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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壹·初入幽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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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潭中,悬浮着一个女子。
刺骨般寒冷的潭水轻轻拂过周身,阳光照射的水纹在衣裙上缓缓流动。散乱的发用一支木簪挽着,凝聚着一世回忆。
鱼儿在她身旁来回穿梭着,嬉戏着,然而她从未察觉,只是闭着眼,神情安详。睫毛上似染上了点点白雪,宛若冰雕,一身的衣襟和秀发却随着潭水静静流动。
外人若立足往水中,定会一惊。
水之寒冷近乎冰川,连水底沙石都有几分凝固,在这蹉跎了故事的寒水里偶尔游过一只及其耐寒的白鲤已经是及其少见的活物,更别说她居然神情安逸地睡在其中。再者,本来睡在水里,已经是一件奇事。
岸上,缓缓走来一个男子,乌发垂落,遮住容颜。一袭玄衣坠落在地,金黄色的巨龙图腾镶嵌在衣袍边缘,显尽华贵威严。
男子站在潭边静静地看着河中的人,用像是对故友问候的语气轻轻说到:“尔说要忘记生前的事,吾是来实现吾的诺言的。”
他举起手,指尖捏诀幻出一串串古老的符号冲天而起,汇聚成一个“忘”字,似龙一般盘旋在他的掌心。
俯身正欲放入女子的额间,却放心女子的记忆早已消失泯灭,徒留一具依稀带有意识的空壳。
“自行打散了自己的记忆?明明只留一丝的意识,是有多深的执念才会……”他语气里带着许些惊讶,垂下眸子沉思半响。
六界万物皆有执念,或深或浅。只是表达的方式有所不同,有的满腹仇恨,至死不休;有的牵挂情愁,魂锁不散;有的爱恨相搏,执念成魔。
有的便是如她,恨之切,可偏偏除了很恨,可以寄托者再无他物。或许是了然执念,或许是害怕再次面对,便自行摧毁自己一世记忆。如洗濯去一身墨迹的白玉,再无恨意,再无记忆。
“罢了。”
既然自己都不愿想起,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俯身绕开她在水中悬浮的发,触碰她的脸颊,指尖闪烁微弱的光晕。只是轻轻抚这她的脸,女子仅有的记忆便在脑内一一浮现。
虽然所剩无几,但男子仍然细心阅读,半响后,微微皱起眉:“未免也太过于绝对,连名字都不愿意想起……得还是给尔起一个名。吾记得尔姓孟……”
远方传来幽冥界特有的忘川水的声响,男子侧耳倾听,唇边泛起微笑:“听见了么?那条承载着千言万语的川河水声响。那川中无法释怀执念的话语 ,到底是需要有人去渡化呢……
倾耳聆下苍生语,作别奈何不藏川。孟语川,尔的名字。”
男子轻声的说,女子无声的听。
一个诉出衷肠的说者,一个无声无意的听客。这样一说一听,仿佛能经历千万载岁月蹉跎。
他捏碎了指尖适才凝聚成的“忘”字,任凭化作星星点点的萤光飘散。一点碎屑落到了女子的额间,闪烁奇怪的光辉,他眼眸一颤,正想将那缕光晕取出来,但又似想到了什么,摇摇头。
“罢了罢了。”
天空飞来一道灼眼的金光,打乱了男子眼中几欲浮出的温柔。那金光破有灵性地在他周身飞舞,幻化成了一道精致的邀请函。他风轻云淡地扫了一眼,转间已经阅读了所有内容。
六界议么?想来是出了大事。
男子回头看了女子一眼,御风离去。
寒潭又恢复以往的寂寥与沉默,此地本就无人问津,少了人,本就是一片废土罢了。
不知何时,树梢上一片花瓣飘落,坠入潭中,只在水面上停留片刻,不受阻力地沉入水中,带着某种说不出的魔力,在水中沉落却犹如在空中飞舞。
划开一道道涟漪,轻轻拂过女子的眉眼。
她眼皮一颤,缓缓睁开闭合数年的眼睛……
天宫中的仙婢用莲叶状水晶盘,托着稀世的琼露,迈着碎步走向九重殿。之所以称为九重殿,是因其坐落在傲世无疑的九重苍天之上,傲世万物千土。又恰好在日转月移的交汇处,灵力滋生磅礴。那怕只是殿中的琉璃砖,都刻上法力强大的图腾。但凡有幸进入者,修为大增。
貌美的仙婢在殿的侧门前停下来,直到一旁更高级的仙婢将水晶盘端了进去,她们退下回到房间内许久后才敢嚼嚼耳根。
“方才里面的就是各界尊主?”
