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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救赎 ...

  •   这样的时代,哪里来的桃源。
      “于长官,还劳烦您亲自来一趟,真是惭愧惭愧——”难得穿了一身正黑制服的孙敬安将人迎进局长办公室的门,点头哈腰,极尽谄媚之能事。
      “负责这个案子的探长已经带队去抓主犯了,我们一定尽快结案。”
      长沙城布防官张启山,执掌一方生死大权,说白了就是土皇帝,谈不上日理万机,但也一向不管魔王岭这种小地方的小案子。现在,这张大佛爷的人就坐在他的局长办公室里,哪里是他们开罪得起的。这位,佛爷身边的副官,更何况还是个这样样貌的女人,那更是不敢怠慢,谁知道人家回去吹的是哪阵风。
      “主犯?”
      孙敬安倒是知无不言。“是,这魔王抢亲案的主犯正是这镇上宁家香业的老板宁昊天。今天是宁昊天之子娶亲的日子,我们得到消息,宁昊天就是要趁着今天混乱中无人注意之时,将绑架的少女转移。”
      宁家——
      “你手下的人何时出发的?”
      “已经有一个多小时了,这个探长一向手脚利落,此刻应该已经拿了人,”以为来人不耐烦他们的办事效率,孙敬安忙道,“片刻就回片刻就回。”
      “是么。”于曼丽皱眉。本就是来提醒他们不可大张旗鼓行动的,她担心的是这少女失踪案远远没有结束。
      不想,还是来晚了。
      于曼丽直觉这些不似普通绑架。恐怕,近三年来各处失踪少女的背后,藏着一个更大的阴谋。若他们的担心是真的,那便没有时间给她按部就班的抽丝剥茧,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突破口。先前的案子年深日久,追查下去线索有限,希望也渺茫,案发时间最近的,唯有魔王岭此处。直接来警局,虽会将自己置于明处,却可通过最快的途径获得最多情况信息,阻止下一轮案件发生,随便提醒他们封锁消息,以防打草惊蛇。谁知却碰到这样的拿人——众目睽睽之下,闹得个尽人皆知。即便是震慑,敲山震虎,也未免高调太过。
      看来她的计划,必须变了。
      “长官尽可以放心,”警察局长孙敬安倒似已然成竹在胸,“安逸尘已经搜集了足够的证据,我们担心夜长梦多,若是等他把绑架的少女转移出去了就不好寻了……”
      安逸尘?
      怎么会是他。
      于曼丽端了茶杯在手,暗中打断,“这安逸尘是?”
      “奥,安逸尘是我聘请来的探长,专门负责这个案子。” 孙敬安倒也不疑有他,只一门心思表达自己对这件案子的重视。“此人去年才回到魔王岭,之前是在日本学了西医,据说本身也算是中医世家出身,医术不错,平常就以大夫的身份掩护行事。”
      此间对东渡求学,看得依旧颇高。
      “看来,孙局长看人,还真是眼光独到,”于曼丽将手中的茶晃了晃,抿一口,又放下,不紧不慢,这才接着道,“这个安逸尘看似并无任何经验啊。”
      “是……是,”孙敬安下意识搓了搓手指,坐直了身子,未曾想到她会在这上面揪住不放。
      这案子本就棘手又毫无头绪,那些家属还要常来警察局哭诉,弄得人不胜其烦。已然成了“万人嫌”,没人乐意查。这安逸尘自己送上门来,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聘用他,不过权宜之计,说白了就是拉来顶包的。谁知这女人一眼就识破了,若是被她捅将上去,还真就不好办……现在只能希望这个安逸尘赶紧把人抓回来。话锋一转,“我看他沉着冷静,胆量不凡,身手又着实不错,就破格录用了,现在看,倒也是不辜负我的希望。”
      于曼丽也不戳破,“那不知孙局长这里,是不是有证据的材料呢。”
      “有有,小王,快去把安逸尘提交的证据档案拿来。” 孙敬安巴不得她看点儿别的,立刻吩咐人取了。寒暄了阵,便小心翼翼开始旁敲侧击起来,“不知长官,怎么有兴致关心这种小案子?”
