎有听见高亢的女性尖叫声，但她注意力只摆在眼前这一团黏呼呼的东西上――又黏、又酸、又臭，她甚至觉得这股呛人的味道把自己呛出了泪水――

　　呃……

　　多亏了呕吐物的酸臭味刺激了她的镜像神经元机制，她感觉到腹部一阵有力的律动。胃部痉挛、食道极有默契的共同推挤――腓力晃了晃头，神智略微复苏，「噢……」但还没能抬起头、对目前的窘态表达意见时，奥林匹娅丝便也跟着头一低、把不久前的食物回馈给腓力那一头乱发。

　　奥林匹娅丝抹了抹嘴唇，有口无心的说：「原谅我。」一时间无暇顾忌台下的观众对这场滑稽戏码回报何等反应，脑中一时间只想着：她这便宜丈夫恐怕有一段时间都不想看到她了。

　　因为她也是，不过原因可不只是这一摊呕吐物的杰作。

　　但腓力倏地抬起头，混浊不清的黑眼划过惊讶，接著在短短一瞬间变得难以言喻得清明。

　　说实话，顶著一头呕吐物的醉汉模样相当可笑又可怕，尤其是这个醉汉一把将她扑倒在地更是突显了后者的威力，她脑中的思绪显然来不及应付眼前的一切，腓力的手紧抓她的肩膀、两个人一上一下倒在地上，她后脑杓繁复的发饰各个都是高硬度宝石，头部倒地后震得她生疼，她的喉咙则是无法克制的发出尖锐的叫声。

　　有那么一秒她以为这个醉昏了头的男人因为宿怨与如今的闹剧打算向她施暴，但随之而来的错乱脚步声、女眷们的惊呼声与夹杂在一起的哆嗦的话语打醒了她的胡思乱想，她想知道究竟发生了甚么，腓力的脸却占据了她的大部分视线，她被局限在其中，只能看见腓力眼部那一道长长的伤疤、浓密的睫毛、汗水与油脂泛著亮光的脸颊、脸颊上的淡淡雀斑、擦伤――

　　这是第一次她如此接近的观察一个人，还是一个男人，一个据说是她丈夫的男人。

　　……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结束了被压制在地上的窘境，再环顾四周，女眷尽数散去，在场恐怕只剩下她一个女人，两个高大的男人一手抓著一个男人一边的手臂，后者腰部被捅了一个刀，匕柄还镶在伤处，他被相当粗暴的拖到了腓力面前，抓著他的其中一人说了几句疑似是脏话的单辞，语气中透著得意，「腓力你看看，这家伙连点酒的没沾一口，行刺的速度怎么像是喝了烂醉了？」随著他这句话，周围人开始发出鄙夷的嘲笑。

　　腓力也高声大笑，但可以听出他酒醒了，笑声没有刚才的含糊，他挥手对自己的臣子说：「把人带下去审问吧。」

　　奥林匹娅丝有些不安，在场的这些男人刚经历过一场胜仗，她知道杀戮、鲜血、抢夺多么容易让人疯狂，可以轻易激发他们原始的本能。今日晚间的狂欢已经点燃了被压住的那一点火苗，最后这一场行刺再一次让战意与疯狂回笼，他们每个人的视线都是这样错乱与放纵，而她一个女人孤零零地站在腓力身后。

　　「腓力，」站在角落边的安提帕特穿过人群走了过来，提醒道：「你的王后受伤了。」

　　腓力这才想起她，她也是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受伤了，左手手臂有一道划伤，是刺客的杰作，这唯一的一刀失手后就让刺客全盘皆输了，而她甚至不知道对方甚么时候划伤了她。

　　「你先回休息吧。」不用腓力说她也早想要遁走了，她草率的点了点头就快步离开了宴会大厅。

　　大厅外一群侍女早在等著她，将她簇拥著送到了御医那里，她的伤口不深，但御医无法确定她是否会留疤，这么说时御医口气忐忑、很是怕她发怒，对他们这个时代的女性来说，白皙的手臂上有一道伤痕确实显眼无法遮挡，但奥林匹娅丝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勤劳涂抹橄榄油去疤，留疤总比去了小命要好。

