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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法则之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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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闲来无事,倒不如,你好生同我讲讲,前两日这屋子里的全部始末?如此一来,我也好细细盘算了,免得来日行差踏错,惹得什么麻烦出来,再牵连了你这个无辜的。”
群青仍不肯答,我遂敛了笑意,故作愁态。
“毕竟,如今你那契书算是到了我这儿,捏着这么个分量不轻的东西,我不过算个姨娘,心中可紧张着呢。”
“求主子您千万别这么说。”
话落,群青急得摇头。
“奴婢之前是一时糊涂,辨不清主子对奴婢的好心,才耍了小聪明,未对主子尽言。昨儿下午奴婢便已明白,自己实在是错得离谱。”
她带着泪委屈望我,苦苦泣诉。
“今早少爷仍是在此,奴婢更加不敢妄言,才、才没有见面便朝您认错。之后奴婢猜不准,主子您心中可是恼了奴婢,因为担心害怕,故而不敢直言……”
我稍稍侧过头去,展眉轻笑。
“呵,我就算再可怕,又哪有咱们少爷发脾气时吓人?你这丫头,这一次糊涂犯得,可不是一点半点的小。现在可是终归选得主子,要一门心跟着我了?”
群青用力点了点头,不待我再问她,便将所知一一道出。
起初,姚夫人便已打算,将群青的契书经由岚棠,转送于我。群青彼时对我出言劝慰,也的确因了她已然知晓,姚夫人的那番打算。
姚夫人旁观者清,多少摸得到几分岚棠的脾气。同我作别后,她便转去了府衙那里,为的不过是说服岚棠,给群青一个留下的理由。
留于此处的群青,既欲替代胭脂,便定要有什么不同于她之处。依姚夫人看,这不同,便在于契书捏在何人手中。
如此看法,竟是与我前日清晨的胡乱猜测,恰贴合了几分……
前日,进得后园林中之前,我独坐屋内,心里曾有揣度,或许岚棠恨不得将我藏住,再不得见旁人,才算遂意。
彼时我只啐自己疯得离谱,冒出这般古怪思绪。可姚夫人凭了昔日种种,揣度来的,却大致亦是这般。
群青的契书,唯有越过岚府主母,落在这跨院之内,才或许顺得岚棠的意。
过去那一个个被硬塞来暖床的婢子,惹了岚棠嫌恶之处,不过是契书尚在各房手里,又或者说,不过是这些婢子的主子,尚算不得他岚棠。
“芍夫人曾猜,或许棠少爷他想要的,是个没二心的奴才。只是,这事也是自从主子您来了之后,夫人她才有那么一丁点的肯定。”
再提岚棠,群青仍是不自觉地微蹙起眉,眼神中透出一丝忧惧。
“若在过去,芍夫人是断不敢,也决不会没头没脑就插手进来,管起少爷的事呢。”
我无奈摇头,再问向她。
“所以,本来姚夫人是打算,拿契书来稳住少爷,不教他怪罪你我,或者迁怒到她?”
“夫人只不过是不愿同少爷他,在这跨院中碰见罢了。若是恰巧撞见夫人来看主子,少爷便难免一时冲动。到时候,闹腾起来,夫人可是压不住少爷的。”
群青轻轻一叹,亦随我摇了摇头。
“少爷若在事后,知道了您见过夫人,却也无碍。夫人本就是不怕的。毕竟木已成舟,少爷他奈何不得夫人,又怎发作火气?”
“就如同是……先斩后奏?
闻言,我无奈再笑。
是啊,若姚夫人真的来过此处,岚棠又要如何?她今时甚至算不得岚府的人,也难怪在此半点惧怕也无。
这令人奈何不得的先斩后奏,竟是似了母亲她,惯用来对付我的招数。
“倒是姚夫人她,怎不怕岚棠生你我的气?”
“少爷他本就待主子您不好,我们这些旁的,哪个瞧不出来?”
待话脱口,群青方自知失言。她连忙捧了我的双手,急急劝慰。
“倒是求主子您,多多担待于他。少爷房里从来就没有什么女人,平日只是同曹公子他们来往,才会见一些船娘罢了。可在那烟花地的……”
她声音压得稍低,似极不齿。
“总归是只顾讨好恩客,里子面子皆不要的女人。她们纵然是豁得出去,却如何也比不了主子您的身份。少爷他今时只是尚未懂得,这自家房里的人,多少仍要怜惜罢了。”
群青话已至此,我心中本就存疑,眼下更是急于开口,问及红觞或者妩儿。
可转念之间,扪心再问,我更加在乎的,竟偏偏只有岚棠。
“这些我都明白。少爷虽有不周全处,可毕竟不曾因姚夫人为难你我不是?”
