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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导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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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参谋长无视耳边愤怒的咆啸,双手交迭,在软质皮椅上闭目养神。
「奈良,你这混小子!」一头白发却身形不见衰老的魁梧老将军用力拍击奈良鹿丸身前的桌面,咬牙切齿:
「大陆永远都禁不起再一次的战争,你竟然还把雪山要塞拱手让出去!」
「我说长官啊,就算我们不出手,雪山要塞九成也是会被攻陷的,与其到时候再苦恼要怎么谈判,还不如让他们欠个人情呢?」
「奈良鹿丸!我们本来有着人数上极大的优势!」白发男人气极了,「你是我这些年继他之后难得看上的统筹人选,怎么可以如此消极?」
「积极有什么用,这根本不能比啊。」鹿丸困扰的搔了搔脸,「让我跟赤砂蝎比,有意义么?」
「你说什么?」长者怒眉横竖,叨叨唠唠的训话起来。
鹿丸打了个呵欠,撑着头望向天花板。
没有意义,因为根本无法比。
不论是他之于赤砂蝎,还是人类之于血族。
晓的那位当家固执得厉害,他不认为有谁能轻易动摇他确切的信念,在他看来,目前在晓家发生的一切没那么单纯,但也没那么复杂。
因为迪达拉,仅仅是发现了大陆早就存在的荒谬矛盾而已。
──为什么血族要像犯人一样被管束约制?
──为什么世界的定律得由人类制定?
──为什么战争结束了,却仍要为了杜绝叛党而让那艘强大得超出能力范围的战舰继续航行?
这一切都太荒唐了。
如果所谓的和平共存是建立在另外一个种族的尊严之上,那么这个借口就没有延续的价值。
用平等的角度来看待这个世界吧,年迈的长者们。
鹿丸放下视线,平静地望着朝他唠叨说教的长官。
请放下你数十年来的惯性视野,请抛弃深根固蒂的理所当然,学习重新看待这个世界。
如此,人类与血族的战争才是真正意义的结束。
不是吗?
* * * * *
蝎慢慢睁开眼睛。
雪山要塞是军事基地,给上级军官的寝房无法与晓家在索兰的超奢华碉堡相比,但对于一个边境荒瘠的军事要塞来说却已经称得上相当舒适,他动了动僵硬的脖子,转过头,见到睡在身旁的金发青年不知什么实后早已经张开明亮的双眼,盯着他瞧。
有赖于体内的自动处理程序,蝎不用看就知道现在是早上七点三十一分,一位血族──还是一位纯血统的血族,在这个正该入睡的时间点醒过来实在是与他的身份十分的不相衬,但蝎却打从心底的感受不到一丝违和。
从他见到迪达拉的第一眼开始,迪达拉的所有表现就跟吸血鬼三个字扯不上半点关系。
思及此,蝎的神情不自觉的柔和了一点,他伸手抚摸迪达拉散落在丝绒枕头上的金发,但手很快被迪达拉毫不留情面的拍掉。
蝎不以为意,耸肩问:「还在生气?」
迪达拉回了蝎一个不予置评的眼神,轻轻哼了一声,「你说哪一回?是你假装格盘还是擅自跑到战场上?」
迪达拉很火大。
那天攻下雪山基地的一战,晓家是作足了准备,火力全开,表面上只有寥寥数人,但事实上晓家的六人只是个噱头十足又光鲜亮丽的诱饵,他们早就暗地雇用了大陆上排名前十的佣兵团,总共四百七十五人的菁英们将趁晓家吸引了绝大多数的视线时,带着最新圣光武器绕过雪山山脉,从基地背侧突入。
也就是说,蝎就算不出现在战场上也不会怎样。
最让迪达拉恼怒的是,现在已经没有方舟了,蝎的意识体不是存在于无边无际、随时可以撤退的浩瀚网域,而是一具真正有实体的人造体中,要是哪个疯子朝着战机狂轰或是蝎哪根线路接错造成坠机悲剧,那蝎就是真真正正的消失了──还死得莫名其妙。
