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水暖》月影沙丘

25、深潭（一）

　　落日西斜，正是徐州州城瓦肆的日夜摊贩们交替之时，最为热闹。此时的瓦肆在残阳斜晖的照耀之下，披上了一件瑰丽而清冷的华服。
　　于这般嘈杂之地，蓦然间出现了一双绝佳男女。男子剑眉如画，双眸如玉，身着淡月绣白袍，锦带锁腰，绣结香囊为佩，端的是一身儒雅俊逸，仪表非凡，好一个偏偏佳公子样。而女子则是一身镶粉织缕宽袖袍，青丝密织如绸，直达两股；一身矜贵，光华如月，这般仪态，当真少见。只可惜其面挂纱巾，一直是垂首而行于公子身后，无法辨识其真正的面貌如何。众人所见到的也是其姿态恭敬的犹如公子侍女，却又谦让柔雅的宛若贵胄之秀，矛盾之极，却也契合之极。
　　喧嚷的人群中突然多出了这么两个出彩的人物，怎不叫人诧异好奇？一路下来，探寻的眼球不时向穿梭着的两人探去。
　　“这就是大哥所要做的事？”烟萝淡眉一挑，心中深感不满，然而看向身旁殷念远的眸光却空灵的宛若久经了沧海的沉浮，展现的是似如亘古不变的平静。
　　本以为是何重要之事，竟没想到他所说之事，就是在这杂闹拥挤的瓦肆中漫无目的的穿梭观玩。若是些清闲之地或许还好说，但这样嘈杂的地方，烟萝实在是不敢恭维。何况还要一路顶着他人窥视般的目光，当真不是一般的不自在。
　　殷念远回头看了眼烟萝，笑道：“据说今日瓦肆梨园中将上演一幕新戏，想来烟萝也该是欢喜的吧。”似乎诚心要挑动那汪清灵的深潭，专挑烟萝忌讳之地而去。
　　果然，烟萝一听闻是去梨园听戏，心中一紧，无波的眼眸瞬间浮过抹让人窒息的痛楚，毕竟那曾是紧随她多年的梦魇，不是说忘就能忘的。只见的她粉唇微钩，带着抹苦涩而僵硬的笑痕问道：“大哥是故意的吗？”
　　“对。”殷念远笑答，噙于唇上的笑意竟带上了点点魅惑的残忍之色，“怎么，又想一溜了之，嗯？”
　　“怎，怎么可能？”烟萝僵笑，平静的眸光中已开始星光闪烁。只是想来殷念远是绝然不会信的，毕竟有前车之鉴，而且又不是只有一两次。
　　殷念远只做无奈的摇头，半是宠溺的笑道：“放心，我们只是到梨园对面的酒楼用膳，并非真的要进入梨园。”
　　烟萝半怔，听下脚步，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殷念远远去的背影：又被他摆了一道吗？烟萝无奈，只得暗自叹息，跟上殷念远远去的步伐。
　　本以为他会一路直往酒楼走，只是谁料他竟会在一个摊饰面前停下，烟萝心中顿时暗叫不妙。
　　小摊贩一见站在自己面前之人就是这瓦肆中引起骚动的两人，连忙招呼道：“二位可要买些饰物？我这里饰物可是种类齐全，应有尽有。瞧姑娘姿态万仪，品貌非凡，若是佩戴上这支金雀步摇，则将更显风华，姿容绝代。”
　　原来睁着眼睛说瞎话就是这么来的。什么姿态万仪，品貌非凡，除了一双宛若深潭的杏眸外，轻纱遮挡下，倒是什么也看不见。不过，这种事烟萝却也是常干，所以是见怪不怪。反倒是殷念远含着笑，别有用意的看着烟萝。
　　“真的么？”殷念远笑接过小贩手中的步摇，转而对这烟萝毫无发饰的窝堕髻上比划了起来，而后在烟萝僵硬的表情下不甚满意的摇头，放下。
　　小贩见此，又忙说了开来：“这位姑娘必是公子的心上人吧，果真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若是要送于心上人，就当选这之九珠珠钗，意为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哦？”殷念远对于小贩的话深感兴趣，颇有趣的瞧上烟萝。只是烟萝虽表情僵硬，但一双杏眸却毫无半丝羞怯。
　　转而又顿为无趣的一手接过小贩递来的珠钗，往烟萝发髻上插了上去。左右看了看，微为满意的点了下头：“还是素雅之色比较适合你。”
　　“这珠钗可是用纯银精心打造而成。上面九颗珠粒，别看是小，但可大有来头，皆来自南海。配上姑娘可真是矜贵非凡啊。”小贩见机拼命的游说了起来。
　　“是吗？那多少钱？”殷念远淡笑，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小贩，问价道。
　　小贩一听眼前之人要买，瞬时乐得什么似的。看他穿着这么体态，定是个富家公子哥儿，不趁机宰他一把，怎对得其自己。
