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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 9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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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楼宴回到香港后便马不停蹄地跟着宋百图忙起来,他对家里的生意一窍不通,只知道是做丝绸的。亲自接触后才感受到这份产业在大哥手里已经不停发展扩大,而这一切不知道费了多少心血。
赵楼宴回了趟家,温琬抱着已经会牙牙学语的女儿平静地和他道了别,在他离开后也默默离开了赵家。
一个星期后赵楼英回到了香港,送走赵楼宴的时候拍拍他的肩,“有空多回来。”
赵楼宴应了,又问道:“大哥,你和慕容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这件事你就当不知道。”赵楼英不想和弟弟谈个人问题,他和慕容嫣要是能扯清楚早就扯清了,见他欲言又止催道:“还不走?”
“嗯,大哥你多保重。”赵楼宴转身离开,刚走两步就又被赵楼英叫住了。
“楼宴。”赵楼英踌躇了几秒,道:“关于李朔风的事,你别恨我。”
赵楼宴垂下眼睛,半晌只道:“他不是个好医生,可你是个好大哥,是大哥一手抚养大了我和楼月,无论如何我也无法真的恨你。人可以逃避一切,唯一无法逃避的就是自己,大哥,我希望你也能遵从本心。”
赵楼英几不可闻地吸了口气,随即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去吧,下飞机后打电话报个平安。”
赵楼宴归心似箭,搭车,登机,转机,赵楼宴用最有效的安排最快限度地飞往莫斯科,之后就可以和伊利亚永远在一起,这次什么阻碍都不会再阻挡他们。
赵楼宴信心满涨,脚步都变得轻飘起来,他先找了个公共电话跟大哥报备了一声,看了眼时间才三点多,离伊利亚下班还早,索性直接去了他们的办公楼,路上买了一束玫瑰,想着到时候伊利亚看到这一大束花的表情在车里忍不住笑起来。
当教堂的钟声响起时,结束一天工作的人们使路上陆陆续续热闹起来。赵楼宴下车盯着大门,满心欢喜地等待着伊利亚的出现,但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开也没看见他的身影。
“请你等等。”眼见警卫要锁门,赵楼宴上去组织到:“还有人没出来,你现在不能关门。”
“你是谁?”警卫一脸不善地看向这个找茬的外国人,“不要妨碍我工作。”
“你不能把人关在里面!”
“谁?”
“伊利亚!伊利亚·康斯坦丁诺维奇·维利斯托夫。”
“哪个部门的?”警卫问,赵楼宴一时语塞,脑子变得混乱起来:“他是少校,我不知道他是哪个部门的,你肯定能查到他的名字,他的车牌号……”
“那你就出去找找车或者别的什么,这里没你要找的人。”警卫不耐烦地打发道,转身锁了门就走。赵楼宴望了眼空旷的停车场,想到伊利亚有可能休假在家,于是叫车直奔他曾住了一年多的地方。
灯没开,赵楼宴从花盆底下找到钥匙开门进去,高加索犬嗷呜一声窜到身上,把他吓了一跳。
“你都长这么大了。”赵楼宴揉了把它的脑袋,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给它起名,随即把不停舔他脸的大狗弄到一边,一边问:“你的主人呢?”
家里没有人。高加索热情地绕着他摇尾巴,他又打开车库,车还在里面。
赵楼宴心不在焉地将身体陷入几乎占据了客厅一半空间的柔软沙发,心里升起一种古怪的想法,开始怀疑过去几天发生的究竟是是梦还是现实,他真的见过伊利亚吗,还是那只是他太过想念又一次产生的令他分不清真假的幻觉?难道其实他仍在巴黎,而现在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境?伊利亚根本没有原谅他?不可能……
混乱的思绪侵占每一个脑细胞,这种感觉快杀死他了。赵楼宴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使劲按了按虎口,从口袋里拿出药片吞了两片。伊利亚随时都会回来,他可不想被看见这幅神经质的模样。
赵楼宴在物理等着,十点的时候有人进来了,他几乎立刻跳起来:“伊利亚!”
“沙利叶?”
来人不是伊利亚,而是伊万。他看起来更成熟了一些,淡金色的头发整齐地梳向脑后,蓝眼睛里没有意思惊讶,反而松了口气道:“你终于来了。”
“伊万?”赵楼宴更迷惑了,伊万道:“真高兴看到你,伊利亚告诉我你会来,所以我每天这个时间都会过来看一看,顺便喂狗。”
“他在哪儿?”赵楼宴问,伊万脸上的微笑变了味道:“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去见他。”
“他自己为什么不来见我?”