「少乌龟笑鳖了,你我不过半斤八两。」蝎用一个闲散的姿势躺在柔软的大床上,一点也没有为迪达拉的不爽感到丝毫歉意。
「你什么意思?」迪达拉眼睛一瞇,撑起身子瞅着蝎,纠正道:「我跟你不一样,你本来就没有必要过去,可我是晓的当家,难道我还能躲在后头让家人自己去当诱饵?」
「所以呢?」蝎维持着侧躺,手臂枕着枕头的姿势瞅他。
迪达拉不明所以地与蝎四目相望,他直觉蝎是想告诉他些什么,但却一时没能听出来。
蝎的眼睛仍是那样波澜不惊,优雅慵懒,见迪达拉半天没反应,才叹了口气,用与他那闲散表情全然不相同的利落身手猛一翻身,跨坐在迪达拉的腰上,双手撑在两侧,吐着气低低问:
「这是一个可以把我的床伴送上战场的理由吗?」
迪达拉一愣,抬头看着蝎。
蝎的表情仍是那样从容不迫,他用一种半是审视半是玩味的目光扫过迪达拉赤裸的胸口,最后停在迪达拉胸前一道旧伤疤之上。
那个伤他记得,在四年前的百年大战中留下的。
「你成长的速度太过了,这违背了自然常理。」
过度的强迫性成长从来不是好事,就像打了生长激素的饲料鸡,内脏生长的速度无法跟上被外力影响而迅速膨胀的身躯,最后成了无法站立的肉球;又比如大陆政策的改革,风驰电掣的革新真正意义上并不是一场完善的蜕变,因为她的人民很有可能尚未打从内心准备好做出这巨大的改变,血族与人类和平共处只是理论,很多人都清楚已经打了百年的两个种族事实上很难达成真正的平衡。
这种现象同样发生在迪达拉身上。
迪达拉绝对不是个案,在这个烽火四起的年岁很多孩子都是如此,比迪达拉年纪更小的大有人在,发生在迪达拉身上的状况只是整个大环境的缩影,而且更加明显。
因为环境也因为心理上的恐惧,四年中他不断强迫自己蜕变成长,从一个被家族保护得天衣无缝的弱小吸血鬼变成丹特戈研发部长的得力搭档,从什么都不会变成同盟派不可或缺的坚强战力,从一个晓家刚被承认的成员变成得扛下家族责任的当家,最后,在百年大战好不容易终结之后,他甚至得扛下维持这巨大平衡的重任。
四年的时间远远不够,但迪达拉没得选择。
「这件事情,我得付一半的责任。」
终结了方舟,从人造体上清醒过来后,蝎曾经对此,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自责,与心疼。
如果不是他在方舟之中藏匿的三年,迪达拉未必要孤军奋战。
如果不是他因为被方舟反噬了意识,迪达拉未必会被逼着下这一步违心的险棋。
蝎想他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忘记,当他假装格盘时,迪达拉在几秒的停顿之后,迅速凝结出的冷淡。
那种淡然不是真正的平静,只是一个必须的外壳,因为迪达拉已经被逼到绝境,不得不用伪装出来的冷漠来面对这个更加冷漠的世界。
哪怕他的心中是多么的委屈。
这不是任何一个人的错,他们身处的年代就是如此辉煌灿烂的同时又如此颠簸潦倒,每朵烟花绽放的花火都是经过了长时间的酝酿,燃烧了生命然后换得的成果。
明知道没有人该对这样一个年代负责,但是蝎身为一位导师,身为迪达拉这场旅途中的拓疆者,他对无法陪伴这个孩子走完后半段最颠簸的年岁感到遗憾与内疚。
幸而蝎从来不是一个会消极沉溺在错误过往的人,既然迪达拉让他从方舟中回来了,他就有义务继续他身为一个引领者的责任。
年轻的导师知晓自己的责任也知晓自己脆弱又故作坚强的学生,没有少时的懵懂天真却仍然可爱得惹人心疼,所以他只能把头靠在迪达拉的颈窝,嘴唇贴着迪达拉的耳朵,轻轻摩娑,用他所能够给予的最大温柔去安抚这个他眼中永远的孩子。
「不管怎样,我回来了。」蝎这回,没了语气中一贯的傲慢慵懒,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柔声安抚。
「对我撒娇吧,傻子。」
蝎看不到迪达拉的表情,只知道良久之后,那家伙轻轻应了一声,带着软软的鼻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