      此长官远非彼长官,于曼丽如何不懂。
      “佛爷想管什么,看什么,都是佛爷的事,我们,就做好分内事,不要添麻烦,做些不该做的,问些不该问的才好。您说对么,孙局长。”
      于曼丽语气温柔,语声婉转,这样的低声细语,便当真如切身处地的为人着想,那最后一声“孙局长”叫的尤为动听,只是此刻听来,却叫人连汗都要下来了。
      “是是是,佛爷贵人事忙,我们当然要全力支持,全力支持。要不是佛爷保得长沙城一方平安,哪来的我们魔王岭的太平。”孙敬安忙不迭的表起忠心,“我们还能在这里全仰仗佛爷大义,只要佛爷一句话,属下们必定鞠躬尽瘁——”
      “孙局长严重了,”于曼丽收了资料在手里,目的已到,不欲多留。“也要孙局长这样的人才多多效力,扫了佛爷的后顾之忧。”
      孙敬安察言观色惯了,自然明白,跟着起身走上两步,“承于长官美言,孙某不胜感激。”
      “孙局长不必客气。我不便出面,以后还有劳烦之处,”于曼丽正色道,“今天之事还希望孙局长保密。我们的谈话仅限于此,还是不要有第三个人知道才好。”
      “这个自然,今后有什么吩咐,长官吩咐便是,孙某定全力配合。”
      “孙局长留步,”于曼丽在门口停步,“告辞。”
      孙敬安见她如此,也就不再勉强,只将侧门的路示意给她。

      出得街来,于曼丽警觉侧身,闪于摊棚之后,堪堪躲过回来一众人的视线。
      她回头去看,那领头人正是安逸尘。只是,一无那宁家老爷,二无失踪之少女,三也未见押送其他犯人。想来,是铩羽而归了。待得那人疾步走入大厅,再无影踪,她才从藏身之处走出来。
      他比她离开时瘦了些,许是忧思过重,在这匆匆一瞥间,眉头紧蹙,脸色亦不算太好。
      探长安逸尘,她未曾见过,也不认识。她认识的安逸尘,是仁心仁术的善良医者,温润有礼的绅士君子,重情重义的兄弟朋友,而现在这个,隐隐透出的杀戮戾气,倒是让人无端想到另一个人。
      她并非不相信他。
      只是,她知晓他的仇恨,知晓了他身为安家男人,与宁家弑母杀妹的仇恨。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无端失去亲人更痛苦。仇恨,也恐怕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二字间的意义。
      家仇不报,何以为人?
      那不是恶魔与厉鬼,那是来自成为恶魔与厉鬼的致命诱惑,来自你隐藏最深的内心,正如那些光鲜背后的黑暗面,无法摆脱。仿佛有个声音一直盘旋指引——那才是真实的自己,何必苦苦支撑伪装,去做你该做的事……如附骨之蛆,无孔不入,挥不去,躲不过,只消稍稍动心,便轻易将全部理智交付,匍匐在它的脚下,作跟随它召唤的傀儡情人。
      扪心自问,她不算是良善之辈。那样疯狂的报复之后是否后悔,已经无法回答。
      她经历过,所以她知道。
      于曼丽握紧手中的东西,快步向前。结论怎么下都可以,她需要更多的证据。即便宁家真的涉案也好,但他是否已经将那仇恨混在其中,实在不得不分辨一番。

      想探听最新的消息,自然是往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去。于曼丽此刻便坐在镇中最大的酒楼——太白楼的二层,正由着掌柜亲自端了菜过来。
      掌柜亲自出马招呼,倒不是知道这人的身份有多尊贵,只是这店里统共不过便只剩了他和后厨的一个厨娘,此刻楼中也不过这一个客人而已。今天宁府大喜,他这太白楼里连厨师带伙计通通打包送去了宁府操持。本来是应该闭店一日的,但想来太白楼自祖上传下来便未曾歇过业的,又思量着今日也不会有什么客人,勉强支持着也就过去了,不想还真有不去凑这份热闹的。
      这老板也是剔透人,话说得漂亮,“姑娘你算是来着了,今天是我亲自掌勺,轻易我还不下手的,你尝尝,保证你在别的地方吃不着。”
      “是么,那我就尝尝您的手艺。”于曼丽掩口笑道,“对了,老板,现在虽不是正经饭点儿,但您这楼里,外面这街上的,也未免太过冷清了吧。”
      “一看姑娘就不是镇上人,”老板来了兴致,也就在对面的凳上坐下,“今天是咱们魔王岭宁家少爷宁致远大喜的日子,流水席摆出好几里,这镇上的人自然都去宁家喝喜酒去啦。”
      “是嘛,听着倒是难得的热闹啊。”
