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妾生存法则》打字姬

9、法则之9

　　都道“娶妻娶贤，纳妾纳欢”。

　　当日岚二姨娘夸我乖巧，不过是打打姜七她们的脸。

　　事实上，有哪个心里不明白呢？纳妾罢了，皮囊瞧得过眼，才是首要。

　　我既然是那姜家二十姨娘生出来的姑娘，便是不靠着承自她处的脸，只凭借一双素手、三分薄妆，便也能压得了一众姜家女儿。

　　岚家二房肯赏母亲的脸，半是交情，半也是为了这可讨男人欢心的皮相。

　　如今我不过一句谦卑退让，倒被姚夫人赞作了“有德有貌”。想想初见岚棠，他那句为何没有喜帕的厉声喝问，我不得不叹，这同出一父的姊弟两个，倒是在令人难堪上面，功夫皆了不得。

　　见我不答，只是怯懦不安地绞着手中罗帕，姚夫人反倒轻声笑了。

　　“瞧你，刚夸了句性子不错，就怕成了这般。且把心放下，过来坐着。我此番来，虽说为了胭脂，可矛头却不是冲着你的。”

　　“妾身不敢。”

　　到底她为人主，我为人婢。姚夫人展了笑颜，我便是放下了心。可若与她同坐，我却是万不敢的。

　　倒是她见我推却，竟伸了手将我拉住，坐在了她身旁。

　　“怕什么？也就是同你，我懒得弄那些个虚的。你记着，你同原本那群杂七杂八的，没爬上少爷床的废物们，不一样。”

　　她也未待我细想这话中之意，便凑了过来，细细打量起我。

　　“啧，怪不得棠弟他呀，不肯教别人瞧你。姜姨娘你这张脸，可比那姜四俊得多了。”

　　“四姐姐她记在母亲名下，将来是要给大户人家作正妻的。那般金贵的人，重于德行，又哪里需再评判相貌？”

　　我摸不清姚夫人的态度，听她突兀提及姜四，只来得及规规矩矩将话接下。

　　“不过是个名分都没有的婢子，生下来的贱种罢了。”

　　一句话辨不出冷热，平平淡淡，却也干脆利落地从她嘴里蹦出。

　　我心惊不已却不敢看她，只把头压得更低，暗自思量，那姜四究竟何时得罪过岚尚书的掌上明珠。

　　“都说了教你别怕。我自不将你再当作那姜家的人，才说出这种话来。你且明白你自己的身份，虽说做妾不比为妻，可到底也算是岚府的东西了。”

　　闻言，我抬了眼去看她。

　　这姚夫人说出的话虽凌厉，倒是神情半分恶意也无。

　　她虽同为嫡长小姐，瞧着却是干脆利落的那般性子，与姜四的路数倒有分别。

　　“虽说我是没与你那四姐有甚过节，可早年间宝佛寺的春会上，却赶巧碰见过一面。那场子上到的，可都是各家的嫡出小姐，也不知怎地竟混了她进去。”

　　宝佛春会，的确到的都是家家的正房夫人、嫡出儿女。若严格论起来，姜四到底不够资格。

　　而后几年，朝中换了新帝，因着偏崇道术而佛家没落，便再无人兴过春会之事。

　　“唉，怎么就偏提起她那丧气的来？她不过是运气好上了半分而已，真当自己是嫡出小姐？只见过一回她那矫揉造作的模样，我这心里就呕得慌呢。”

　　姚夫人抬手挥挥帕子，似掸开了虚空里的厌气，才又出言。

　　“我也不怕你心里嘀咕，毕竟谁不知道，我也只是正房母亲从姨娘那儿抱过去的。可人跟人，生来便不同命。如她姜四那般糊里糊涂地身贱心高，便是生生惹人白眼。”

　　果真爽脆利落……方才，她未言语时还有些许冷冽，这会儿张了嘴来，便是泼辣得分毫不饶旁人。

　　我带着无奈，勾了唇笑，淡淡附和起这位主子。

　　“夫人您说的正是。毕竟四姐下面，还有那大夫人生出来的姜七。”

　　“可不？说的就是这个理呢！单论这两府的正房，便是境况不一。姜夫人连自己的亲女儿都照顾不及，哪里真拿她姜四当作什么东西？”

　　看来我这木桃投得，算是正中了姚夫人的下怀。

　　“你也知道，姜夫人不过生得晚些，可母亲却是真不生养。若非给岚家祖父母皆守过丧，母亲她一准因着无子被休出去。就冲这个，岚府里便没有真的嫡出儿女。”

　　她拍了拍我的手，后又凑过来压下了声。

　　“便也是因为她坐得稳主母位子，我那二姨娘再怎么有功劳，也得乖乖伏在人家手下。就连姨娘她喜欢什么，也不过是奉承母亲罢了。知道我如何得了母亲赐名岚芍？呵，二姨娘她喜欢芍药，就只是因为母亲也爱那花。”

