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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瞎我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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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星河从黑暗中挣脱冲出来,就像冲破紧裹在身上令人窒息的膜。
他睁开眼,一张胡子拉碴头发散乱的憔悴面孔撞进眸子里,把他吓了一大跳。
这谁啊?!
我怎么和他躺在一块儿?
我还被他抱着!!!
他四肢迅速把那人一推,慌慌张张下了床,又一脚踢倒了几个酒壶。
感情还是个酒鬼!
他动了动鼻子,竟然没闻到一丝酒味儿。
顾不上疑惑,床上那人大咧咧地翻了个身,发出一声呓语,又睡得死沉死沉。
但就是这一声梦话,令卞星河浑身一震。
他说:“连宿,我……你……”
连宿是他的字。
卞星河弯下腰,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那个醉汉,拨开额前乱发,抹净面上酒渍,面前的沧桑脸庞与记忆中意气风发的人对上,使得他心神恍惚。
这是他昔日挚友,明郁。是纵使刀山火海也愿同行的好兄弟,也因为他而深陷危局,痛失至亲……
他回想起生前往事,一时剑气激荡,鼓动得满室物件四处撞击,好在他及时收住了情绪,才没有将屋顶掀翻。
他刚想将明郁唤起,询问此事后情,询问自己如何重塑肉身回魂,明郁已经醒了。
他睁开一双有些茫然的眼,轻唤了声:“连宿。”
“我在!”卞星河激动地应道,却发现嘴里吐出的却是剑气嗡鸣声。
怎么回事?!
明郁反而一脸淡然,半撑起身子往他胳膊上一抓,咦了一声,又用力捏了捏,再次唤道:
“连宿?”
“是我啊是我,我说不出话!”卞星河急的团团转,嗡鸣不断,对着他连比带划。
然而明郁只是定神望着他的方向,视线并不随着他的比划而转动。
不对劲儿!卞星河瞪大眼,手掌在明郁眼前挥了挥,他的眼珠一点反应都没有。
卞星河顿时都要哭出来了,你眼睛怎么了?
明郁抓住他乱动的手,似乎感受到他慌乱无措的心情,有点欣慰,又有点新奇道:
“没想到一夜之间你就打破剑体修成人形了。”
等、等等等等。
这句话信息太多,卞星河消化了好一阵,猛然悟出来,明郁把自己当成器灵了!
不对,自己现在好像的确是器灵!
听着嘴里发出的剑鸣,他有种一头撞断自己的冲动。
还不等他做出什么行动,明郁将他拉进,双手抚摸上他脸颊,略带好奇道:“不知你会将自己化形成何等模样?这百年来你都没见过什么人,不会是照着我化的吧?”
他从下巴尖开始往上摸,越摸神色越冷,等手指抚上眉梢,他眼底似乎结了一层寒冰。
“为何化作他的模样?”
明郁收回手,冷冷地问。
卞星河摸了摸,的确是自己的脸,又看着明郁冷若冰霜的态度,本来火热的心瞬间拔凉拔凉。
看来明郁依然对当初的事情耿耿于怀,连自己的灵剑化的形貌都如此嫌弃。
感知到卞星河的郁闷,明郁无奈叹息:
“我知晓器灵一旦成型,便无法改变外貌。罢罢罢,反正我也看不见,你爱作什么模样,便随你心意吧!”
说罢摇摇晃晃下了床,避开卞星河想要搀扶的手,也不洗漱整装,便消失无影。
卞星河瘪了瘪嘴,一方面担心明郁看不见还到处乱跑,一方面对着自己的现状满头雾水,最后看着犹如狗窝一般的屋子,叹了口气。
他一边整理房间一边翻看架上的玉简书籍,都是些很老的书了,确切来说都是卞星河曾经见过的书。所以自己还魂之前事实究竟如何变迁,在这里依然找不到线索。
卞星河在打扫的过程中从房间的各个角落里翻出了大大小小的空酒罐,有的甚至爬满蛛网和蚁虫。
饶是知道明郁对生活上的事情不讲究,他也没料到会不讲究成这样,再一想到他无神的双眼,心中又涌上酸涩的情感。
这段时间,明郁不仅失明,还搬到这样一个荒山中隐居,整日只知道喝酒消遣,不问世事。
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事,阮临到底还做了什么?天衍宗呢,就放任明郁一人在外独居?
再多的疑惑,在明郁回来之前也只能憋着了,他也不知道此等情状下,自己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他。
费了半天功夫终于把这间不大的小屋子打扫干净,连房梁顶上的蛛网都被清掉。
等到他倒掉最后一盆污水,才看到拎着两壶酒晃悠回来的叫花子明郁。
如果他可以说话,一定会把这副糟心模样的明郁数落到脑袋爆炸。
但如今他也只能默默走上前,扯过他手里的酒,用布巾狠狠擦着他的脸。
“够了。”明郁不耐地皱眉:“自己去玩。”
卞星河默默把他拉进房间,又把他的衣服扒掉给他擦身子,看到他身上无数的伤痕时难过得浑身颤抖,但还是坚持给他打理干净。
明郁就一直皱着眉随他折腾,好似周围的事情无法干扰他分毫,即使自己的剑化成人还勤勤恳恳地做了一只田螺先生。
只是在卞星河想要给他理须发时偏了偏头,手随意一挥便将他推开,再也无法靠近分毫。
“如果无聊,就去修炼吧。我知你心思,但只怕我此生再无挥剑之志,也只能平白令你蒙尘了。”
卞星河被他这话噎得难受,什么叫再无挥剑之志?当初那个专心于剑道,俯仰天地,正气浩然的玹旻真人去哪儿了?不过是失去了亲弟,又死了个无关紧要的朋友,就算双目失明还是能通过感知而生活,为何要如此作践自己呢?
