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半路改写 桃之夭夭》园艺天很晴

118、番外（五）——相思引(下)

　　风流倜傥的笙箫默师叔和幽若姐姐一起来访，蹭饭的空挡，塞给我一本书，让我照着上面修炼。
　　七绝谱。
　　再之后，我的日子过得很是潇洒，白日里去学堂，晚间修习法术，娘亲偶尔指点一二。
　　杀阡陌舅舅，幽若姐姐，笙箫默师叔时不时造访，间或领我去魔界、仙界溜达一圈。每每这时候，我总会向娘亲投去乞求的目光，而娘亲每次都会和蔼地微笑，道：“念念去玩吧，娘亲在家等你回来。”
　　我便只能随他们离开，其实我想让娘亲一起去，自我记事，她从未出过花莲村。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我十八岁。
　　彼时我刚至堪心境，整日在房内闭关修炼，以稳固境界。
　　晚间吃饭时，娘亲突然开口：“念念可愿陪娘亲出去走走？”
　　我蓦地睁大了眼睛，继而满脸笑意，不顾嘴里塞满红烧鱼，忙不迭点头：“嗯嗯，念念愿意！娘亲你可不许反悔哦！”
　　娘亲递给我一小碗鱼汤，嘱咐我快喝了，笑得温柔。
　　我与娘亲第二日便离开了花莲村，将所需物品放进墟鼎里，御剑去往南方小镇。
　　此后三个月，娘亲带我走遍了人间，看遍了美景。
　　烟雨蒙蒙的江南小镇，撑着油纸伞穿过青石巷的姑娘，印着花纹的小舟，泛着微光的溪水。
　　万里飘雪的极北之地，修炼百年毛绒绒的白色小狐狸，山巅绽放的雪莲，崖畔屹立的松柏。
　　广袤无垠的戈壁沙滩，牵着骆驼艰难前行的商旅行人，顽强生长的胡杨，长河落日的壮阔。
　　最后一站乃是东海仙山。
　　长留。
　　远处仙雾缭绕，依稀可见海上漂浮的三座小岛。岛上巨大的青铜嘴里流水倾泻而下，再汇集到一处，便是独具长留特色的三生池水。
　　落在山门前，我回头望去，娘亲迟迟没有下落，只在半空中定定瞧着，目光里是经年的沧桑。
　　结界波动，率先出来的是师叔笙箫默。
　　师伯摩严跟在他身后。
　　娘亲收了剑，站在我身边，行了个弟子礼：“千骨拜见师伯，师叔。”
　　我暗暗叹了口气，长留的辈分的确是很乱。
　　一时间我也不好开口叫师叔师伯，只默默陪着娘亲。
　　笙箫默，呃，暂且叫儒尊好了，儒尊上前，虚扶了娘亲一把，道：“千骨免礼，说起来我还要唤你一声嫂子呢，你得唤弟妹呢，对不对啊师兄？”
　　世尊摩严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念念几个月未见，出落得愈发漂亮了，你这厢入了长留，不知要迷倒多少男弟子呢！”
　　“儒尊莫要取笑我了。”我学着江南那些姑娘掩面轻笑，含羞带怯，惊得他哇哇大叫：“千骨，我们家念念该不是中邪了吧，快让师叔帮你瞧瞧！”
　　“念念，莫要调皮。”娘亲道。
　　我应了句是，偷偷去打量世尊的脸色。
　　他恰巧也看向我，我心底微慌，正打算说些什么来缓解氛围，只听他幽幽道：“你长得愈发像你父亲了，就连性子也与他幼年一模一样。”
　　我愣了一愣，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世尊说起爹爹。
　　我从前虽说少不更事，又被保护得很好，可对于爹爹说不好奇是假的，是以经常从幽若姐姐他们嘴里旁敲侧击打听爹爹的事。奈何他们的嘴巴比较严实，我并不能得到多少实际性的信息。然则我是万万不敢去问娘亲的，还好爹爹名气颇大，我又顶着一张与其七分相似的脸，倒是从小妖小魔那里得到不少信息。听得多了，拼拼凑凑，便也将爹爹昔日的英雄事迹拼凑了个七七八八。
　　自然包括他与娘亲轰轰烈烈、相爱相杀、荡气回肠、震惊五界的师徒恋的故事。
　　在门口寒暄片刻，伴随着幽若姐姐的欢呼声，我与娘亲终于入了长留。
　　绝情殿。
　　幽若姐姐带我们去了娘亲从前的房间，兴奋地道：“师父，绝情殿每日都有弟子打扫，随时等着师父和念念回来呢……啊，师父你别误会，尊上的房间都是幽若亲手打扫，没有假手他人！”
　　“这些年辛苦你了，幽若。”娘亲坐在床榻上，小心翼翼地抚摸床头的花纹。
　　我倚着门廊，望着院子里灼灼的桃花，微风拂过，纷纷扬扬地犹如花瓣雨。
　　这便是爹爹生前与娘亲生活的地方，朴实，幽静……
　　又一阵风吹来，竟忽觉眼睛有些湿润。
　　“念念，我们回家了。”
　　娘亲不知何时来到我身后，握住我的手，道：“念念，今晚娘亲带你去见爹爹。”
　　我忍着眼泪，闷闷地嗯了一声，将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
　　娘亲采了院子里最鲜嫩的桃花，取了山间最清澈的溪水，在小厨房里做桃花羹。
