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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爱有所觉(二) ...

  •   白楼月进了怡亲王府,左看看右瞧瞧,像是故地重游般,忍不住感慨道:“哎呀,这里变化可真够大的,我都快认不出了。”
      锦熙拉了拉他,凑近道:“你小声点,别再引人注意了,我可没想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打草惊蛇。”
      白楼月立刻压低了声音,点头道:“好好,我低调点,低调点。”然后他还是左看看右瞧瞧,却不再出声了。

      锦熙看着白楼月的样子,还是不大放心。便对身旁的云倚漠道:“你说他这个样子,能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云倚漠摇摇头:“谁知道,不过好歹他也有千年的修为,又对此事知根知底,应该不至于太废物。”
      锦熙笑道:“说实话,我还真看不出他是个大妖,而且”说到这里,他语气蓦然一顿,似乎又想起自己和云倚漠“尴尬”的关系,遂又不能“自然”的聊天了。

      云倚漠暗叹一声,拿对方实在没辙——眼下,逼也逼不得,舍也舍不下,讲又讲不通。只好一语不发地瞪着他,慢慢化解堵在胸口的那一团郁气。
      他真的没想到,这个纵情欢场的纨绔,对待起感情来竟然这样扭捏保守,拖拖拉拉,实在反差太大。

      锦熙知道自己再一次把“关系”搞僵了,正思索着如何修复。这时迎面走来一人,眉眼温润,笑容和煦,正是他大哥锦封。

      锦熙看到自家大哥后,赶紧甩掉眼前的“尴尬”,跑上前去打招呼。
      同时,他向锦封介绍道:“大哥,这是我的两个朋友,这位是白局长家的少爷,叫白楼月。”他指了指白楼月,白楼月则十分配合地向锦封伸手右手,说道:“你好。”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滴水不露,倒让锦熙心安了不少。
      接着,锦熙又指向云倚漠道:“这位是”
      他话还没说完,锦封倒先开口截道:“这位我认识,云道长嘛,道法高超,我们曾有数面之缘。”说话间,他竟主动向云倚漠伸出了手,态度十分热情。
      云倚漠打从第一次遇见这个锦封大少爷,心里就犯嘀咕。明明是萍水相逢、点头之交,怎么回回见面都这么“热情”,跟见了“亲爹”似的?实在令人消受不起。
      他不动声色地伸出手,点到为止地与他握了握。举止不远不近,态度不温不火。

      锦封对云倚漠笑道:“家弟顽劣,这些日子有劳云兄在外关照了。”
      云倚漠眉梢眼角,挂着礼貌性的寒暄,回道:“在下与锦熙也算好友,好友间互相照料也是应该的。”他表面上制式化地应对着,心里却冷哼道:我照料我的人,用得着你来感谢吗?
      锦封哪知道自己一句客套话,竟触了对方的霉头,仍继续道:“云兄,也帮我劝劝家弟,人都回来了这么长时间,就不要总在外面飘着了,毕竟外面千好万好,也不如自己的家。”他说着看了锦熙一眼,满眼的无可奈何。

      云倚漠听了这话自然更不高兴。什么家不家的,这是要跟他抢人,是吗?
      于是他绵里藏针地回绝道:“锦熙的事,我作为外人也不好插手。”
      锦熙在一边腹诽道:艹,这时候怎么变外人了?怎么不好插手了?我的事你插手的还少吗?
      没想到,云倚漠很快又补充了一句:“他若是喜欢在我那住着,就算住一辈子,我也没有意见。”说这话时,他眼角微微上挑,一副“此人我管了”的姿态。

      锦熙这回腹诽不出什么了,而是心头狂跳,不住地将眼光瞥向自家大哥,生怕他听出什么端倪。

      好在,锦封脸上并未显出什么异样,只是呵呵笑道:“家弟有云兄这样的挚友,在下也就放心了。”之后他知情识趣地转了话题,对旁边的白楼月招呼道:“白少爷,生得真是一表人才,不知令尊是哪位白局长,竟有子如此?”
      锦熙闻言顿时一慌,忙抢白道:“哎呦,大哥,我这回真的没交狐朋狗友,你不用盘问得这么清楚,小白品行端正,绝对进步青年。”
      锦封被锦熙无所顾忌的戳破了“心思”,面露尴尬,最后这尴尬又化作满眼无奈,对着其他二人歉然道:“见笑了。”