　　“这位公子真是有眼光，好珠钗就当配美人。”他乐呵呵的继续方才没说完的话，才最后吐出价格，“二十两。”
　　还真是够狠，足够普通人家一家几口一年的温饱了。
　　“二十两？”殷念远笑起，转而对上烟萝，“烟萝觉得如何？”
　　烟萝伸手取下珠钗，于手中掂量了下，轻瞥了眼，缓缓开口道：“名不符实，太贵。这珠钗顶多就值半吊钱。”
　　“姑娘说笑吧，这可是支上好的珠钗……”小贩疆着笑，实在不满这突然出声的程咬金。又不是要你出钱，凑什么热闹呀！
　　“这根本不是什么纯银珠钗，而只是一直普通的铁制珠钗。只不过在它外面渡上了一层银罢了。再者上面的九颗珍珠，是珍珠没假，但绝对不是什么来自南海的珍珠，而只是一般蚌体所出，寻常可见。故而它最多只值半吊钱。我所说的没错吧？”烟萝淡淡的解释，散漫的对上小贩骇异的双眼。
　　她可是此中翘楚，想从她那里诈到钱，那可不是简单之事。
　　小贩一阵尴尬，被人给言中了，自是脸上无光，僵着笑，夹着怒道：“这钗怎会有假，这可是我花大价钱卖来的。姑娘若不识货，最好不要让说！”
　　吹牛吹破了，竟然碰上了个识货的。
　　“是吗？那要不要单场验证一下？”烟萝打量着手中的珠钗，清冷的问道。
　　“姑娘，你不要就算了，又何苦在此乱放厥词！我不卖了，行吧？”小贩一时理屈词穷，妄图从烟萝手中取回珠钗。
　　可谁知烟萝倒似玩上瘾了般，身子往后轻轻一退，手微避，不满的摇头笑道：“你可是要转而以同样的价格卖于他人？”
　　那笑意，冷的直叫小贩暗声叫苦。眼见微观的人多了起来，小贩无奈，最后只得低垂下头，就差哀声婉求了。
　　“算姑娘厉害。本来这珠钗下于我本是不作卖了，但……算我倒霉，半吊钱就半吊钱。”眼前之人似乎不大好惹，再说这么多人听见了，往后这支珠钗怕也不大好卖。可是半钱……唉，也就是顶多扯回一个本而已，想来就心痛。自己没事干嘛提那么大的价，唉，还真他娘的倒霉！
　　烟萝见小贩退步了，也就不再咄咄逼人。淡淡一笑，似乎方才什么事也没发生般，向殷念远伸过手——要钱。
　　殷念远在一旁看好戏般的看了那么久，终于忍不住的闷声笑起，伸手取出半吊钱付于小贩，以只有两人方听得清的声音小声语道：“既是小本生意，还是务实些好。你的唬的噱头不错，若是常人，早就乐呵呵的出钱买下了，只是……你运气不好，撞到墙了。这世上还真没几人能将她给唬弄过去，你也不用太在意。”语罢，转身便往前继续走去。只留下小贩满是错愕的表情，张着嘴，一时半会儿合拢不上。
　　“可是大哥……”身后响起烟萝的淡婉的语音。
　　“钱已付了，你若是不喜欢，扔了便是。”殷念远彻底打断了烟萝将要脱口而出的话。
　　只是有钱也不用这么浪费吧。烟萝无奈的收起珠钗，心中怪异不已。没事送自己珠钗做什么，自己又不需要。然而虽是这般想，却在看向殷念远修长的身影后，不觉心中一暖，眼中笑意漾起，盈盈波光透着说不出的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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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是到梨园对面酒楼中用膳，可实质上却是监视梨园中的一举一动，难怪殷念远什么位置不挑，专挑上楼靠窗的坐处。
　　起初尚好，他还有心同烟萝说笑，只是随着进出梨园中人多起时，他的双眉却慢慢挑了起来，脸色也随着沉了下去。到最后竟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看得一旁的烟萝只觉背上阴凉之意涌起，好一阵毛骨悚然。
　　待至夜幕将整个天地紧裹一起时，殷念远这方正式行动了起来……
　　徐州知府章简怀在忙碌了一整天后刚熄灯想休息时，便立马听得管家章福敲打他卧房门的声音。
　　“老爷，外面有人找你！”
　　“什么人啊？叫他明天在来，今我累了。”章简怀打了个呵欠，伸着懒腰揭开被褥，软着身子躺了进去。
　　“可是老爷……”