可明郁一点儿也不想去猜测他的心思,自顾自又拿起烈酒往嘴里倒,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接连好几天,明郁都是这个样子。卞星河只能翻箱倒柜找出一点灵石,下山去买些需要的家什衣饰。
自己既已成人形,身上一直穿的是剑鞘化作的衣袍,玄黑质朴。也不用食五谷化糟粕,如同仙人一般餐风饮露,倒也自在。
而器灵终究不是仙人,一旦主人心念闪动,不论相隔多远,本命灵器都会瞬间回到主人身边。
世间能生出器灵的法宝寥寥无几,通常只有传世之宝,在与主人心意相通,并且刻苦磨炼,在引动天地灵气之后才有机会化而成型。
所以卞星河也想不通自己哪来这么大气运,赶在明郁的灵剑炼出器灵之时寄居其中,融合成一体。
至于这把本名逝水的剑为何会改名连宿,卞星河心想,或许明郁对自己这个曾经的“挚友”还是有一丝怀念的吧。
作为一把可以飞的灵剑,御空而行什么的不要太轻巧,他高高地挂在天上俯瞰着下面的群峰与低谷,感觉有些熟悉。
这座山他似乎有些印象,约莫少年时曾与明郁在此游历,山下市集热闹而山中清幽寂静,卞星河还说笑道倘若自己修为再无进展,只能在凡间游荡,便来此处长住,隐于红尘间,免得太过于寂寞。
当时明郁只是神色不渝地摇了摇头,似乎对他的胸无大志很是无奈。
脑子里想些之前的琐事,卞星河在靠近山下的市集时化作人形,周围开始有山野樵夫经过,有几个眼尖的瞧着他来的方向,面上掩饰不住地惊诧。
卞星河将他们打量的神色尽收眼底,碍于不能言语也无法去探究,只能自顾自赶路。
转到市集口,周围普通人和修士骤然多起来,他找了家成衣店,看着一套月白色长衫觉得不错,但想想明郁如今不修边幅的样子,想必颜色深一点的更适合。于是摸了摸旁边鸦青色的锦袍,质地不错。
他对掌柜做了个手势,掌柜麻利地将锦袍包起来说了个价,竟然不贵。
卞星河慢悠悠地接过包裹,其实心里有一大堆问题想问,却只能憋着,一脸抑郁地转身出门。
下一刻,他又踏足进来。
要说什么地方最适合打探消息,当属茶馆酒楼,特别是耳目聪明的修士,整个楼里什么声音听不到。
于是卞星河往客人最多的茶馆一坐,就坐到暮色四合,茶馆打烊了。
神情恍惚地离开市集,他一路飞一路回想今天听到的消息,实在是令他不知所措。
原来距离自己死亡已经过了近百年,如今修真界倒没有太大变化,凡俗却是家国更迭,天翻地覆了。
一百年,明郁都这样颓唐地活着吗?
思索中,卞星河突然感到一丝怒火,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明郁的情绪,立刻加快速度往住处飞去。
在那个卞星河打扫得一尘不染的院落里,三位白衣修士迎风而立,其中一位修为较高者一直对着他说话。
明郁却径自坐在房顶上喝酒,瞧都不瞧他们。
卞星河还没靠近,便听见白衣修士的声音:“玹旻,你还要自暴自弃到什么时候?人死不能复生,更何况修真之人脱俗忘情,何必在一人身上葬送仙途?”
还不等他弄懂这句话的含义,那白衣修士突然转头看向他:“何人?”
卞星河只好慢吞吞走近,对他行了一礼。
这人他识得,是明郁的大师兄素承光,过去一直对他横眉冷目,为人也刻板无趣。是以卞星河不怎么爱和他往来。
谁知素承光看清他的面容之后大惊失色,如同见了鬼一般:“卞星河?!!!”
一直闷声喝酒的明郁淡淡地开口:“他是我的器灵。”
素承光依然惊疑不定地在明郁与他之间来回注视,看得卞星河都有些不自在。
明郁将酒壶往屋后一扔,从房顶跳下来,转念间卞星河就变成剑被他握在手中,然后随意往腰间一挂,他懒洋洋地对素承光说:
“师兄,恕玹旻惫懒无用,既瞎又疯还固执,实在无颜重回师门,你和师父说……就当我死了吧。”
“你!”素承光被他气得倒仰。
“师兄慢走。”明郁连礼都不作,转身便进屋。
素承光咬了会儿牙,让身后两位弟子先回去,一撩下摆在院子里坐下来,恨声道:
“天衍宗教养你三百年,你就这样对待你的师门?若你当真如此无情,我便留在这看看,你究竟绝情到什么份上!”
一会儿劝人忘情一会儿骂人无情,你到底要闹哪样啊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