　　姚夫人说得轻巧，我却暗暗唏嘘。

　　这岚府中的众人，又有哪个，真正将日子过得安稳顺畅？

　　外人眼里尽皆风光，却不过各自忍耐煎熬，陷于当下，无处解脱……

　　“罢了罢了，我那弟弟今日难得去了一趟宫里，趁着他没法子杀回马枪，我可紧着来瞧你了。如今见也见了，胭脂我一会儿便领走，留下群青给你。多的不说，你只记着安分老实，便就成了。”

　　只这匆匆一面，我虽摸出姚夫人性子里那分干脆利落，可她风风火火带了胭脂一走，只留了个群青在院子里，我倒是心里尚存着疑惑，不晓得该不该向这初见的丫鬟相询。

　　“姨娘可吃好了？”

　　群青垂手立在旁侧，见我举着筷子，却半晌未动碟里小菜，低声问我。

　　我回过神来，转头看她，这眼神里透着伶俐劲儿的半大姑娘，正掩着唇笑。

　　“姨娘心里有事，可不能瞒着群青。如今我家夫人抛下了我，我可只有姨娘您一个主子。姨娘的事便也是我的事。不如您且说说，奴婢听着？若能答得出的，奴婢半分也不藏着。”

　　放下筷子，推开只喝了小半碗的枣羹，我摇摇头，轻声叹息。

　　“姚夫人这般疾来疾走，又动了院子里的安排。虽说只一个胭脂，我亦管束不得，可到底少爷他回来见了，怕是不喜。只盼到时，还得靠着你劝一劝呢。”

　　“少爷那般古怪脾气，何时喜过？姨娘也别担心，夫人既然有这番安排，便定会到少爷那儿打好招呼，不教您为难的。”

　　群青稍顿了顿，再问向我。

　　“不知夫人她，曾如何提点了姨娘？”

　　“夫人只劝我安分老实，可到底要怎么做，才算得上如她所劝呢？”

　　群青垂首，咬了下唇，似是这会儿才确定了般，缓缓言道:“既然这样，只怕多少是因了黛眉的事……”

　　依群青所言，四年之前，这东跨院里曾有件隐密的事情。其实全听下来，倒算不得复杂，也算不得太过隐秘。

　　黛眉，是岚棠十三岁时，房里面第一个拿来暖床的丫鬟。

　　听说进来这跨院之前，她尚算和岚棠搭得上几句话。也就因了这点，那丫鬟才得以被大夫人挑中。

　　至于后来，暖床的事情不了了之，跨院里面的通房丫鬟越塞越多，众人对于岚棠有无隐疾的猜测，也随之越来越盛。

　　“旁的人到现在怕是都摸不清，黛眉怎么就嫁了二姨娘房里面，那石嬷嬷的小儿子。要我说，她也是个可怜见的，被塞到这院子里，都没满上一天，还惹了主子的嫌。”

　　那黛眉本就同石家幺子，暗地里互有倾慕。到了岚棠的院子里来，她当夜便想不开地在身上藏了剪子。

　　倒是傻人自有傻福，她当着岚棠的面自寻短见，却只挨他一脚，便得以滚出院去。

　　彼时，姚夫人尚未出阁，府里面半数的事，皆由她帮着掌管。

　　黛眉自是知晓事情轻重，央了群青，帮忙在姚夫人面前求情。这事情声张出去，到底不甚好听，姚夫人便压了下来，匆匆将她配给石家那小儿子。

　　“当时大夫人在上头盯着，我家主子借口说黛眉不讨少爷喜欢，算是遮了过去。后来各房都朝这东跨院里再塞丫鬟，可或许少爷是冷了性子，再没有动过哪个。”

　　不止冷了性子，怕是也拂了面子吧？

　　头一个伺候自己的丫鬟，寻死觅活，竟全为了旁的男人……我不禁忍着笑意，轻摇了头。

　　群青见我这般，遂也陪着唏嘘。

　　“要说那黛眉也是个蠢的。石硝在少爷手底下做活儿，她便替着石硝，把一番殷勤全献给了少爷。好在后来少爷不与石硝计较，只把这二人皆调去别的院子，未再与之为难。”

　　黛眉那巴结的方法，怕是岚少爷还以为，那妮子心里面有多喜欢他吧？她也是一根筋到了一定境界，能在这深宅里保住性命，又能与心属之人厮守，倒足以令人称奇。

　　“如此，我便是全心喜欢你家少爷，便算得安分老实？”

　　以我之见，岚棠虽对那二人未曾动怒，可如今这脾气，却是越发的难以捉摸。

　　我仍不能肯定，遂仔细问向群青。

　　“这个自然是要的……”

　　群青再垂了头思索，又迟疑着补充起来。

　　“夫人来之前还交代过，说您与从前那些个杂七杂八的通房，多半是会不同，要奴婢好生伺候才可。奴婢想着，或许您何处得了少爷喜欢？姨娘好生想想，您和她们究竟哪里不同，也好以此应对少爷。”

　　有所不同这话，姚夫人已然对我讲过。可是，说到我有何处是岚棠喜欢的……

　　不知，我曾唤他的那句“相公”，算不算得？

　　或者，他曾唤我的那句“妩儿”，又算得么？

　　“妩儿”二字，我已然到了唇边，只待朝群青问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