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散场》阿雄

1、雨过（上）

　　无休止的争吵仿佛就像命中注定的一般，无从逃脱，无法停止。

　　何阳痛苦的从远处的大楼里跑了出来，他双手狠狠地捂住耳朵，仿佛这样便可以遮住身后传来的愤怒的吼叫。

　　雷雨轰鸣，何阳穿着一袭单衣跌跌撞撞的跑啊跑啊，不知不觉就跑到了街口宽阔的沥青马路上。

　　一雨即江南，突如其来的大雨将这个北方城市本来就岌岌可危的排水系统彻底送入了死神的怀抱，路面的积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

　　何阳趟着水，痛哭流涕的走在却早已空无人烟的街道上，也是，这么大的雨，本就不应出门，而应该和亲人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看电视，顺带在对于新闻报道义愤填膺的点评才对。
　　陡然间，水下不知有什么东西绊了何阳一下，他眼睛一瞪，整个人就向前扑倒在了一片飞溅的水花之中。

　　满地泥泞的污水被溅了老高，又狠狠的砸在他的身上，格外狼狈。何阳一瞬间失去了爬起来的力气，他就那么的趴在雨里，大声痛哭起来。

　　猛然间，一把宽阔的银色大伞罩在何阳身上，豆大的雨点打在伞面嗡嗡作响，伞叫了痛，人身上的痛便淡了许多，仿佛这世上的痛苦也大抵如此，别人痛了，自己也就不那么痛了。

　　何阳想，会是吴磊吗？可转眼，他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那么固执，那么的冷硬，怎么会来，他不由的轻笑。

　　一只白得通透的手伸向何阳眼前，伴随着温柔的嗓音，“起来吧。”

　　何阳猛地抬起头，看见面前打着一把巨大银色大伞的人，一头银色的长发束在身后，剑眉星目却满眼温柔，满眼宠溺。

　　那样的温柔太耀眼，何阳不由自主的将自己被污水冲刷的青紫的手颤巍巍的递了过去，凑向那一抹温暖的白。
　　男人的手出乎意料的有力，他扶起何阳，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拿出一方洁白的手帕，擦干何阳脸上的污水，“去店里喝杯茶，等衣服干了再走吧。”

　　何阳听后，惊奇的看着男子，这么大的雨，店家几乎都关了门，哪来的店铺？他看着远处的灯火，心底陡然生出一种天大地大，自己竟然不知该去何处的寂寥之。

　　也许此刻只有他是一个人，不过，也许他现在，不是一个人。虽然不知道男子是谁，可不知怎么的，这一刻，他却无比的相信眼前的这个人。

　　男子似乎感受到何阳的疑问，嘴角轻轻挑起，“眼前不就是吗？”

　　何阳猛地转过头去，在马路的拐角处，一颗巨大的榕树下，有一盏橙色的灯火，在雨中安静的燃烧着。
　　男子扶着他走进油灯下的圆拱门，何阳抬头看了看上面的牌匾“雨庄”。

　　看见男子回来，庄里立刻有人来接过了男子手里的伞，为他撩开了屋门的帘子，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仿佛对于男子带回的人，早已司空见惯。

　　进了屋，男人这才松开何阳，何阳从男人的怀中抬起头，才发现，这竟然是一间茶馆，古色古香的茶馆。

　　男子先是带着他去茶室后方，换了一件宽大的长袍，又递给他一条毛巾，这才带他回到了茶室。

　　两人坐定，男子轻轻拍了拍手，就有一个身着长袍的老人端着一个托盘，缓缓走过来，小心的将托盘上的东西端下来，几盘茶点，两个茶杯，一个茶壶，茶壶口里还幽幽的冒着热气。

　　男子跪坐在何阳对面，推过一杯滚烫的热茶，“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端起热茶，在袅袅的雾气里，何阳眼睛一酸，他赶忙喝了一口茶水，一股清新的芳香顿时充斥了整个身体，何阳又喝了几口，只觉得每口都有不同的滋味，犹如人生百态，不由感慨，“这茶，真好喝。”

　　男子淡淡的笑，银色的长发垂在身侧的坐垫上，何阳这才注意到，男子也换上了一件银丝雪竹长袍，肯定是自己当时弄脏了人家的衣服，想到这里，何阳有些局促，“今天…谢谢你！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挠挠脑袋，“我叫何阳。”

　　“只是举手之劳。”男子端起茶杯，轻啖了一口茶水，“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何阳本来是难以启齿的，可到了这里，不知怎么的就有一种倾诉的欲望。

　　他喝着热茶，在缭绕的水雾中开了口…

　　“我高中的时候就跟他在一起了，他当时刚刚工作。”

　　“后来，这件事被好事者捅了出来，当时我才高中，谈恋爱在当时都是大事，更何况是同性恋呢？”何阳说到这里，嘲讽一笑，轻抿了一口茶，却发现茶水仿佛随着他的心情转变一样，变成了苦涩的滋味，他猛地抬头看这对面的男子。