      锦熙也知自己给大哥“刨了底”,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于是软下声音,甜腻腻地叫了声:“大哥。”他这一撒娇,锦封立刻没招了,心里就算有再大的气,也都被化掉了,何况他本来就没生锦熙的气。
      但这一声撒娇,对于云倚漠来讲,则像是一只毛茸茸的猫爪,不断在他心头搔来搔去,最后搔出一片情动,令他真真切切地体会了一把,何谓百爪挠心、躁动不止。

      锦封摇摇头,手指轻点了下锦熙的额头,眼中满是宠溺:“你呀,还是这个长不大的样子比较好。”他这一句说得若有深意,别人听不出来,锦熙却是听得心里一酸:是呀,他有多久没有跟兄长们这样撒过娇了?
      五年?还是十年?
      而今天不过是情急之下,给硬逼出来的而已。

      锦熙笑笑,露出两个甜美的酒窝:“大哥,我长大了还不好?你还能少操点心。”
      锦封依旧摇头:“我宁愿对你多操点心。”说罢,他挂回那一脸温文的笑意,对云倚漠和白楼月道:“在下还有事,先行告辞了。诸位在府中,尽请随意。”

      锦封离开后,白楼月羡慕道:“你大哥对你可真好。原来这就是人间所谓的亲缘之情。”
      锦熙刚想讽他两句:什么亲缘之情,说得自己跟四大皆空了一样。
      却不想云倚漠竟先他一步,发出了讥诮:“好什么好,也就一般般吧。”他一想到锦熙从小到大,都在用刚才那种软腻腻的口气对锦封撒娇,心里就忍不住烧起一团火。恨不得立即将锦熙揪过来,抹脖子、割声带,了事。

      锦熙哪知道云倚漠心里的“凶残”,还火上浇油道:“我大哥对我真的很好。从小到大,什么事都顺着我,还没少给我惹下的麻烦擦屁股。比我那一母同胞的二哥可好多了。”一提起二哥锦城,锦熙的心里就格外复杂。
      他对自己其实也很好,只是常常好得很“残忍”。
      白楼月疑惑道:“你大哥跟你不是一母所生吗?”
      锦熙道:“不是。我大哥是”他本想说说阿玛在外的私生子,后来觉得“私生子”这个词终究不太好听,于是中途改口道:“是阿玛与一位‘才女’所生,八九岁时才被带进的家门的。”而那个时候所谓的‘才女’,也多半出自青楼。

      云倚漠听了心中一动,觉得这境遇似曾相识。似乎冥冥之中,有些命运总是格外的相似。
      记得,那一年,他也是八九岁的年纪。被一双大手牵着,踏进了一扇巨大的朱门。门内缭绕着淡淡的檀香,大手的主人对他道:“儿子,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
      年幼的云倚漠,懵懂地点点头,小小的手心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忽然,他自暗处对上一双阴沉的眼睛,眼睛的主人同他一样年幼,但目光里却写满了不符合年龄的刻毒。
      他,在憎恨他吗?
      云倚漠当时忍不住问了自己,问完后又觉得无比荒谬——一个与他素未谋面的幼童,怎么会憎恨他呢?
      但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他却发现,当初他扪心自问的那个问题并不荒谬,荒谬的是那个不谙世事的自己。

      “我大哥虽与我并非一母同胞,但彼此间的感情并无差别。他担着兄长这个名,便时时都尽着兄长的责任。即使他是庶出,当初不能世袭爵位,继承家业,却对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仍旧尽心尽力。二哥不在的几年,几乎都是大哥在帮着阿玛操持家业。”锦熙的话里充满了对锦封的尊敬,这种“兄友弟恭”的亲密,瞬间将云倚漠从记忆的片段中拉回。
      他难得眼中露出一点向往,淡淡地说了句:“真好。”
      这句“真好”令锦熙不由一愣,虽然这句话里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但他却从中听出了诸多的情绪——无奈、不甘与艳羡似乎一言难尽。
      “云倚漠,你”锦熙开了口,却又不知该问些什么。
      云倚漠却似乎没听见一样,淡淡道:“走吧,别在这聊闲天了,是赶紧办正事吧。”

      锦熙领着二人,先在府里草草地转了一大圈,装出一副“四处闲逛”的样子。最后,才掩人耳目地一起进了佟佳.玉婉曾住过的小院。

      院门紧闭,似乎已多年未曾开门迎客。门上的铜环都锈出了斑斑绿痕。
      锦熙单手扣在铜环上,敲了敲,意料之中的没人响应。但他还是又敲了两声,才缓缓地将门推开。
      他在心里默默道:额娘,我回来了。
      刹那间,往事种种,一齐涌上心头,好的、坏的、甜的、苦的,全都随着一张温柔的笑颜,连成一线,牵扯出一段年少无忧的青葱岁月。

