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夜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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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锋随意地用两根手指拈着狼牙。只见他手指轻轻一弹，狼牙就在他指尖飞快地转了起来。男人把这锋利的凶器当成了彻头彻尾的玩物，神色漫不经心，丁点不怕伤到手。
在乌叶看来，他却几乎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似乎就在那么眨眼的功夫之前，男人还在火堆对面。
男人行走时总是毫无声息，战斗起来更是如同一道无声无息的影子，分明生就了这么大的块头，看上去却远比乌叶灵巧许多。以至于乌叶每每看他战斗，都忍不住屏息闭气，心驰神摇。
没人告诉过他，一个人的人形其实并不是一无是处不堪一击的，也从没有人告诉过他，一场战斗可以那样的行云流水，妙到毫厘。
当然也没有人教过他如何战斗——人们总是吹鼓着兽人是多么的强大，部落里老战士传授的，也多是化兽后捕猎的技巧，至于乌叶这种单薄得好像一阵风都能吹跑的？没人愿意教他，人们只会摇摇头，说你快走吧，你的存在就是在侮辱战士这个词。
郎锋的出现，却像把一切陈旧的压在他身上的条条框框都打破了，世间万事万物，都不再仅仅堵在“化兽”这一条道上。乌叶的心突然砰砰跳了起来，他的眼睛亮得像有火在烧。
少年冷冷清清，秀秀气气，唯独眼里这藏不住的锋利，让人清楚他不是一滩死水。
郎锋喜欢这样的眼神。
年轻而充满斗志的眼神，却干净得像初雪，让他情不自禁地想伸手帮他拭去其上附着的尘土。
仿佛这样，世间所有的年少天真就都不会老去，最终归于浑浊脏污一样。
郎锋想着一晒，自己最近恐怕还是太感情用事了一点。
他看一眼乌叶的手，这点伤在他眼里实在是小得不能再小的皮肉伤，但是长在这小美人身上不知为何就十分地触目惊心，啧啧，这白皙而脆弱的皮肤，比他见过的许多女人还强。这少年的出身肯定不错，否则哪养得出这一身皮肉？他也一定没有受过系统的战斗训练，单单看他行走的动作姿态就知道了，先天不足是一回事，后天有没有训练是另一回事。乌叶的先天不足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孤身闯暗云林实在是送死，不过……
郎锋摸到少年指尖与掌中的薄茧，微微一笑，顺手拿着烧热的狼牙就往乌叶的伤手划去。男人的手极稳，动作利落，巨大的狼牙被他用成了一根绣花针，轻巧地剃去伤口附近的死肉，而后解开随身的酒囊，直接将酒囊里剩下的酒都倒上了乌叶的伤口。
只听“刺啦”一声，乌叶痛得浑身痉挛，猝不及防尖叫出声。手中伤口仿佛被活生生放在火上烤，不……放在火上烤也好过这百倍，奇痛钻心，乌叶本能地就想把手伸回来，甩开那些酒液，远离这酷刑，然而郎锋抓着他的手，不让他移动分毫。乌叶挣扎无果，只得用力咬着嘴唇，脸色惨白。
空中传来淡淡的血腥味。
郎锋冷眼看他手上伤口，毫不动容：“现在没药，就这酒可用了。忍着。”
他等乌叶疼劲过去了，渐渐平复，伤口上的酒液也干得差不多了，这才重新把乌叶的伤口包扎起来：“过几天就能好了。”
乌叶满头冷汗，哑声道：“谢谢。”
“不必。”郎锋淡淡看一眼乌叶，忽然收敛了笑意，道：“小乌叶，如果我没猜错，你恐怕不能化兽吧？”
郎锋这一问来得委实突然，男人的目光平静洞察，却尖锐如刀，乌叶猝不及防，脸色白了一白。
他察觉到一种血淋淋的，骤然被撕开皮肉的疼痛，于是一时失了声，沉默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是。”他轻声说。
没有什么不可承认的，他生来如此，无可更改。可笑的是他并非因自己的意愿而被生成这样子，人们却好像就此定了他的罪，让他从此低人一等，落在尘埃里。可乌叶的自尊心又是那么的高，那样的敏感骄傲，他看似谁也瞧不起，谁也打不垮，但自尊向来就是和自卑连在一起的，他瞧不起别人，又真正瞧得起自己么？
