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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75、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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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天罗地网一样洒下来,笼罩住一个打扮精干利落的小男孩。小男孩手持一把紫檀剑,正舞地煞有介事,虎虎生风。
忽然,小男孩一个拿捏不住,剑脱手而出,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扑通一声落到不远处的荷花池里。
池中泛起圈圈波纹,随即紫檀剑浮了上来,在水中颤巍巍漂着。小男孩连忙扑过去,蹲在岸边就要伸手去捞。旁边宫人模样的侍从见状,吓得一把拉住他:“五皇子,您小心点!您过来,让小人帮您捞。”小男孩只好站起来,叉着腰站在那里:“那你快捞啊。”
侍从低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去够那紫檀剑,可无论怎么努力,始终触不到剑身。小男孩看得着急,四处环望却找不到任何可以协助的树枝木棒之类,他命那侍从道:“快去找根木棒来。”
侍从又试了几次不果,没奈何站起来,嘱咐小男孩道:“五皇子,小人马上就回来,您可千万站这里别动啊。”小男孩不耐道:“知道了,快去吧。”侍从犹犹豫豫地离去,走出老远兀自一步三回头。
小男孩看他背影消失在自己眼中,嘟囔了一声,双脚夹住池边一棵垂柳,慢慢探出身子向那剑伸出手去。
不远处花丛里一个身着白衣的小男孩看到这一幕,“哦”了一声,挑了挑眉,心想:看不出,他还真有一手。这个念头还没动完,就见那捞剑的男孩小腿一滑,一头扎到荷花池子里去了。
掉到池中的小男孩正是光宗的五皇子成璟,总算他还有几分镇静,但见池中水花四溅,他一阵扑腾,竟然自己挣扎着站了起来。他吐了口水,便想往岸上走,可惜那荷花池虽然不深,底下却积了层厚厚的污泥,他动了几下,发现脚已被黏着住了。他心中惊慌,愈加使力迈步,却只是越陷越深。
他一个小小孩童,身量本来就是不高,这一陷之下,水渐渐没到了胸口,正在不知如何是好间,一只小手从天而降,伸了过来:“抓住。”
成璟一抬头,只见岸上半蹲着一个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的男孩,一身白衣,眉清目秀,正伸着胳膊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恍惚了一下,连忙伸过手去抓住他。白衣男孩力气并不大,拉了拉成璟的手,一个不小心自己差点也没栽进池中。他用另一只手勾住柳树,使出全身的力气把成璟向上拉。成璟慢慢地移动着,扑的一声,拔地而起,满身是水地被拽了上来,压在白衣男孩身上。
两人滚在地上呼呼喘气,均是十分地狼狈。半日之后,成璟才有力气从那男孩身上爬下来,半倚半靠在柳树上,吐出一句:“谢谢你。”白衣男孩也坐起来,看着身上沾染的泥水,皱起眉头:“讨厌。”成璟一时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白衣男孩没说话,自顾掏出手绢去抹衣服上的泥污,谁料越抹越脏,最后他气恼不过,把手绢用力掷了出去。成璟目瞪口呆地看着救命恩人女孩一般的行径,终于开口道:“别抹了,换……换一身吧。”
他话音未落,找棍归来的侍从就扑了上来,吓得面白唇青:“五皇子,您这是怎么了……”成璟满不在乎:“掉进去了,木棒找来了吗?快,快帮我捞剑。”侍从遵命把那剑捞了上来,又对两人嘘寒问暖:“二位皇子没事吧。”成璟不理他,拉了白衣男孩的袖子,笑道:“走,去我那里换件衣服吧。”
白衣男孩撇着嘴把袖子拔出来:“不要,我要回去了。”说完扭身便走。身后的成璟追了两步,叫道:“哎,你叫什么名字啊?”
白衣男孩一回头,正对上成璟那对含满了感激和信赖的眼睛,他微微一笑:“赵成绪。”
成璟孩童的面容慢慢幻化为一个鼻直口方、英武不失憨直的青年形象,所不变的是那对含满了感激和信赖的眼睛,一如既往地看过来,看过来……
……正在写信的赵成绪从回忆中收回思绪,嘴角微微上翘。十年前那么一拉,可就拉出了五哥赵成璟对自己忠贞不渝至今不变的一段兄弟情。从那是发生以后,两个人虽不是一个娘生,却变得比亲兄弟还要好几分。赵成璟喜欢武艺,脑子却不如这个小一岁的弟弟好使,因此对他不但一片赤诚,还言听计从。这次,……应该也不会例外吧?
