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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宅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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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魈,咬鬼,捉狐,荞中怪,宅妖“五篇,都是趁半睡半醒闯入\"人境\"的妖物,聊斋许多短篇幅,短短几句,令人费解紧张的气氛就有了。我有童年记忆一则,却只能用口水话记下,不是睡梦前后,而是夏天午后,是个正正紧紧的“宅妖”,养在上海老城厢里的宅妖,不是他闯了我的地儿,倒是我闯了他的地儿:
《弄堂鬼兽》
八十年代,丽园路448弄某号,小孩子说起来,那就是胖爷爷家,胖爷爷好客,也受邻里尊重的胖老头一个。我在448弄的时间短,人又小,又常常去远在蜀地的父母那里,来来回回,于是记忆就有些断断续续,但记得的一些片段却是异常清晰的。
我在里弄里的时候,喜欢跟在奶奶后面,奶奶在进出里弄的时候,有时就会带着我到胖爷爷家做客,记忆里似乎总是夏天,里弄的邻里互相探访,其实常常并不真的穿门入户,因为室内的空间逼仄,一进门,就是隐私空间的所在了,虽然隐私在里弄的生活里所剩不多,那条线一味的往里再往里,但毕竟棕帮床啊痰盂罐啊,并不好看,于是大多是或坐或站的在门口或者一小块天井里,随便讲些闲话。
有一次,不知何故,跟着奶奶坐到胖爷爷家客厅里去了,反而觉得特别新鲜,外头亮丽的夏天,里面暗暗的,满阴凉,大人在说话,我满有兴致的东看西看,主人家一边聊天,一边时不时观察我一下。我从沙发靠着的一边墙游移到通往阁楼的楼梯下,楼梯也靠着一面墙,我朝楼梯上看看,忽然又被墙上一个四方形的洞吸引住了,里弄里很多房子都是紧挨着建的,这里就是两面墙紧贴在了一起,中间有窄窄的夹缝,夹缝里插着几根竹竿,夹墙的后面,黑黢黢的,不知有些什么。好像小孩子很喜欢棍子,我被这几根杆子吸引住了。老弄堂里地形往往非常复杂,是在不同的年代里一点点生长繁殖出来的,为了争夺生存空间,人类的脑力发挥到了极致,表面看不到的地方翻盖了什么阁楼小间什么的,数不胜数,一堵墙后面又是一堵墙,墙后面又到底是什么通到哪儿,其实已经不能给习惯里弄生活的人更多的刺激了。
所以,我的好奇心在那几根手杖长短的杆子,完全没去想隔墙那头黑黢黢的空间里是什么,我一门心思要拉出一根竹竿拿在手里玩,直接上手就去抓,主人家已经注意着我,看我动手,就说:“不要动,小心鬼抓你手。”
我小时候又不怕鬼,而且不相信鬼,那么小的小孩儿,为啥就是个唯物主义者,我实在也搞不清,总之并不信大人吓唬小孩儿的这套,大概属于跟大人斗智斗勇的经验吧,尤其老太太通常喜欢拿这些并骇不住人的套话老故事来唬小孩,早就失去了效用吧。我记得好像是胖奶奶开的腔,或者她女儿,记不清了。
总之,我一意孤行的抓住了杆子,正企图往外抽,完全忽视了主人貌似和蔼其实强硬的语气,直到主人家看我不听劝,发出了一个指令,一只毛茸茸的大爪一把抓住了我,连着手的,是个庞大的黑影,我当时的判断,觉得是一只大猩猩,我觉得主人家养了只比成年男人大了好大一圈的巨猿。
我大概开始叫,主人家不慌,一点不象嘴里说的,是只多可怕的鬼怪,慢悠悠的,夏日午后特有的节奏。大概是胖奶奶或者她女儿在我的叫唤声中走过来,我是很惊恐的,但大人们太安定,我似乎也不好意思就真的恐慌起来,手被爪子大力气的抓住,但并不使狠力气,就是牢牢握住,也不往里拉,好像就是受到指令让抓住我,它就只是抓住我,一时间也没进一步的打算,或者还没来得及。
主人家像慢镜头一样从沙发那头挪过来,终于到达墙这头,从方洞中伸进手去,拍了拍那只巨大有力长满毛的黑爪,就是轻轻的拍了拍,像哄孩子,那只爪子就松开了,里面那个大黑影似乎也跟着往黑暗里面挪进去。
这是非常惊恐和有别于寻常的一个场景,那个黑影在我记忆里似乎没有衣物什么的,印象里就是一只庞大的黑兽,人形黑兽,我想大叫又没叫出来,屋里阴森森的,但大人们仍旧寻常的聊着天,我就实在不知该如何反应,好像我的手被松开了,也就到此为止了,总之那几根杆子不能再去动,方形洞口不再敢靠近,一切就是这样了。
我后来想,我奶奶是不是太专注于聊天,完全没意识到我在她眼皮子底下其实经历了这样诡异的一刻,因为不紧靠到小窗口,根本注意不到里面有什么动静,会以为就是弄堂里那种本来开了小窗,但后来被隔壁的墙堵上,只好用来放点瓶瓶罐罐的小窗口;也或者,是有默契,知道是怎么个状况,并不需担心?
我其实当时能觉知,主人家是松懒间又警惕着,似乎又笃定别人看不出什么端倪,而小孩子的大惊小怪、语焉不详常常又令人放心的引不起什么注意,所以就一味都跟或者不知情或者有共识的祖母讲话,一边注意屋子这头的动静......
我五岁上下离开这条弄堂,后来再问起,但也说不清楚,就被忽略过去了,再后来奶奶也不在了,再后来那条弄堂也拆迁了,一点痕迹也没留,现在是高层的小区,以前的老邻居早散的各处,老一辈的也都离开了人世,所以这个并不严重的灵异事件根本就是溺死在了时空交错里,一点涟漪也没掀起,没人打算回答我留在记忆里的这个其实挺恐怖的疑惑,好像就是幼年的我自己在午后生了个幻觉。
可是我那么清楚的记得那只巨爪,记得那个黑影,手似乎都能想起被抓住时骇人的情绪。我后来想,也许主人家养着一种特别的宠物,只是我太小了,把它看得格外大;也许这家其实有个患着痴呆,且有些返祖的披满毛发的儿子;当然,我也不能排除百分之一的可能,这家这个似乎比整条里弄的人家都多些见识,颇有些名堂的老头,养着什么奇诡的鬼兽,巨大,漆黑,毛发 ......这家的胖老头,也许年轻的时候颇有些志愿,但听说,拆迁后,随女儿住,又住不下,每天在门厅里拉开沙发睡,最后就老死在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