　　“没有什么可是的，有事明天再说！”章简怀也不耐了起来。忙了整整一天，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可是他说若老爷今夜没见他，后果自负！”章福急了，外面那个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好惹，似乎大有来头。
　　“自负就自负！什么人呀，竟敢这样威胁本官，本官偏就不吃这一套，看你有什么本事把本官怎样！”章简怀何止是一般的恼怒，就差出声吼了出来。
　　“可是……”
　　“你再可是看看！”章简怀腹中的火气再也压不住，腾的一下坐起，对这外边的管家章福吼了过去。
　　章福听到自家老爷这下真的不耐了，这才不敢再说话下去，只是颇为伤神而无奈的应了声，转身就要离开。
　　“慢着，那人有没说他是什么来头！”章简怀这方似想到什么般，急忙穿上罩衫，套上靴子，掌灯向门口处走去。
　　“他没说，只是说老爷看了这则文碟后就会明白。”章福依言而答，见章简怀出来，忙将文碟呈了上去。
　　文碟？章简怀将烛台递于章福，借着纱罩中的烛光翻看了起来。
　　“是他！”章简怀大惊，急合上文碟，指着管家，厉声斥责道，“你怎么不早说！”急步便向外奔去了。
　　管家看这章简怀匆匆离去的身影，还真是有苦难言。不是他不说，而是他一直都被章知府的怒意打断，根本就没机会说。只是这话也只能留给自己听，千错万错，主子没错，错的永远是他们这些奴仆。章福叹了口气，也随即跟了上去。他也想知道那个让老爷惊慌失措之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章知府？”殷念远平淡的声音似如此时吹过的夜风，凉凉的，直透人的心肺。
　　“是！下……”章简怀呈递回殷念远的文碟，忙要拜礼下跪，可谁知一股暗风将他下沉的双膝给拖住了，根本就跪不下去，让章简怀甚是诧异的看着眼前贵雅之人。
　　“在下怀然。携妹夜拜访章知府，多有打扰，还望章知府不要介怀才是。”殷念远淡笑，打断章简怀接下来要说的话，语音转而温润，却依旧偏带冷意。想也知道章知府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话：下官不知侯爷驾访，未曾远迎，望侯爷恕罪！
　　章简怀微怔，突然明白眼前之人并不希望让人知道他的身份，连忙躬身抱拳道：“不……不介怀，怀公子到访，实在是蓬荜生辉，乃下……吾之大幸。”
　　这话说得颤颤悠悠，犹如风中败絮般，俨然是殷念远的突入起来的造访让他不觉惶恐。从头到尾，他都不大敢抬眼正地看向前方犹如神祗般神圣高贵之人。只是侧目斜视而上，看向殷念远。门庭上的纱灯里打落下来的昏黄的光线形成柔和的光线，将眼前修长俊逸的身形轻轻笼罩了下来，流入出一种淡柔而清冷的清韵，宛若自九天而下的天人，带着属于上月方有的圣洁清华。章简怀不慎惶恐，只觉自己在逍遥侯面前渺小的宛若只小小的蚂蚁，只能怀着颗虔诚的心来瞻仰这个天人。
　　“章福，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快到上厅准备茶点！”他忙回身吩咐着一直呆立傻愣着的章福。弄得章福满是错愕与狐疑：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让老爷惶恐成这样？
　　“章知府请！” 殷念远淡淡笑语，礼数相还。章简怀恭谨的心态于他而言，并不会引起他的自豪之感，反倒是钩起了他的厌恶之情。
　　侧首相看，见到的只是烟萝似笑非笑的表情，双眼正高深莫测的打量着就差卑躬屈膝的章简怀，若有所思着。
　　客为上，理当是殷念远先行，更何况乎殷念远侯爵的身份。殷念远迈步先行，烟萝从旁相随，前后不到半部的距离。
　　章简怀那双眼蓦然似见鬼了一般，就那么半愣了起来。那个女子……衣袂随着夜风微微拂动，纤细的身影借着其手中摇曳着的纱灯缓缓而行，在明灭闪烁着淡柔光线的打落下，似如一缕轻烟，左右飘忽。她……堂堂一个大活人，站了那么久，竟让人丝毫也察觉不到她的存在。怎会这样，不该的呀？究竟是逍遥侯的光芒太过夺目了，还是那个女子会隐藏之术，以至于让人旁人根本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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