　　“这茶叫人生。”男子迎着何阳的目光。

　　“人生？”何阳又喝了一口，发现茶水开始淡淡的泛着酸涩，正如他的人生。

　　“最终的结果就是我不愿意放弃，学校便让我休学了，最后就连家里也对我放弃了。”何阳平淡的说着自己的故事，听起来却泛着一股心酸。

　　“那你们在一起幸福吗？”男子突然插了一句。

　　“…幸福…”何阳端起茶杯的手骤然停止，雾气后的眼神有些迷茫，他喃喃到，“或许最初是幸福的吧，不顾一切的在一起，一起来到这里，彼此依靠，只有彼此，是多么…幸福啊…”何阳颤抖着说出这一切，“后来…”

　　“后来怎么样了呢？”

　　“后来，他有了工作，我却书都没有读完，没有自己的事情，一切都变了，感觉彼此不是那么重要了,矛盾也多了起来…可能…是我自己太没有用…拖累了他…也许，我…一直都是累赘吧…”何阳低着头，长长的刘海盖住双眼，肩膀一颤一颤地。

　　银发男子轻轻皱眉，起身搂过何阳，轻轻拍打这他的背，低沉的嗓音幽幽地飘荡，“那也是一个美丽的重负。”

　　何阳抬起一张憋地眼眶通红的脸，看着温柔的男人，再也按捺不住，泪水溢出眼眶，恍若决堤。

　　银发男子心痛地擦拭着他的泪水，轻轻吻上他的眉间，“其实这都不是你的错，不是吗？”

　　“可是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这个城市，除了他，我谁也不认识…可是他，已经不再需要我了…他有更适合他的人…我…我不过是他的阻碍…”

　　何阳闭上眼，想着那日，他看见的那个，和吴磊纠缠的男人；想着这些日子吴磊越来越烦躁的态度；还有今日，那凶狠地一巴掌，原来自己，从来都是一个人，做着一个名为长久的梦。

　　“…时间的力量啊…”男子叹息道。

　　何阳猛地惊醒，是啊，时间在走人在变，原地不动的，也许就只有自己了。

　　他闭着眼，想着那些多少个温暖的日夜，那双温暖的手，多少次犹如眼前的银发男子一般，安慰他，保护他；那温柔的笑脸，曾多少次为他绽放；那坚定的“没事，有我”，蛊惑他去相信去信任…最终，他是他唯一，他却早已厌恶了。

　　“如果再来一次呢？”银发男子的声音有一种特殊的诱惑力，在茶香里浮现。

　　何阳的眼神迸射出一道光芒，带着一瞬间格外明亮，“可以吗？”

　　银发男子宠溺，“如果你愿意的话，何尝不可。”

　　何阳得到了肯定地回答，反倒有些犹豫。
　　银发男子不催不问，重走一边人生，不是谁，都有这个勇气。

　　“您为什么对我如此特别？”何阳疑惑地问。

　　“也许是因为一场雨。不是吗？”男子笑笑，“雨停了，回去好好想想吧，如果你愿意，我的答案是随时可以。”

　　男子拍拍手，那个上茶的老伯又来了，将何阳领到了之前的地方，何阳的衣物早已搁在那里，他换好衣物，回到茶室。

　　“还是这样适合你。”银发男子眯着眼前，声音渐渐低了起来，“那样终究不像你，也不像他啊…”

　　何阳疑惑的看着男子，心砰砰砰的跳。

　　男子起身，牵过何阳，两人一起走出茶庄，雨过天晴，天边斜斜挂着一道彩虹，“回去吧。”

　　何阳抬头看着男子，温柔的银色的眼眸，“我可以再见你吗？”

　　“可以，在每个下雨的日子，在心中唤我，秋夜白。”男子说完，凭空变出一个木盒，交与何阳，“茶未完，我们的约定，都做数。”

　　一道阳光陡然穿透云层，射向何阳，他伸手一挡，有些晃神，等到他再定眼看时，哪有榕树，哪有茶庄，一切都仿佛是南柯一梦。

　　阳光有些刺眼，何阳抬手遮住阳光，突然发现手上的茶盒，古色古香，透着时光的痕迹。

　　“原来这不是梦。”何阳咬了咬牙，向家里走去。

　　大雨过后的空气干净清爽，何阳不多时便走回了家中，他轻轻推开门，便看见沙发上的人猛地抬起了头。

　　吴磊整个人看起来极为困倦，平时一丝不苟的黑发如今也乱蓬蓬的支在脑袋上，这样的他看起来到有几分亲切，他动了动嘴，说出来的话却依旧暴躁，“你还回来做什么！”

　　“我。”何阳语塞，垂下眼帘，“我累了，不想和你吵了。”说着就转身朝房间走去。

　　“你不解释你去哪了？”吴磊的声音有些扭曲，带着一丝咬牙切齿，他猛地起身，狠狠拉过何阳的胳膊，扭着不让他进屋。

　　“没去哪里。我能去哪里？”何阳吃痛，“我已经没有家了。”

　　吴磊一愣，紧握的手无意识的松了下来，何阳便转身进了房间，拉上了门。

　　何阳靠在门上，身后传来砰砰的砸门声，何阳闭眼，顺着门滑下来坐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何阳迷迷糊糊陷入了沉睡，门外的声音断断续续，响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