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昌含笑》莫浮

5、第五章

　　四周一片静谧，连风的声音也听不到一星半点。灼热的地表不断地向空气中传递热量，阳光正当头照着。一滴汗水掉落在塑胶跑道上，竟是有些声响。
　　从高空看去，大大的足球场上站满了身穿迷彩服的男男女女。他们一个一个方阵排列着，笔直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令下打破了这份浮躁的安静。
　　“好了，原地休息五分钟。要喝水的可以去一边喝水，不喝水的在原地坐好不许乱跑。”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子嗓音在某一个方阵前方响起，顿时整个方阵像是散了架子的建筑一般全部垮得不成样子。
　　“乐昌，我快要死了。”说话间，一个五分像孩子的小小男生看向自己旁边的人，即使是穿着过时已久的迷彩服也丝毫遮掩不住他的俊美。一张冷清的脸庞如秋夜里高高悬挂天空的皓月，让人不敢轻易产生任何亵渎之念。
　　乐昌本是平视前方的山脉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旁边的人喊自己他才回过神来。说话的是跟他一个寝室的同班同学，名字叫司耀。
　　想到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以为是哪个同学的刚上高中的弟弟，结果晚上看到他出现在寝室才知道，这个看着小小的男生是自己的室友。
　　司耀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大大的眼睛里总是带着点点星光，熠熠生辉。笑起来的时候右边脸颊还会出现一个小小的酒窝，使本就白皙的皮肤像被镀上一层光晕般，看得人不禁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只是，最初看见的白天使如今却成了灰头土脸的小黑孩子，怎么看怎么别扭。
　　本来性子冷清不愿与人过多交往的乐昌，在司耀无意识的死缠烂打的情况下终于慢慢接受了这个性格开朗的同学。
　　“再坚持一天，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乐昌安慰道。
　　司耀脸上还是退不去的委屈，眼巴巴的看着乐昌，像是家里养的求安慰的宠物一般。
　　虽然他会叫叫苦，但其实他并没有退缩。即使被晒成了黑炭，他也没有想过要退出军训的念头。
　　“乐昌，为什么你晒不黑呢？你看看你周围，一个个跟刚挖煤回来一样，你这倒像是煤堆里的钻石，不管别人怎么黑，你照样白。”司耀死死地盯着乐昌的脸看，像是想要看出来乐昌为什么晒不黑的原因一样。
　　乐昌听了他这比喻，差点儿没笑出来。原本因为炎热的天气而躁动的心情瞬间如风拂过，下一秒一个好看的笑容就落入司耀的眼中。那一双清澈的眸子里不再是一成不变的冷清，而是更多了一些叫做“人气儿”的东西。
　　“乐昌，你真好看。”司耀无意识的说了一句。
　　听司耀这么说，乐昌的脸颊微微有些红了。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跟自己直截了当的说关于长相的事情。虽然自己并不是很在意这些东西，但是这话从司耀的嘴里说出来还是感觉很温暖。
　　乐昌从小到大认识的人并不多，除了高中时候什么事情都为自己抵挡的班长之外，他并没有跟任何人有过多的接触。不是人缘不好，而是他不愿意有人进入自己的世界里。他一直将自己封锁起来不让外人有任何机会接近。
　　但是司耀，从第一眼见到他就没有任何的排斥感。但即使这样乐昌也没有轻易去接近他，要不是后来司耀死缠烂打的跟着他，他也不会这么快就跟他说得上话了。
　　“全体起立，回自己的位置上站好。下面我们进行齐步走、正步走、跑步走以及敬礼的复习。记住，明天就是最后的时刻了，我们一定不能放松练习！”年轻的教官扯开嗓子对着队伍中心喊道，以便所有人都可以听到他的话。
　　于是，痛苦的训练又开始了。
　　足球场上一片片整齐的脚步声和呐喊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永不磨灭的青春记忆。
　　第二天中午。
　　“坐直了，好好听领导讲话，别交头接耳！”后方传来有些沙哑的声音，前面说悄悄话的不用转过头去看就知道是谁在训斥他们。
　　“教官啊，都最后一天了，你就别这么严肃了嘛。我们相处了这么多天，你马上就要走了，我们都没有机会再见面了，你就跟我们一起说说话吧。”前面一个同学扭过头看着一脸正气凛然的教官。
　　“是啊教官，你也比我们大不了几岁，跟我们应该能谈得来。你就不要老是板着一张脸了嘛，主席台上面讲的什么我们隔这么远根本一个字都听不见啊，难道让我们傻坐在这里晒太阳吗？”一个学生开了腔，另一个也立马接了过去。
　　一时间，年轻教官附近的学生全部都小声的说了起来。
　　他皱了皱眉头，像是在思考到底该怎么做。