“可不是?天帝,神后,妖主,法家师祖,魔尊,幽皇可都在里面,还有他们旗下的心腹。”
“若是能看见各界名者,仙途岂不美哉?”
“可惜了……像我们这种婢子,岂是能入他们的眼?”
若非关乎六界的大事,九重天上是根本不可能开一次六界议。若是开了这会议,六界各间的尊者及其界中具有权威者皆来前往。
服侍这些客人可马虎不得,只需站在门外便能感觉到九五至尊散发的威压。一般人是绝对承受不来的,若非是道行有上千年上仙殿管事姑姑。
管事姑姑识大体,上得了台面。不然换作那些年轻懵懂的小丫头,一不小心多看一眼客人都是诛仙大罪。
服侍他们只得是各仙殿极具权威,道行颇深的管事女仙官,即她们口中的“姑姑”。
可姑姑们的面相老了不行,太嫩了不行,丑了不行,太妖媚了不行……必须长的端正顺眼,温和知礼的姑姑才有机会服侍他们一炷香时辰。
有幸在六界议上服侍客人的姑姑回殿后,都是仰着头走的。像她们这种都没做过“姑姑”的丫头,也只有想想的份。
仙婢们憧憬中的九重殿内,姑姑们小心翼翼地托着水晶盘站在一旁等待着吩咐。
殿内都划分了各界的位置,各界尊者陆续到来,寻得自己的位坐下相互寒暄着。当然有些素来不相和睦的,自然也就那么冷冷地各自僵着。比如说那带了半截黄金面,身后幻化着一条金眼黑龙的幽皇,就不同于自己的手下那样与他人嘘寒问暖,只是捏着桃花瓣的茶杯,望着一处出神。
主位上的天帝等各界来者皆喝了琼露润口,才道:“此次所以开六界议,是为人间寻得止息珠一事。”
鹤发童颜的人界法家师祖理理拂尘,抬起俊秀的脸:“又如何?发现的止息珠也只单是碎块罢了。”
此话犹如石子落入水中泛起涟漪,座下淡淡议论,纷纷用神识来交换各自所得信息,如此一来原本几乎近无的信息,也多少得到巩固。
“幽皇,您不想知道止息珠的事么?”
神后望向幽冥界的方向,只见幽皇除了品琼露,分明再也没有其他动作,到反是他身边的五大鬼帝收集许多情报。
黄金面覆盖住了眼睛,更让人无法踹则幽皇的心思。听到神后的话,只是轻轻将头扭向神界方位,点了点:“既然五方鬼帝他们已经收集了,吾再询问也不过是些重复没用的东西。再者,止息珠与吾又何干?”
妖界妖主部下的一名新上任的将领疑惑发问:“殿下,可‘那东西’的息地,毕竟只幽冥才有唯一入口,好不容易寻得止息珠碎块,对于幽冥界也是一件好事啊。”
“阿霁,不得无礼,幽皇此番必然是有他的道理。再者,论关乎止息珠的信息,他处没有比得过幽冥界的。毕竟有生死簿记录着万物呢。”
妖主呵责自己的部下,却也是知道阿霁所问的问题座下所有人都挺在意,可谁也无法猜测幽皇的心思。明明幽皇就在你面前,甚至能感觉到他浑身散发的威压时不时在你身上扫过,可感觉就像是一个没有思想的木头人一样。
似乎什么都没想,也似乎什么都想了。
“不错,可妖主忘记了。凡是关于神器的机密,也非我生死簿能记录的。不可泄的天机,生死簿上是不会记载的。”幽皇身侧的中方鬼帝接过妖主明着毫无疑问语气,暗里却满怀质疑的话。
幽皇将琼露放下,没看妖主,看向了一旁会议执掌者天帝:“天帝老儿莫不是不知道。此次拥有者不过是一个人界城主罢了,不过在其修仙得道后给他一个仙神封号便是。况且一个修仙者又入不了幽冥界。与吾,何干?”
幽皇方才的话,分明是那个城主是个修仙者注定不会入阴间,你们天界早就预定好这块碎片了,还要问我在不在乎的讽刺。
妖界的阿霁有些迷惑,毕竟都是各界平起平坐的尊者,如此在六界议上不给面子……
“阿霁,无妨,幽皇与天帝便是这样。一次六界议,也是他们少有的和平共处的时间……”妖主闭上眼睛养神。
止息珠碎片么?