他这么想着,手下笔走龙蛇:……十八日晚五哥来晴烟阁小酌……弟成绪……他长相清秀,字迹却是雄浑霸气,有筋有骨,端的是豪情干云。他提笔蘸墨之时抬起头来,正瞥见门口一个脑袋一闪。
赵成绪搁下笔,眉毛拧起。他最讨厌的就是下人伸头缩脑的劲儿,若说他们不守规矩吧,他们是小心翼翼怕冲撞了主子;若说他们懂规矩吧,又没得让人看了心烦。他懒洋洋地扭脸对高全说:“高全,门口那人是谁,想必有什么事要找你,不想叫我知道,还不去看看。”
高全也看见了,当下连忙道:“王爷说笑了。”说着把脸一板,叫道:“王德子,王爷都看见你了,有什么事还不快进来禀报。”
停了一下,一个人慌慌张张跌进来:“王爷恕罪……罪。小的是怕打扰了王爷公事。”
赵成绪看见他一愣:“是你?难道那里出什么事了?”
王德子看了高全一眼,只得道:“是……是王爷那日来看的那人,出……出了点事……”
赵成绪一惊:“他,他怎么了?”站起来就往外走。高全是此事负责人,自然也有些着慌,连忙跟过去。
赵成绪边走边问:“他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死了没?”
王德子一溜小跑,擦着汗解释:“还……还没没死……只是,是快……快不行了。”
赵成绪怒道:“不是叫你们看好他吗?一个人都看不住,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他转念一想,又问:“是不是你们人太多,把他弄得狠了,受了伤,还是得了病?”
王德子道:“不是不是,王爷吩咐了下来,我们就遵照王爷指示。高大人又嘱咐不要让那人出事,我们怕伤了他,也只……只上,上了四个牢头而已。……那人刚开始还想跑,后来也就老实了,一动不动地趴到那里。那个,那个,完事后那人神志倒很清醒,也没受什么伤,最后自己穿了衣服到墙角里坐了,不动不闹,也看不出什么不妥来……”
赵成绪气道:“说了半天到底出什么事了?”
王德子道:“是,是,是这样。我们怕他想不开闹出事来,还一直派人在外边盯着他来。可是后来看他送进饭来吃得干净,老老实实蹲到墙角里什么也不干,又想到高大人说这人原来是做相公的,想来也并不在意这个,就盯得不是很紧了,不过小的发誓,我们隔三差五就去看看他,生怕他闹出事端……”
赵成绪忍无可忍,停脚转身,一把扯过他来:“现在到底怎样?”
王德子吓得哆嗦:“王爷饶命。是饿得,饿得……”
赵成绪把他一推,转身又走:“什么饿的?”
王德子屁颠屁颠地跟着:“是饿得,饿得昏过去了,他这三天什么也没吃。送进去的饭水我们以为他吃了,其实他是趁我们不注意都倒墙角了,他挡得严实,屋里又黑,我们竟是没发现。今天进去送饭看见早上的饭没吃,人又倒在地上不动了,这才注意到墙角这些天的饭菜,想来是今天饿得晕了,没力气再倒就……”
赵成绪听他絮叨,不再发一言,只是走路。进了地牢,不理众人,径直朝那牢房走去,一脚把已然半掩的门踹开。
屋里点了灯火,几个人围成一圈背对墙边而站。透过他们的间隙,赵成绪看到一个牢卒正扶着绛蝶的头,往他嘴里灌着什么东西。
大家听得动静回头,见是赵成绪,赶紧让出位置来,怯然道:“王爷。”
赵成绪望着斜躺在那里的绛蝶,他似乎已失去了生命迹象,灌进去的粥顺着下巴流得满前襟都是,衣衫凌乱,脸色枯白,再也没有了天外谪仙的感觉,却像一堆被丢弃的破布,零散地堆在墙角。
赵成绪一时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有恶意的报复的快感,有嫌弃和鄙夷,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怜悯——一样太完美的东西被毁坏,无论如何总是有一点点可惜的。
不过现在,更多的还是担心,担心他就这么死去。经过一番试探,他对这个砝码的重要性毫不怀疑。因此,目前他还不能失去他,是伤是病倒也无所谓,可在使命完成之前,他一定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