　　我守着炉火，听娘亲絮絮叨叨地讲：“我刚到绝情殿的时候啊，这里没有厨房，而我尚未辟谷，每日少不了三餐，师父让我下殿去吃……后来啊，我软磨硬泡央他陪我吃饭，他竟也允了，我开心得不得了，每日挖空心思做菜……”
　　我只静静地听着，我几乎可以想象出娘亲那时的模样，苦着一张小脸惨兮兮地撒娇：“师父，你看小骨都饿瘦了……”
　　若是没有后来蓝雨澜风的设计，他们会永远这样下去吧，师慈徒孝，未尝不好。
　　一碗桃花羹出锅，娘亲拿当年爹爹最喜欢的碗盛了，再配上精致的白玉汤匙，装进食盒里，带我去了后山。
　　夜凉如水，圆月被厚重的云层遮挡，只隐隐约约透露出几丝光晕，树影花影绰绰斑斓，天地间一片沉寂。
　　我提着盏灯笼，小心地护着娘亲。她今夜披着件黑色斗篷，手里提着食盒，说什么也不肯放进墟鼎或是让我代劳。我知她心思，便也不再劝，只走在前面，为她引路。
　　山路崎岖，约摸一个时辰后，我们方才到目的地。
　　眼前是一方墓碑，上书：长留第一百八十四任掌门白子画之墓。
　　我看着娘亲，她脚步踉跄，我忙伸手搀扶她。她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我弃了灯笼，双手扶稳她。
　　她竟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我忙跟着她跪下。
　　云层散开了，月色倾泻而下，将那白玉刻成的墓碑映地愈发清晰。
　　这便是爹爹离世后长眠之所。
　　长于长留，葬于长留，永生永世守护长留。
　　爹爹，女儿回来了……
　　对不起，我应该早些来看您……
　　曾经幻想过也许爹爹只是和娘亲走散了，找不到我们了，憧憬着有一日爹爹忽然出现在我身边，摸着我的头说：“乖女儿，爹爹来接你们回家。”
　　我想，我到时候一定不会怪他，反而会搂着他的脖子，开心地亲他一口，跟他撒娇，提出各种无理的要求：“爹爹，念念今日不想去学堂了，想去集市买糖葫芦吃……”
　　“爹爹，隔壁村财主的儿子说我是没爹的野孩子，我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他现在见了我就跑……”
　　“爹爹爹爹，这是今日念念新学的画作，你看画得好不好？”
　　我在纸上写了许多许多想对他说的话，还有等他回来了想去做的事。即便后来我知道他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可依然固执地继续写着，写着……
　　也许会有奇迹出现呢，爹爹可是上仙！
　　夜风凄冷，我闭了闭眼，任凭泪水落下，像是要发泄出这些年潜藏的悲伤、委屈、思念、不甘……
　　是啊，其实我是不甘心的……爹爹，我们一家人好好在一起不好吗？为何你总是为了别人放弃自己？你可知，你自认为的对娘亲好，却是让她生不如死？
　　大义，大道，大爱，这些我都懂。爹爹，念念没有怪你，念念只是，不甘心啊……
　　我俯身，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末了侧头去看娘亲，她早已泪流满面。
　　我胡乱抹了把眼泪，将食盒打开，取出桃花羹摆上，“爹爹，这是娘亲亲手做的桃花羹，您最爱吃。”
　　“师父，小骨回来了……”半晌，我听到娘亲哽咽的嗓音。
　　双手颤抖地抚摸墓碑，细细描绘碑上的字眼，一笔一划，温柔缱绻。
　　“师父，你看到了吗，念念长大了，跟你很像，师父有没有很欢喜？”
　　娘亲开始讲我的事，从第一次胎动到我长成大姑娘，我跪在一旁静静听着，恍惚中竟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这夜格外漫长，我从墟鼎里取出软垫，劝她休息会，她只是说没关系，把头靠在墓碑上，像是依偎在爱人的怀抱里，继续讲着。
　　之后的日子，我们便在绝情殿住了下来。娘亲带我参观，带我熟识绝情殿的一切，还画了爹爹的画像，挂在我的房间里。
　　生活似乎回到了花莲村的状态。娘亲每日变换花样地做菜，儒尊、幽若姐姐、糖宝姐姐、火夕、舞青萝等一众人经常来蹭饭，绝情殿渐渐热闹起来，娘亲的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
　　我十八岁生辰这日，娘亲送我一把剑，唤作无悔。她说，这一生，她做了许多错事，但从未后悔过。送我无悔剑，是想让我记住，今后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要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活，落棋无悔。