      自从佟佳.玉婉死后,锦熙未再踏入过这里一步。因为他害怕,害怕想起那夜母亲空洞的眼,父亲漠然的表情,四周或真或假的哭声,以及漫天彻底的白幔。

      白楼月站在小院当中,缓缓闭上了双眼,开始侧耳静听。
      他听到了佟佳.玉婉熟悉的笑声,听到了锦熙的第一声啼哭,听到了爱新觉罗.溥理温柔的情话,却也听到了岁月无情地将这一切逐渐磨平。
      一如侯门深似海,终止枯萎于墙内的命运,谁又能幸免?

      白楼月闭只眼往前走,走过院子里的每一处角落,走进积尘弥厚的主屋,坐在床边缄默不语。

      锦熙被白楼月的怪异行为,拉回了心神。他奇怪地看了云倚漠一眼,问道:“他在干嘛?”
      云倚漠将手指贴在唇边,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别打扰他,他在‘听生’”。

      锦熙凑近云倚漠,吊着气声问道:“听声是什么?”
      云倚漠耐心解释道:“就是听取人生前的某些记忆片段。万物有灵,形灭而神存。灵魂虽要去入轮回,但无论任何人,对这人世总会留有牵挂,因此便会落下一缕残识,在他最牵挂的地方,这缕残识里便会存着一些他生前的记忆。”
      锦熙怔怔道:“我能听吗?”
      云倚漠看着他那样子,有些心疼,却还是说道:“不能。白楼月是大妖,只有他能‘听生’”。
      锦熙眼中露出些许失望,但这失望也是预料之中。

      白楼月的眉间,忽然隆起一座小丘,眉目骤缩,似乎听到了什么“不愉快”的声音。
      他耳边蓦然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充满恶毒地不断逼问道:你告诉我,那条玉坠,到底从哪来的?快说,到底是谁给你的?给你玉坠的人,现在在哪?快说快说
      伴随着这声声的逼问,四周漂浮着极尽忍耐的啜泣,微小而脆弱。

      突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划过白楼月的耳边,刺得他心头一个哆嗦。
      那是佟佳.玉婉的惨叫。
      白楼月心中升起层层疑云: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她叫得如此凄惨?
      他急切地集中精神,想要探寻更深的真相。但所有的声音却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白楼月坐在原地,长出一口气。光洁的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睁开的眼睛中带着一缕恍惚。

      锦熙见白楼月“听生”完毕,立刻跑过去,急声问道:“怎么样,小白?听出什么了吗?”
      白楼月脸上仍带着一丝迷惘,但眼中已恢复了清明。他对锦熙道:“你母亲的死,果然与我有关,与这条玉坠有关。”他神色黯了下来,心底不由涌起一团愧疚。

      锦熙眸光一跳:“你找到害我额娘的人了?”
      白楼月摇摇头:“我只听见了他的声音,但那声音一会似人、一会似鬼,也无法成为一条有用的线索。”
      锦熙听了并不泄气,双手紧攥成拳,恨声道:“管他是人是鬼,我就算死也要把他揪出来,给我额娘偿命。”
      云倚漠在旁看了,心里直摇头:这小子还真爱异想天开。这事是拼命就有用的吗?随后,他又扪心自问道:我到底喜欢他什么?

      白楼月道:“玉婉小姐生前还经常去些什么地方?我想再去听听。”
      锦熙道:“我房里,我二哥房里,还有我阿玛房里。”说到后半句,他磕巴了一下,心里打鼓道:在他阿玛房里不会听见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吧?
      白楼月:“现在去方便吗?”
      锦熙:“我那里当然方便,随时都能去。至于我二哥跟我阿玛那里,那就要容我安排安排了。”他说的“安排”自然是要等人不在时悄悄溜进去。
      白楼月点头:“那先去你那吧。”

      云倚漠虽是第一次踏入锦熙的住处,但并不觉陌生。在白山的梦里,他也曾来过,那时锦熙也是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而他跟在后面。
      他心里默默道:不知这小子的卧房里,是否还散着那股呛鼻的脂粉香?