　　没一会儿，他开口说话了。
　　“我一会儿就要离开你们学校了，你们不许去送我，听见没有？”他知道，这群孩子虽然都上大学了，但其实内心还是一片纯净。相处的这半个月他可以感觉到他们每个人都很单纯，很重情义，要是让他们去送自己的话，肯定少不了又要难过一阵子。所以，还不如提前打好招呼，不许他们去。
　　班长似乎也看出了教官的心思，心下暗暗决定待会儿一定要劝住同学们，一定不要辜负了教官的一片心意。
　　几个学生还想反驳，被教官的眼神瞪了回去，一时间几人都安静了。
　　正好坐在教官前面的乐昌和司耀也听见了教官的话，虽然没多少表情，但是心里还是不免有些不舍。
　　乐昌还好，他是不轻易给别人过多的感情的。司耀就不一样，或许是家里的原因，他对人总是掏心掏肺。能被他看上觉得还不错的人，他会投入很多的感情。
　　如今教官要走了，虽然这半个月他被教官训练得很惨，但是属于人与人之间的那种独特的感情让他一时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离别。
　　乐昌也感觉到了司耀不安的心情，他侧过头去看着正在伤心的司耀。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头，又拍了拍司耀的肩膀。
　　司耀本来是低着头的，感觉到头上的力量时，他抬起头看向正望着他的乐昌。他的眼睛里其实已经有了些许的雾气，朦朦胧胧的。
　　“等会儿我们不去送教官了，你也不想看到他因为我们而伤心对吧！”像哄小孩子一样的语气从乐昌嘴里说出来居然没有一丝违和感，而且显得那么自然。
　　认真想了想乐昌的话，司耀对着他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集合的哨声就传了过来。主席台上的人还在不停的说着，仿佛没有听见哨声一般。但是每个队伍里的教官都因为这哨声而离开了自己的班级，跑步到了球场大门口。随着营长的一声令下，他们踏着整齐的步子快速离开了球场。
　　下一幕，却让场上全体学生沸腾了起来。
　　不知道哪里来的人，每个人手上拿着一把锁，守在东南西北四个出口处。等教官们全部离场后，他们立即将自己守着的门锁了起来，根本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
　　有那么一瞬的死寂，一秒钟后场内全体沸腾了。
　　不让他们送教官可以好好说啊，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呢？在足球场内隔着铁丝网眼睁睁地看着教官们一个个陆续背上自己的背包上了车，他们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一遍一遍的喊着给他们开门，他们要去看看教官们，至少让他们送到学校门口啊！
　　但是现实总是这样的残忍，守门的人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一把冰冷的锁紧紧地扣在门上。
　　有些人甚至不顾围栏的高度，顺着铁丝网的缝隙爬了上去，直接从上面跳到了外面的水泥地上。也顾不得一身的灰土，奔着教官们那缓缓开动的巴士跑去。
　　越来越多的人从围栏上面翻了出去，或许是看到了学生们反应太过剧烈，校方下令将门上的锁全部打开了。一时间，几千名学生流水般的涌出了操场。
　　只是，有一队学生在里面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虽然个个红着眼睛，但是没有一个追着教官的车辆而去，他们就是乐昌和司耀所在的班级。
　　教官的考虑被班长很好的传达给了班上的每一个人，他们也忍着想去送一程的冲动，默默跟着自己的队伍走在人群的最后方。
　　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教官的话了。
　　巴士车内。
　　坐在靠窗位置的一个年轻的教官偷偷抹着眼泪，他看了看人群里自己带的班级，看到下面的孩子们都在哭着。手迅速将窗帘拉上，不再去看，而是靠着座椅后背闭着眼睛假装自己要睡觉了。
　　他的前排，一个人板着一张脸，就像从来不会笑一样，正是司耀他们班上的教官。
　　即使车子在往前开着，透过玻璃他也能看见操场内的情况。他看到了班长在维持秩序，班上的学生都看向他这边的车里，但是没有一个人冲过来。
　　他很欣慰，那些孩子过了这一次肯定能有所成长。跟他们相处了半个月，他也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虽有不舍，但毫无遗憾。
　　人群里，司耀低头跟着乐昌慢慢往外移动。他始终不敢抬起头来看向教官的车，他怕自己忍不住流眼泪。
　　一场告别高中校园迈向大学生活的标志性活动就这样结束了，所有人似乎都学会了什么，又似乎并没有学会什么。但这一场告别青春的试炼，留给了他们永恒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