罢……也如幽皇说所,反正是与他妖界无关的。
人死后会步入阴阳道,由鬼差带领,走过鬼门关,才能成为真正的鬼。而阴阳道出于阴阳两界,魂魄或人,皆可踏入。
阴阳道上黄沙涌动,迷人眼球,烟尘遮住了白昼,没有一丝阳光,只是灰蒙蒙的白,伸手五指不见,滚滚黄沙来回浮动,仿佛只要踏入那烟尘里一步,变回迷失在世界边缘。
一个女子在阴阳道上徘徊着,忽然瞧见偶然踏入阴阳道上的人,立马整理了下着装走上前:“咳咳,你好,请问阴间怎么走?”
“阴间?你神经……啊!鬼啊!别吃我啊——”
那人看见女子一脸苍白,白衣飘飘,眼球布满血丝头发凌乱,没有脚!吓得眼睛都白了。
店子打烊了,身为店小二他原本好好地往家里走,谁知道走……走到了这!还……还看见鬼了!
店小二连忙尖喊鬼叫地跑里这个是非之地,第二天人界某个镇子里的医馆里,多了一个吓得瑟瑟发抖的病人。
“哎你别走啊,我只是想问个路!”
回答女子的只有茫茫黄沙,人能逃离,魂魄只能继续徘徊。
她一脸苍白,头发凌乱眼睛全是血丝是因为她很累啊,一身白衣是因为她没有其他衣服啊,没有脚是因为她本来就不是人啊……
但她也不吃人啊。
这都第几个被自己下跑了?她的死相就真的那么难看吗?
女子的手僵在那个人逃离的方向,缓缓垂下,郁闷地坐在一旁。
“太不尊重鬼了。”
鬼也是有尊严的,谁会喜欢一脸笑容地和其他人打招呼,然后因为看到自己是鬼被吓跑的感觉啊?
不对,鬼差说了,像她这种死了还没入鬼门关的,顶多算做是一缕孤魂。
而且是一个没有记忆的孤魂。
她应是被溺死的,因为最早的记忆便是整个身体都悬浮在水中,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混混沌沌地在水中沉睡,直到她被一个声音唤醒才有了意识。
刚游出水面便看见有勾魂的鬼差早早等候着,她便随鬼差一同上路去鬼门关。
去鬼门关的阴阳道尘埃太多而且很容易迷路,为了防止更丢她与鬼差之间的距离不过一丈,还一直聊着天,可走着走着还是走散了。
这不,好不容易看见几个人问个路,结果一看见她就尖喊鬼叫着“不要吃我”之类的话逃跑了。
他们怎么不想想一缕孤魂放着鬼门关不找,闲着多无聊才去吃人啊?
“孤魂,终于找到你了。”
听见声音传来,女子回头,只见一人站在她身后。像刚跑完一段长跑一般,那人急促喘息着,玄色差役衣裳似黑夜里的鬼魅,一双如幽火似的碧色双眸吐露出疲惫。
“差役大人啊!”女子猛然站起身,看见鬼差就如同久离家乡的游子忽然见到自己父母那般激动,就差没跪下。
“想我冥府鬼差,特来此处勾魂,勾魂勾到了一半魂魄却丢了,到底是我的失职还是你的愚蠢?”鬼差扶额。忽然想起了什么,手一挥,女子双手间便生出了一条带着铃铛的铁链,细看才发现铁链上有一根若隐若现的线,线的另一段被鬼差握在手中。虽然线看似细小,风一吹便会断裂,可那线却扎实地很,可以困住一头丢了崽的母兽。
这东西原本是其他鬼差用来防止自己勾的魂半路逃跑的,但自己十分不喜欢用这类的东西,也就没给她套上。可如今为了防止她再次走丢,而自己要在阴阳道中疯狂找人的情况再次发生,索性就用上了这个。
果然不管办任何一件事,都得按规矩来,不然就会乱套。
“话说,我总是孤魂孤魂的叫你也不太好,虽然你说自己忘了很多东西,但总能记得自己叫什么吧?”
女子挠挠头,将空白脑内的记忆碎片链接起来:“好像是,孟语川。”
鬼差嘴角抽搐露出嫌弃之色:“‘好像’?你连名字都不记得,真没见过死的像你这么失败的。”
她剜鬼差一眼,他知道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