      锦熙打开门,将二人让了进去。
      云倚漠暗自摇头道: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无论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这房间闻起来依旧像个“窑子”。只不过在现实中,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楼月倒没觉出什么,只好奇道:“你这屋里怎么这么香?不呛得慌吗?”
      锦熙混不在意道:“这可是从法兰西买来的香水,我拿它喷屋子,怎么可能呛?你闭上眼,仔细感受下,这香味可是分层次的,前调、中调、后调,每一层都别有一番韵味。”
      白楼月抽抽鼻子,认真地感受了下他说的那种“韵味”,但可能是人畜殊途,他实在无法感同身受,于是只好敷衍地“嗯嗯”两声,也别拂了他的面子。

      云倚漠则不由自主地再一次扪心自问:我到底喜欢他什么?

      锦熙见这二人似乎都不懂欣赏,也不再多言,便说回正事:“小白,你听吧。”
      白楼月闭目凝神,再次进入“听生”的状态。
      忽然,锦熙又像想起了什么一样,打断他道:“等等,你先别听。我有个问题得先问你一下,你这一听,会不会将我的隐私都听了去?”
      白楼月老实答道:“不会,‘听生’只能听死物的灵。所以听不见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锦熙恼羞成怒道:“我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那叫‘隐私’,不是‘见不得人’。白楼月,你到底会不会说人话?”
      白楼月眨巴着眼睛委屈道:“锦熙,虽然你是玉婉小姐的儿子,但也不能歧视我们这些做妖的。”
      锦熙:“”
      云倚漠:“”

      “算了算了,你赶紧听吧。”锦熙实在是跟白楼月说不明白。对方聊天总是抓不住重点,他连争辩的心都没了。
      白楼月“哦”了一声,立刻又进入了“闭目静听”的状态,放佛刚刚的“委屈”从未出现过。锦熙心道:这妖的脑回路,就是跟人不一样。

      在白楼月“入定”期间,又剩下云倚漠和锦熙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
      锦熙眼珠子四处乱转,明明在自己的地盘上,却感到浑身都不自在。他时不时地偷眼觑向云倚漠,见对方左看看右看看,丝毫不显局促,最后竟然还大大方方走进了里面的卧室,肆无忌惮地躺在了他的床上,又试了试软度。

      真不见外。
      锦熙心道。
      但转念一想,云倚漠跟自己又有什么好见外的,他在他那里不也是如此?
      原来不知不觉中,二人的关系竟变得熟稔如斯?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云倚漠,心绪起伏不定,不料,对方这时也看了过来。两人目光一错,也说不出是尴尬还是暧昧,只觉彼此心头俱是一热。

      正在“听生”的白楼月,突然破天荒的大骂了一句:“妈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听不下去了!”
      锦熙心里“咯噔”一下,慌道:“你不说听不见我的‘隐私’吗?”
      白楼月一脸懵圈:“没呀,我没听你‘隐私’呀。”
      锦熙摆明了不信,逼问道:“那你说什么乱七八糟听不下去”说着说着他自己反应了过来,忙压低声音心虚道:“难道说不是”
      云倚漠走过来,冷冷一笑:“看来你这屋里,真是藏污纳垢不少啊。”
      锦熙假装没听见,硬转了话题,问白楼月道:“小白,你刚刚都听见什么了?有没有什么重要线索?”

      白楼月闻言,立即垮下一张脸,大吐苦水:“锦熙,你这屋里都住着些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可烦死我了。”
      “啊?”锦熙一脸茫然,不明所以道:“这里就住着我一个人啊。”
      白楼月:“人,确实就住了你一个。其它的,可就不好说了。刚才我‘听生’时,耳边全是鬼哭狼嚎,跟跑马灯一样,就没消停过。看来你从小大住在这里,都不怎么孤单,它们来来往往,都把你这当暂时歇脚的驿站了。”

      锦熙脑袋“嗡”的一下炸开了锅,顿觉后脊发凉,遍体生寒,瞬间整个人就冒出了一层冷汗:“你是说是说”他草木皆兵地环视了下四周,忽觉得宽敞的房间里很挤,四处鬼影重重。

      他再顾不上和云倚漠之间的那点尴尬,忙紧紧贴到了对方的身边,死皮赖脸地抱住了他的一条胳膊。
      “要不咱先走吧?”虽然外面太阳高照,他还是从屋内觉出一丝阴凉。他话没说就拉着云倚漠往外走。
      云倚漠见他那副怂样,眉梢眼角不由漾起了一抹柔和的笑意。
      心道:或许,他没有什么好,但我就是喜欢他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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