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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月夜竹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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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哥哥风驰电掣般急行一夜一日后,来到了岐山镇。进城后,寻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宿下。
一路颠簸,颇为疲惫的我,稍适梳洗,便和衣而卧。
待得醒来,已是清秋寒月,横空而现。
银辉带着仲秋的清寒,自九天倾泻而下,拂拢大地。或茂密、深幽、或稀疏、零落的树木,皆似蒙霜覆雪般,泛起一层淡淡的寒茫。半启的轩窗处,清冷月光,如水涌现,在地上投下一片莹亮的霜白。
欹枕而卧,并无起身之念。双目凝视着帐中昏氲淡影,心中却没来由地忆起昨夜街巷暗影中杨旭那双眼眸。
黑亮的眸子,似琉璃,似沧海,发自肺腑的伤痛,游离其间,断人肝肠。
戏耶?真耶?
戏,诱人迷醉,野径羊肠,陷阱无数。
真,却也只是丁香空结,心意抛却。
不过……
沉思过往,细辩其行。
初识茶厮,他有意挑衅,我以劫马为报。他虽憾失宝马,却也并未因之寻仇。
月夜沉沉下,因我失声,他身受重伤,也并未因此而寻我麻烦。
高丘山林中,我因愧疚,还他所失之物,他浪语浮言,我使药捉弄,他也不记恨于我。
此番,同游西湖,卢嫣相邀,他也甚为惊异,而我和哥哥因“雪琴”之事,欣然同意前往,事前他并无所知。
而卢嫣遇害之后,他趁着众人不意,潜行而出,弄好马匹,候于街巷,却决然是友非敌。
不过,卢嫣对其情意,他是明晓的。卢嫣会否武功及其心性,他绝不会一点不知。
那么,他是因为怀疑而有意试探我,还是的确未料然一切?
若是因为几番跟踪,引之猜忌,那么他想知道什么?我的身份?我的目的?
迷惑间,茫然无知。
就在这时,“嘣”一声,在耳畔陡然响起。虽然轻细似丝竹,但在静寂似潭般的秋夜中,却是那么清亮、刺耳!
循声而望,只见半轩的窗楹上,一把铖亮的匕首,直直没入。其薄如纸笺,寒茫耀目,点点逼人杀气,自锋利的刃边,暗然而释。其下,插着一张薄薄的纸笺。
谁?竞如此快便知晓我和哥哥的行踪?
一骨碌翻身下床,来到窗边,探首向下,望向园中。
庭院沉寂,清凉如水。
皓月下,繁密的树木,舒展着它们尚为茂盛的枝条,迎接着清光的洗礼。暗黑的婆娑树影,随着不时袭来的夜风,轻移款挪。在阵阵“沙沙沙”声中,漾起曼妙的舞姿。
扫视一番,不见丝毫人迹影痕。
犹豫一刻,终于还是拔出匕首,取下了纸笺。
清冷的明光下,展笺而阅!
恁大的白笺上,只有数个龙飞凤舞的黑字——“城西竹林,要事相商,独自前来”。
暗透风骨的字迹,在似雪纸笺的衬映下,显得更加突兀、醒目。因其尚未干透,故而不时有袅袅墨香自其缓缓散发,充盈一鼻。
从这寥寥几字来看,必非九龙帮之人。
想到这,一个疑惑陡现心间。
当日在九龙帮,凌杰虽为我解围,但以卢帮主当时的神情来看,是心怀疑虑的。后来,我与哥哥,趁着高人救走凌杰之际,暗自潜离至今,并未听闻九龙帮追袭我们的丝毫信息。这,让人真真迷惑不解。
不过,这张信笺,却是何人所为?
凌杰?杨旭?