　　娘亲请遍了故友为我庆贺。世尊，儒尊，杀阡陌舅舅，东方彧卿叔叔，幽若姐姐，糖宝姐姐，十一师兄，竹染师兄……甚至还有斗阑干，蓝雨澜风，紫熏仙子一众曾与娘亲有恩怨过节的仙妖魔。
　　深夜，宾客尽散，我的心中却忐忑不安。
　　我跑到娘亲的房间，与她同塌而眠，几经思索，终究问出了盘桓许久的问题。
　　“娘亲，这么多年，为何不来长留看看？”
　　“不来长留，我便可以想着，也许，师父他还活在这个世上。一旦我真的来了，便是连这仅有的幻想也没了……”良久，她缓缓道。
　　我把头埋在她的怀里，紧紧地搂住她的腰，就像小时候那样，轻声道：“娘亲是念念最亲最爱的人，无论娘亲做什么，女儿都能理解。”
　　娘亲拍着我的背，在我的额上轻吻，“我的女儿长大了。念念，无论娘亲在哪里，都会一直一直念着你，保护你。”
　　“嗯。”
　　果不其然，一月后，我正在塔室打坐，突然间心绪不宁，慌乱中真气不稳，猛喷出口血。我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出塔室。
　　残阳如血，天边是火红的晚霞。
　　娘亲一袭粉色衣衫，头发绾成少女的包子头，腰间挂着五彩的铃铛，怀里紧紧抱着副白衣翩然的画像，她靠在低矮的桃树干上，嘴角微翘，表情满足而安详。
　　绯色桃花纷纷扬扬，落在她的肩膀上、衣襟上，桃花精围绕着她，似乎是在研究她怎么又在桃花林睡着了。
　　晚霞映红了半边天，也映红了她的脸。犹如许多许多年前，她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累了就倚着树干睡上一觉，等一觉醒来，师父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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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
　　娘亲过世的第三日，我将其与爹爹合葬。
　　而后，我在后山搭了个小木屋，日日守在他们身边，做两碗桃花羹摆在墓前，与他们说说长留的事。
　　几经波折，尘埃落定，爹爹与娘亲，终于可以在一起，永不分离。
　　三年后，我离开了长留，我想到处去走一走，看一看，就像曾经娘亲带我游历时那样。
　　闲云野鹤，快意江湖，岂不美哉？
　　“念念，你可不能只顾着游玩，忘了你幽若姐姐……呜呜呜，其实我也想和你同去啊，我不想做掌门啊……”幽若姐姐哭得梨花带雨（划掉）撕心裂肺。
　　儒尊塞给我一大包瓶瓶罐罐的药材，嘱咐我：“丫头疯够了就回来看看你师伯和师叔我们这两个孤寡老人，将来长留还是要交给你来打理的！”
　　我愈发觉得离开长留是明智的选择。
　　世尊背着手（划掉）负手而立，将一块木牌递给我，道：“长留永远都是你的家，累了便回家吧。”
　　我踩着无悔剑，身边是柔软的云朵，脚下是浩瀚的大海。
　　山门前送别的人逐渐变得模糊，长留山三殿依旧巍峨壮丽。
　　我转过头，在心里默默念道：
　　别了，长留。

　　…………………………………………我是双结局的分界线………………………………
　　尾声
　　“姐姐，姐姐，你醒啦！”
　　我迷迷糊糊地醒来，头脑有瞬间的空白。
　　我揉了揉额角，这才看清眼前的小团子。
　　他趴在我的枕边，奶声奶气的嗓音偏要学爹爹说话：“你可知，你睡了有一个月。早就告诫过你，忘忧酒不可饮……”
　　“哎呀，我头疼！”我捂着头哼哼唧唧。
　　他果然不再继续唠叨了，从怀里摸出个小瓶子，倒了一粒药在白白嫩嫩的小手上，小心地喂给我，“这是爹爹吩咐的，待你醒来给你服下。”
　　大梦一场，醒来竟有种不知今夕何年的恍惚感。我对着墙壁的画愣神，那幅画是三年前爹爹亲手所作。画里一家四口，卧在桃花林看星星。
　　“姐姐，你若是再赖床不起，可是要误了你的生辰的。”小团子歪头看我，黑曜石般的大眼睛眨巴着，浓密的睫毛纤长漂亮。
　　“七月姑姑和灵儿姑姑她们三日前就来了，幽若姐姐和糖宝姐姐恨不得一日看你八百遍，杀阡陌舅舅昨日险些和爹爹打起来，还好娘亲拦着。”
　　我急急忙忙地穿衣绾发，收拾一番，牵着小团子出了房门，去拜见长辈。
　　“姐姐，生辰快乐！”
　　桃花林芳菲如雨，娘亲正惦着脚尖采枝头的花瓣，身后白衣素雅的男子拥住她的肩膀，抬手轻而易举地采下，放进篮子里。
　　小团子欢呼雀跃：“爹爹娘亲，姐姐醒来了！”边说边往他们身边奔去。
　　我倚靠着门廊，无奈地摇摇头，刚醒来就被喂一嘴狗粮。
　　不过……我喜欢。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