      “那是啊,姑娘你是不知道,这宁家算是魔王岭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宁家老爷慷慨,常常捐助这那儿的,又常减免香户花农的抽利钱,连佃租都比别人的少,这镇上的人都念他的好。他儿子娶亲,去贺个喜也是应该的。”
      “听您这么说,这宁老爷倒是个好人。”于曼丽执了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顺势要给人满上。那老板忙不迭的端了杯子过来,不好让人倒酒还起身的。
      “好人,好人自然是好人,不过十几年前也是干过糊涂事儿的。”老板几杯水酒下肚,口舌也松起来,“他师妹和教书先生安——安秋生私定终身的事,闹得人尽皆知,那是大大的丢脸。那人可都要嫁进宁家的。也是年轻,咽不下这口气。人再回来连娃娃都十几岁了,按说也就该算了,可这宁老爷愣是要拆散了人家一家,结果弄得她师妹寻了死,女娃娃和那姓安的也不知所踪。还连累文家,丢了大少爷,连带着文家大夫人也被赶出了文家。”
      又一杯下肚,“这一切事端,归根结底都是那宁老爷对他师妹的执念。须知强扭的瓜不甜,那些得不到的,可能正是因为不合适,又何必非得得到呢。”
      “谁还没有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呢。”于曼丽便帮他续酒。这酒点来本也不是准备给自己喝的。“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透看得清。”
      “姑娘倒是难得的明白人。”
      东拉西扯一阵,街上已渐有人声响起,三三两两,片刻,便乌泱泱的回来一片。楼下门前热闹了会儿,应是楼里的伙计,踢踏着步子上楼。
      本应该是一直忙到夜里的。
      “三儿,怎么回来了?”老板也是不解。
      “别提了掌柜的,”那伙计满脸的不爽,“那个安逸尘安探长领着一帮警察找上门,愣说宁老爷就是劫走镇上姑娘的魔王,还非要今天搜查。婚礼是被他搅黄了,我们这不都回来了。”
      “是么,”老板倒也没说其他,只问道,“那那些失踪的姑娘找到了么?”
      “就是没有啊,宁老爷也是通情达理的,好言相劝,可人家软硬不吃非得要搜查。倒是一副公事公办,结果前前后后,上上下下都搜遍了啊,也没找着。”那伙计一副路见不平看不过眼、定要吼上一吼的英雄模样,“赶什么时候去不好,非得在人家大喜的时候去,捣乱,明摆着是砸场子的啊。就是见不得别人好。之前那宁家小少爷,霸王一样的人,待安逸尘却多好啊,宁老爷还请他在宁府白吃白住的,合着他就这么报答人家的。”
      渐渐,便有从那原本预期热闹中扫了兴回来的人们进楼来,义愤填膺,发泄自己的正义良知。
      “就是就是,我看之前那小霸王天天守在医馆里,跟着人同进同出,恨不得寸步不离,我还见过他下雨天的跑去给人家送伞呢。谁见过小霸王自己难受让别人好受过啊。那对安逸尘是真的好啊,掏心掏肺的,可人家就不当一回事儿,真心真意全踩地上了。”
      “可不是么,别看那安逸尘平时一副温温吞吞好相处的样,其实狠着呢,拿刀子割人都不带眨眼的。之前李大哥的肚子上还被他划了一道呢,据说肠子都看见了,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别看他平时打扮的人模狗样的,其实刚来的时候就是住在花神庙后面的破大殿里。我看啊,他是想要宁家的钱,明着弄不着,就使阴招,栽赃陷害,得亏宁老爷没做亏心事,没让他的奸计得逞。”
      “我还看他原来和宁家这个新嫁娘似乎有些不清不楚。一个单身男人,还在人家家里过过夜呢,你说说,能是什么好东西,惦记人家姑娘不成,人家姑娘不愿意,就硬是要横插一脚,让大家都不好过,是什么居心啊。”

      那些人,那些话,渐渐,不堪入耳起来。
      于曼丽不自觉地紧紧攥着手中的档案袋子。那牛皮纸的封套,便被她弄出深深皱痕。
      于曼丽没有开口,她亦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熟悉不认识的人,便极尽恶意的揣测他的为人。
      可是,熟悉的认识的人,就真的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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