“上个礼拜凌晨发生了一场事故,军队紧急召集,可是伊利亚没来。后来我得知他半夜突然去了巴黎,我想一定是去找你的,这对一名军人来说很严重,沙利叶,军事法庭也认为很严重。”伊万一字一句地道:“他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违反军纪,判决已经下来了。明天早上六点,他就会坐上通往西伯利亚的火车。沙利叶,到底有什么急事他要半夜赶过去……”
赵楼宴听见脑袋里轰的一声,喘不过气来。伊万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他像个溺水的人,与水草纠缠搏斗了许久,在终于挣扎出水面时才发现根本看不到岸。
他一刻也无法继续待下去,和伊万一起去火车站。
初夏的夜晚闷得让人难受,赵楼宴目不斜视地开车,脸色看上去冷静得过分,嘴角紧紧地抿成一线。伊万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就算现在过去,也只能看到空空的站台。
“他需要去多久?”赵楼宴忽然开口,伊万愣了一秒答道:“五年。”
“他和我说,一回来就打算退役。”
伊万看见他眼中有晶莹的水光,然后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盘,汽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赵楼宴低下头,眼泪滚落出来,重复地哽咽道:“都是我的错……”
伊万听着那破碎的话语,恍惚还记得刚见面时对方站在雪地之中,笑着和他打招呼的模样。而现在他们就像被爱情愚弄的小丑,除了哭泣别无选择。
不知过了多久,赵楼宴重新开动了汽车,东方已经微露熙光,车站里的人不多,赵楼宴坐在候车室,看着电子屏上西伯利亚的字样发怔。
片刻后,耳边传来一串略快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候车厅里显得尤为突兀。赵楼宴感觉背后有一道目光射过来,他转过头,随即看到了伊利亚的母亲,她穿得比以往朴素,身后的女佣拖着巨大的行李箱。
那个胖胖的妇人此刻面容肃穆,走过来时赵楼宴不由自主站起来,道:“维利斯托夫……”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截断了未尽的话语,维利斯托夫夫人满怀恨意地瞪向他,随即狠狠吐了口唾沫:“别跟我说话!要不是你,依留什卡会当上将军,比他父亲更好的将军,而不是成为一个阶下囚!”
“对不起。”赵楼宴对对方的指责无话可说,等她走过后深吸了口气缓缓坐回位置上,伊万安慰道:“这是依留什卡自己的选择,她无法怪到你头上,我知道你付出的并不比任何人少。”
赵楼宴勉强笑了笑,这时候争论谁付出的更多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车站里的人渐渐多起来,也有很多像他们一样送行的人不停张望。赵楼宴走到窗户边,在看到黑色的军用车远远开过来时眼睛一下亮起来,快步跑到聚集着人群的门门口挤到最前面,然后被士兵拦住。车厢门被打开,赵楼宴盯着每一个下来的囚犯,一眼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伊利亚!”他喊道,这个名字就像导火索,所有人都开始呼喊乱七八糟的名字,赵楼宴的声音被淹没在声潮中,身体推搡着离那列被驱赶着前进的列队越来越远。
赵楼宴一边奋力跟上去,一边紧紧盯着那个人影,生怕下一秒就找不见了。
人潮如同见了食物的蚁群般一路涌向月台,囚犯们穿着相同的制服,丝毫没有停顿地被赶上火车。
赵楼宴喊得喉咙发疼,心脏跳得几乎无法负荷,视线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列车上迷失了落点。
他在哪儿?车上?还是车下?
赵楼宴像只被风吹乱方向的箭矢,焦急又毫无头绪地一遍遍扫过从车窗里探出的每一张脸,一样的金头发白皮肤深眼窝高鼻梁,他自信能一眼找到伊利亚的本事此刻半点也使不出来了。
忽然,一点蓝光划过视野,璀璨耀眼,像晌午最毒辣的阳光,像仲夜最明亮的白星,使他的头脑一下就清晰起来,他追寻着那点蓝光闪烁的地方,然后看到了真正的太阳和星星。
赵楼宴顿时倍受鼓舞,恨不能一步就跨过这段不长的距离。
当他终于得以碰触对方时,赵楼宴紧抿嘴唇,皮肤下的每一寸肌肉都变得极度不配合,像个被逼着表演的孩子似的万般艰难地开口:“你要走了。”
伊利亚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两人彼此之间的距离只有二十公分,他只想在离开的最后一秒,亲亲他。
赵楼宴赶紧阻止他亲吻的动作,手指摸到后脑勺短短的发茬,心想他理发了,一瞬间不禁为那头漂亮的金发可惜。伊利亚也在可惜,只好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热烫的温度令他满足地闭上眼睛,赵楼宴的声音像卡了壳的齿轮般不利索,嗡嗡地传到他耳朵里:“你还想多一条罪名吗?”
伊利亚看他惊慌的模样笑了,“如果罪名是爱你,我情愿犯死罪。”
“我和你一起去。”
“不,回巴黎去。”伊利亚道:“那里有极光,我会过得很好。”
赵楼宴昂头看他,泛着血丝的双眼还有些红肿,他的脑子忽然记起不知从哪里看到一句话:奇怪的俄罗斯人,他们哭着走向爱情,笑着奔赴刑场。
响亮的鸣笛犹如鞭子,驱赶着火车慢吞吞地启动,车窗被一个个强制关上,耳边爆发出一阵悲戚的哭号。
“不。”赵楼宴哽咽道,雾蒙蒙的玻璃窗啪地阻隔住两人,伊利亚望着他,拿出挂在胸前的那枚蓝宝石戒指吻了吻。
车轮戚卡戚卡,越来越快,呼啸着驶向宽阔的天地,带走一片哀嚎与灵魂,那些灵魂争先恐后地擦过自己,撞得他摇摇欲坠。赵楼宴仿佛看到自己与它们一同飘向天空,追随着那列火车,走过绿野荒原,崇山阔海,喧闹的人群和漫长的冷夜,赞美或是谩骂,功德还是罪业,都将在时间的呜咽中化为虚无。
那时风雪刚歇,春蕊初绽,第一束阳光照到尽头,你转过身,看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