　　但那一个要刺杀腓力的刺客技术实在有待加强。

　　不久她又从侍女口中听说了更糟糕的事。

　　遭遇一场刺杀活动之后的两名孕妇，一位虽然身体虚弱受了点惊吓但没出甚么事，也就是妮刻希波利斯；但另一位就没这么幸运了，她叫墨妲，是腓力从色雷斯梅隆尼城娶回来的新王后，奥林匹娅丝没来得及认识她。而墨妲怀了孕但甚至不足一月因此无人知道，一直到她处理过伤口回了房后，才听说墨妲下.体□□流出棕色血块，找上御医才知道是流产了。

　　※※※

　　就如奥林匹娅丝之前猜测的一样，接下来她连腓力的半个影子都没见着，不过宫中关于国王的传言一直没少，关于国王遇刺的原因更是甚嚣尘上，有人说是她聘了刺客来杀腓力；有人说幕后主使是伊利里亚的国王；也有一说是腓力抢了阿格瑞安一位将军的女人所以惹得对方报复；又或者是雅典的一位雇佣军首领――总之，这个年代的国王真的不大值钱，任何一点事都可能被敌人甚至是身边人以不人道方式解决掉。

　　除此之外，在那一次惊险的晚宴过后她也谢绝了接待安提帕特、妮刻希波利丝这两个成天来拜访她的访客。

　　妮刻的身体一直非常虚弱，如今又怀了孕，她可不希望因为过度劳累而出差错；至于安提帕特，她的正牌伴侣都回来了，再让安提帕特每天出现在她房间实在很不给腓力面子――哪怕她目前只见过腓力一面。

　　少了人来自己房间串门子，奥林匹娅丝决定主动走出自己的小天地，她第一个选项当然不是投身入腓力那一票后宫佳丽内搧风点火，而是去找亚历山大和克丽奥佩脱拉，孩子全权交给亲生母亲抚养在这是不可能的，但奥林匹娅丝依然很难接受一连好几天没见到自己的孩子。

　　经过近半个小时的梳妆打扮后，奥林匹娅丝在侍女的陪伴下第一次来到了两个孩子的的房间。奥林匹娅丝和亚历山大目前年龄都还小、还不需因为避讳，因此住在一起，由腓力找来的贵妇人莱妮丝照顾。

　　有了妮刻希波利丝前些日子的提醒，奥林匹娅丝已经知道这名莱妮丝并不喜欢她。

　　果然，一见到奥林匹娅丝，这名年华不在、眉头与眼角已经有了浅浅痕迹的女人如临大敌的绷着脸，彷佛一只护卫雏子的母狮，挡在门口，「王后，你来这边做甚么？」

　　说话还真是直白。

　　莱妮丝的丈夫、兄弟都在军中任职高阶将官，其中，她最小的弟弟深受腓力信任，是腓力的近身护卫官之一，这也难怪莱妮丝有这个勇气敢与奥林匹娅丝对着干。

　　「我来看我的孩子。」

　　莱妮丝脸上的戒备不减，「那么请你不要对着两个孩子灌输奇怪的想法。」依然没有移开身子让她进入房里的意思。

　　「我……」

　　「照顾孩子是腓力交给我的任务，而在这之前我亲自照顾过我丈夫三个年幼的弟弟以及我自己的五个孩子。所以――」莱妮丝嘴角勾起嘲讽的笑容，「我有绝对丰富的经验，放心把公主和王子交给我，不要再整天想着把我换下来。」

　　「你……」

　　「奥林匹娅丝，我说最后一次。亚历山大和克丽奥佩脱拉是马其顿人，马其顿人就该让马其顿人教育，别想着要两个孩子灌输你们蛮族的想法……」

　　「让我把话说完！」

　　莱妮丝哼了一声：「请说。」

　　奥林匹娅丝一字一句重复：「我来看『我的』孩子。」

　　她对莱妮丝的态度不惊讶，马其顿人有部分人相当排外。

　　如果照着后世历史的轨迹，几年后腓力就会迎娶一名土生土长的马其顿姑娘为妻，并对奥林匹娅丝和亚历山大的地位造成重大威胁。因为不只是腓力对新迎娶妻子的宠爱、对方相当给力的为腓力生下一儿一女，同时马其顿人也都非常喜欢一个「纯正的马其顿女人」作为他们的王后。