两人笔墨我均未曾见,一时难以揣测。
不过,无论是谁,此约是必负的。
玉宇无尘,银河泻影。月色横空,竹阴满地。
清泠泠飒风起,万叶吟秋,“沙沙沙”声,天籁宫徽。
明辉清透,自那密匝匝的竹叶缝隙间,点点撒下,遂成无数淡淡光斑。
光晕暗淡,目力极弱,只约略瞧见茂阴深影中,有一个半坐身影。其前,似有一张琴案。
悄然而至,无声无息,然气息却难隐藏。
“嘣”,轻拨琴弦,一声飞扬,直入云霄。转而,一串音调,似流水般倾泻一地。时而幽,似落花红雨、春水溶溶;时而状,似铁骑刀枪、战马铿铿,时而高,似风清月朗、孤鹤唳空,时而低,似儿女喁喁、小窗私语。
琴曲,心声,知音自懂。
我之耳聪,他之情衷。纷扬起落,潮绪翩纤。
身心浮离,魂魅飘摇,不忍惊醒,遂在幽深曲径中,蜿蜒盘旋,飘然而至。
杨旭身着锗红色对襟锦袍,盘坐于地,俯首抚琴。他乌黑、浓密的发丝,用一只殷红、光滑的玛瑙冠,高束于顶。红黑相称间,邪魅之气,暗暗而升。
魅惑、撩人的眼眸,低垂着琴案,那灵巧的十指,上下翩飞,似春日蝴蝶,欲羽化仙去。
“嗡”一低沉闷响,骤然而起。
杨旭十指摁下,刻意截止方才那迢递似江水般的音符。
“疑惑深深,探究其底?”嘴角轻扬,似笑非笑,淡淡的苦涩,暗隐其间。
知者,知之,心思了然。剔透如斯,无以遮掩。可,他终非哥哥。既便如此,也隔着云山万重。
“夜更深漏,此地又如斯幽僻,有何要事,望请快说!”眄一眼那尚迟留于琴弦上的纤长十指,清冷无绪地回道。
一息轻叹,似烟似雾,窅窅喷薄。薄纱似的哀伤,悄然隐现。
凄切寒蝉,吟啸于畔,默然相对,心绪百转。
杨旭沉吟良久,方叹道,“雪雪,卢嫣之事,我已解决。于此意外,深表愧意。”诚挚的话语,一扫往昔的放荡轻浮。
字字入心,荡漾心湖。涟漪波波,绵延不绝。心下早已抛弃了之前的猜忌,全然信了他。
只是,以当日卢帮主那悲凄愤怒之阵势,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抬眸相望,心中难释的疑惑,目色间彰显无疑。
杨旭徐徐起身,背着双手,踱至我身旁。那双秋水漫漫的桃花眼,含着浓浓情意,凝望过来。
“雪雪,为你摆平此事,心之所愿。”诚挚的话语,没了往日的轻浮。
“事因你而起,因你而结,乃常理。与我何干?”竭力平静无波的声线,依旧微颤,暗泻了我的心绪。
话虽如此,心下却明白,此事虽与杨旭有关,过却不全在他,我之鲁莽,也是不可推卸。只是,今日,他这番卖力,却……
想着,不由疑惑暗起,若春雾般朦胧、轻渺。
杨旭淡然一笑,继续踱起步来。
那高大的身形,在地上落下纤长的影子,随着其往复回转,而摇曳浮移。
“吱呀、吱呀”的落叶踩践声,声声入耳。不徐不急,似在谨慎斟酌着什么。
料知其今夜必是有话说,故而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等候。
好一晌,杨旭方徐徐停下步来,沉缓地说道,“雪雪,我几次夜行,皆巧遇你。疑,是必定的。”说至此,他又缄口一瞬,方继续道,“虽不知你为何对九龙帮书房内那几封密函有兴趣,但可以料定你必也是冲着‘雪琴’而来。”说着,他一步步走至我身旁。
双目似寒星,定定地望着我。其无尽深幽中,几多心绪愀然泛漾。
他今日一改往昔的玩世不恭,认真之形,让我心下惊诧。
不过,于‘雪琴’之事,既然他已挑明,我也毋庸回避。但,于他,却依旧话说三分。
宛尔一笑,“不错,我确有其意。但并非贪图宝物,只是闲聊之至,好奇罢了。”说话间,已经慢慢走至他的身旁。
杨旭不以为意地一笑,“雪雪,这番说辞,难以让人信服。不过,既然我们有着共同的目的,何不结伴而行?”
特意侧首,兰气吐纳,一阵似有若无的幽幽淡暖在耳际升起。
脸,陡然似发烧般滚烫。
暗自镇定一晌,方略微退后一步。
他之深情浓意,我之远水遥岑。
转眼,我已沉下脸,冷声叱道,“信否,在你。此番游玩后,我便会回家,与哥哥完婚,江湖之事,与我无关。”
杨旭宛尔一笑,“那我可有幸光临?”戏谑的话语,暗含讥嘲。
“抱歉。”我淡淡地瞥他一眼,将头扭向一边,“不过,同行之事,可以商酌。”
杨旭,在江湖之神通广大,绝非我和哥哥,甚而长隐山谷的师傅能比,若有其相助,彻查“雪琴”之事,应该会有条明路。虽然目下,尚难知其根本目的,但自那夜他和张公公所言,似乎“雪琴”与之也是利益攸关。既如此,我也毋庸过于忧虑。
杨旭点首,含笑道,“好。那明日午时香居楼见!”
“好。”一口答应,没有丝毫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