“夫人准是已说过了软话,劝少爷善待主子,惹得少爷他自知有愧,才未曾追究那事。又毕竟,主子您拿到了奴婢的卖身契。夫人早有所料,若奴婢只是主子的人,少爷便不会插手,横加干涉什么。”
“既然如此,你何不起初便与我明说?若是说了,我一早向少爷讨来契书,昨儿下午他便训不得你不是?”
“或许,依夫人的性子,怕是觉得麻烦,也是未曾料到,奴婢竟会对您有所隐瞒。”
群青垂首,言辞中歉意愈深。
“主子,奴婢真的只是一时糊涂,才犯了这大错。奴婢原本以为,只要卖身契到了这跨院里,便就万事大吉。若是这般,跟着咱们少爷,总是要、要好过……”
“要好过我这个姨娘不是?”
本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群青却到底被盘问得,似了那换去姚府里的胭脂。
岚家正房的头等丫鬟,前有群青,后有胭脂。虽说胭脂比得群青不如,可到底算是坐过那大丫鬟的位子。若说她真的蠢笨,倒是也不至于。
可这一个两个,到了岚棠的东跨院里,却也没见得再灵巧了多久。
到底是这院子地邪,还是院子的主人近妖?
瞧着群青急得语塞,我莞尔之余,不禁紧了紧心神。
院子邪与不邪,我尚无惧。
就算那后园里名为九曲长风之林,诚然古怪,可到底阵法为人所设。
至于岚棠,这东跨院的主子,虽如今仍似初见,静若春潭,却又依稀终似春潭,难窥其深。
隐隐,我似有觉察,若真欲在这院子里面安身,我便尚有太多,待去知晓。
*
“不是说记挂着黛眉的身子,想回去瞧上一眼的么?怎生又折回来了……”
岚棠恰倾下身去。
不知他站在那长椅旁,正摆弄些什么,许是听闻了我的脚步,他却也未抬眸,只仍是背对向我,杂着细碎的敲打声音,以那把依旧柔缓平和的嗓,道出并非在诉与我听的话。
“若说记挂黛眉……”
我转念之间,径自莞尔。
“只怕,方才那急匆匆跑了去的,便是石硝?”
黛眉前日可是给石硝添了丁的。听说这头一胎,还多少伴着那么点儿的凶险。
虽若讲得直白一些,这不过是岚府里面,又多了个家生的奴才。可毕竟孩子的娘,是往日里差点进了这跨院的女子。
就算对于黛眉,我分毫不放于心上,群青那急着表忠心的丫鬟,也是万万不容我不知晓的。
“铛!”
本是闲闲与我搭话的人,倏忽回身。
这声敲打,比起方才,分明重了太多。短促却沉闷的钝响,硬是教我这听了的人,都陪着疼得不轻。
岚棠他定是砸了手指……
疾步上前,我早就慌了心神,顾不得礼数或是身份,只蹲身敛裙,拉过岚棠的手,再没了半点调笑的心思。
“无妨。”
比起我来,岚棠这实则伤了手的,倒是平静许多。
他缩了缩正被我仔细端详的手,见我攥得愈紧,不肯松开,便又抬起了另一只,轻覆在我的发顶,带了轻柔暖意,缓缓抚过,顺着颊边碎发,停于眼尾。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竟说哭就哭,嗯?”
结着薄茧的指尖,轻轻摩挲过我的眼尾,晕开浅浅湿意,刺痛、温热。
此时我方才觉察,原来不经意间,泪竟已盈于眼睫。
放了他的手去,我偏过头,匆匆拭去眼前氤氲,才重又转回身子,抬首望他。
此处虽说是书房院落,却不比卧房外的秀雅景致,与其称作清隽素朴,倒是不如直言,布置太过简单。
而立于其间的岚棠……
岚棠,本该是哪般模样?
面前人,依旧是如玉面庞,温润眉眼,举手投足皆如同曾几初见,缓稳轻柔。
只是,又似乎少了什么,似乎有哪里不尽相同?
我落回视线,目光恰触及他垂于身侧的手。纤白细弱的长指,并着素手皓腕,露于袖口之外。
我知道,那处同想象里,与所见的,并不一样。
看似青葱玉笋的指尖之上,实则尽皆结了薄茧。若是每擦过下颔最细腻处,便有微微麻酥,荡至心尖。
彼时,天边静静烧灼的如火赤色,漫了层云霞光,映上他一如月华的深衣广袖。朦胧里,谦谦君子,此世独遗。
温文尔雅的岚府公子,一双手看似纤弱,却不像执笔日久的模样。曾令我怀疑过的,唯有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