　　除此之外，亚历山大曾要求部下们娶波斯姑娘为妻，他本人也带头娶了两个，这就是日后的所谓的「苏萨集体婚礼」，其作用无外乎是为了巩固对波斯的控制。不过这些婚姻在亚历山大死后自动化为无效，除了塞琉古，大半的马其顿人抛弃了自己的异族妻子。

　　恐怕对马其顿人来说，不管是伊利里亚人、雅典人、摩罗西亚人、波斯人……在他们眼中都只是地位低一阶的战败者，哪怕摩罗西亚不曾败在腓力手中，但国势稍弱，属于未交战先低头那一型。

　　「莱妮丝，亚历山大和克丽奥佩脱拉无庸置疑的是马其顿人，但他们同时也是摩罗西亚人、他们身上流着我的血――」

　　「让奥林匹娅丝进来吧。」声音从房内传来。

　　莱妮丝侧过身，「进去吧，『殿下』。」

　　「你来了。」奥林匹娅丝走进房时，腓力背对着她、蹲低身子，视线则是正对着亚历山大和克丽奥佩脱拉，两兄妹一个站得距离她近些、一个缩在角落，「希望你不是来跟孩子抱怨我。你知道吗？我昨天去看了阿西达斯……」

　　亚历山大一见到她，双眼一亮，兴奋地挥舞着手，巧妙地打断了腓力的话，「妈妈！」然后抛下手中的木剑与木盾，小跑步闪过地面散布着的玩具，扑到她怀里。

　　克丽奥佩脱拉继续抓着娃娃，犹豫着要不要过来，直到她招手。

　　她怀中马上又多了一个女孩。

　　她看了看亚历山大、又看了看克丽奥佩脱拉，不禁感叹奥林匹娅丝基因的强韧，这对兄妹同样俊美、讨喜，亚历山大的黑发黑眼或许还遗传到腓力，但眉眼和下颔跟她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至于克丽奥佩脱拉就更不用说了，恐怕除了眼珠子是棕色外，其他部分可以说是儿童版的奥林匹娅丝。

　　这一对漂亮的兄妹放在一起真有种阿波罗和阿蒂蜜丝到人界游玩的错觉。

　　望着两兄妹湿漉漉的双眼，她忍不住往他们脸颊各给了一个响亮的吻。

　　她问：「你们和爸爸刚刚在玩甚么？」

　　「战争游戏！」亚历山大欢呼。克丽奥佩脱拉依然羞羞答答的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显然小女孩刚才没有加入其中。

　　奥林匹娅丝无法理解，同样一个保母照顾的两个孩子性格怎么会差这么大。

　　腓力总算转过身。

　　她第一眼就为这个便宜丈夫的转变感到惊讶，头发剪短了、胡子也剃了，衣服更不用说，干净整洁，而少了毛发的遮挡，腓力焕然一新，比起前些天的流浪汉形象，现在的他简直可以用讨喜形容，光溜溜的下颔和仅剩一只的、炯炯有神的黑眼珠也让他添了几丝孩子气――也对，他年纪轻轻继位为王，这时候还不到三十岁吧。

　　腓力手上还拿着破碎的布偶，总算揭露了他长时间蹲在地上的原因了，布偶的破裂处接在一起依稀可以看出是一只狮子玩偶。

　　「我碰上了点麻烦。」他指的是他手上的玩偶。这肯定是克丽奥佩脱拉的玩具了。

　　她上过家政课，会一点基本缝纫――应该没问题吧。

　　她伸手，「让我试试？」

　　腓力因为她平静的表现而诧异的看了她一会让她有些尴尬，思考了会，对方还是收回手，不过口气自然许多了，「还是算了。你会不会缝纫我还不知道吗？」似乎怕她发火，赶紧加一句：「这种小事交给其他人就行了。」

　　奥林匹娅丝一时间不知该给出甚么响应。

　　不过亚历山大很快解救了僵局，他挣脱了她的怀抱，天真的问：「爸爸待会要带我到训练场看士兵操练，妈妈可以一起来吗？」

　　「不了……」

　　亚历山大一脸失望。

　　奥林匹娅丝犹豫了一下，以她的鸵鸟性格是希望离腓力越远越好的，但是――

　　但她其实也非常想去见识一下日后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马其顿方阵啊。

　　「去吧，克丽雅也是。」腓力擅自为他们下了决定。

　　亚历山大欢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