郎锋却似乎没了任何恻隐之心，话语直白而锋利：“这点伤，换做任何一个兽人，两天就能好，绝不会落到这个地步。”所谓野兽之力，可不仅仅是化兽的能力本身，那是一股纯粹而强大的生命之力，蓬勃旺盛，赋予人强健体魄，兽人的体质又岂是不能化兽之人可比的？郎锋对此再清楚不过，这天下或许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股力量的本质了。他看着乌叶，眼中并无鄙夷之色，然而神色莫名复杂，低低叹了一声：“不能化兽……”
是诅咒还是祝福？
这次乌叶没有说话，少年一瞬间仿佛变成了石头，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唯余沉默。他在极端的疼痛里出了一身的汗，这时浑身却都冷下来，有一种被扒了皮的寒冷之感。郎锋是乌叶见到的第一个不知他身份，不因他出身而对他侧目的人，这给乌叶营造出了一种几乎是轻松的氛围——他费九牛二虎之力出部落，险些搭上性命，或许就是为了追逐这片刻即逝的如同错觉的自由。郎锋这句话却把他从得见新天地的兴奋里面敲醒了，他终究只是个亚兽。
没有力量的人，寸步难行。即使没有巫罩拦住他，他也走不出去。
生来是根草，要怎么才能长成树？
郎锋见他沉默，也没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他捡起已经空了的酒囊——他每天只喝一口这酒，让乌叶总以为酒囊里剩余的酒还很多，不料这下郎锋把剩下的全倒出来给乌叶清理伤口，也没有多少。郎锋看一眼已经空了的酒囊，嗤笑了一声，抬手就把酒囊扔进了眼前的火堆，只听噼啪一声响，火堆猛然蹿高，将这漆黑夜空照得如同白昼。
或许是火光太亮了，反将郎锋的脸色照得有些苍白，他眼里忽然染上了浓浓倦色，枕着手臂躺下，道：“那我们就摊开说话吧，小乌叶。”他微微勾起唇角：“你不能化兽，离了我，就得死在这林子里。现在你已经带着我饶了两天路了……哎小美人，我最近耐性确实挺好，不过再这样下去我可不确定我会做出什么。”
乌叶脸色一白，一时天大的心事也抛在了一边，连那句不正经的“小美人”也忽视了，回头看郎锋，微微抿唇：“你知道了？”
“你这副样子，绝没办法在暗云林中走多远，所以去你进入暗云林的地方绝不可能花费二天脚程。”郎锋将目光投射在少年秀气的面孔上，“一开始我觉得你没记住路，不过后来又发现不是这样，你记性很好，走过的路你都记得。所以我又很好奇……”他淡淡问：“你在有意带我绕圈子，是想带我去什么地方？或者说，你为什么带我绕圈子？”
乌叶无言。
把郎锋带回安昊部落当然不需要两天时间，然而乌叶见过郎锋可怕的身手，仍然不放心，又想到部落里外出狩猎的勇士还没离开太久，就带着郎锋在这林子里打转，希望能遇上他们的队伍，这样郎锋就不足为惧了，然而晃荡了两天，也没遇上其它任何人，乌叶竭力打探郎锋的底细，也没探出个所以然来。现在两天将过，他也无计可施了。
乌叶仰头看天，暗云林的夜空极美，星罗棋布，漫天灿烂的星光却让他莫名想起了那遮天蔽日的巫罩，二者俱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其实只要有巫羽坐镇部落，郎锋就一定掀不起什么风浪。他或许只是……一旦稍微得以喘息，就下意识不想自投罗网。
“我不想回去。”乌叶忽然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给这么个陌生人说这番话，然而有些话憋在他心里太久，早就憋成了毒，好不容易身边来个能说话能喘气的活人，这些话就再也憋不住了——可以想见这样的乌叶当然是无论如何也套不出郎锋的身份来历的，不把自己的老底泄了就已经是了不得了。
郎锋侧头看他，却见少年双手抱膝，以一个特别缺乏安全感的姿态坐着，眼神迷惘而孤独，仿佛一只找不着家的小鹿。啧啧……实在是引人怜惜，郎锋稍微一想，就清楚了乌叶种种行为的症结所在，他扬眉一笑：“因为你不能化兽？”
乌叶低低道：“我是个亚兽。”
他不够强大。
郎锋叹了一声。
这少年着实是清澈见底，而看透一方清泉，从来不需要花费多少工夫。
那看透一方迷雾呢？看透这高高在上的天穹呢？看透这支离破碎的命运呢？
郎锋眼中亦映入漫天星辰，他眼里忽然闪过极深的哀意，低声道：“非兽之身，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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