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曲之岚音篇》朱故

5、故人

　　红烛立马听令去办，柳星岚这才发现车帘之外的天色已经是傍晚，随后他拧眉——那姑娘刚说荒原界？还有半日就到荒原界了？他至少已经昏迷了整整一日？

　　他皱皱眉敛下心神，一盏茶的功夫，车帘再次掀开，红烛就拿着一个崭新的斗篷送到了月生面前，月生接过替音鬼穿好，大大的风帽将她满头红发遮了个严实。

　　他随即抱着人下了车，柳星岚坐在车里，还没等他有什么动作就听一个陌生的男声道：“正派大弟子阁下，委屈您把这药吃了吧。”

　　紫笛站在车门处没好气的说着，满脸的厌烦，一点都没有在崖顶之上对音鬼和月生恭敬关心的样子。

　　柳星岚循声看向紫笛的脸，那少年眼角有一颗血红的泪痣，眉眼竟和他遥远记忆里的一个人七分重叠，他蓦然心头一震，却生生忍住，又仔细看了看才声音模糊的试探道：“星城？”

　　——那个幼时总和桃鸢黏着他一起练武的小师弟，在十年之前，随苍鸢阁的几个师兄弟去荒原界时遇到了袭击，七个人只剩一个，连尸体都没找回来。

　　——可眼前这人，怎会和他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难道他没死被魔教中人救了回去么？

　　——这究竟怎么回事？

　　不想紫笛皱了皱眉，似是有一瞬间的惊愣，却很快消失，那一丝的表现，似是无意识的，随后有些疑惑的看着他，略略烦躁道：“你乱叫什么！把药吃了！”

　　他说着就将手里捏着的药丸迅速塞进了柳星岚的嘴里，其实若按平时来说，柳星岚的功力绝对在他之上不止一个级别，没可能让他这么轻易的就得手，而这时柳星岚却压根没打算反抗，面前这张和故人太过相像的脸，这一件件诡异又可疑的事，怎么那么巧合就在这里被他全部遇上？

　　——这一趟魔教之行，无论形势如何，看来都非去不可了。

　　服下的大概是散内力之类的药，他不过思虑一番的功夫，药劲儿就上来了，紫笛一直盯着他看，确定他没力气整出什么幺蛾子之后才转身带路。

　　红烛定了三个房间，月生和音鬼一间，她单独一间，紫笛和柳星岚一间。

　　几人进了各自的房间后，红烛让小二把饭菜送了上来。

　　似乎西域魔教中人对中原的武林正派都没什么好感，紫笛坐在柳星岚的对面自己吃自己的，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柳星岚却暗暗观察着他，从他拿筷子的姿势到他夹青菜与肉的频率，一整顿饭吃完之后，他琢磨着，也许到了魔教之后不会再有机会试探，若有圈套，目前这孤立无援的形势恐怕也要先跳进去再想办法，于是突然夹起一筷子萝卜丝放到紫笛碗里道：“吃点儿萝卜吧。”

　　紫笛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就把碗打到了地上，嫌恶道：“谁要吃那讨厌的东西！”

　　有什么模糊的东西忽然就从脑中飞了过去，似曾相识。

　　柳星岚眸间闪过一丝光亮，却不动声色。

　　紫笛愣了一下，随后瞪着柳星岚道：“你做什么！”

　　柳星岚盯着紫笛的眉眼抿了抿嘴唇，忽然又叫道：“星城？”

　　他叫的很轻很随意，就好像兄弟之间日常称呼的那样。

　　而紫笛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眼却一眯，忽然从袖里抽出一把匕首架在了柳星岚的脖子上，警告道：“你少给我耍花样，不然我就挑断你的手筋脚筋，让你变成废人！”

　　柳星岚竟笑了，毫不顾虑的看着他问道：“你还记得桃鸢么？你小时候说过长大要娶她的。”

　　匕首锋利的刃瞬间就割破了柳星岚脖颈上的皮肤，血浸出来，他却仍没有停嘴，继续说道：“桃鸢六年前被音鬼杀死了，你知道么？就在你忌日之后的第五天，她还趴在你的衣冠冢之前哭，让师母给你做了很多桃花糕……可是，眨眼间，她就被音鬼杀死了。”

　　然而，紫笛压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脑子里却随着他的话出现一张稚嫩的脸，笑嘻嘻的跟他说“……我们找大师兄一起去玩呀。”

　　心一跳，莫名熟悉，却不知道是谁的脸。

　　他下意识的认为柳星岚在给他用幻术，当即愤怒道：“你给我把嘴闭上！”

　　他说着就封了柳星岚的哑穴，眉间烦躁的神色，在柳星岚看来与幼年的柳星城别无二致。

　　——就是他吧？这世上哪有长相和习性都一模一样的人，然而，为何会不记得他？甚至对他本来的名字和桃鸢都没什么反应？

　　——他还活着，可为什么当年却说他死在了荒原界，连尸体都没找回来？

　　——难道当年袭击他们的是魔教中人么？若是如此，那几个人是不是都在魔教？早就计划好了的？把他们带回魔教培养起来将来对付苍鸢阁？那现在是故意让他认出来？音鬼也早就计划好了要抓他？

　　——可看这形势不像啊！以音鬼的功力完全没必要只是为了抓他而来中原，若想以苍鸢阁弟子做诱饵，那恐怕紫笛几人也够了，莫非觉得筹码太小还要再加他一个？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那么，也许音鬼根本不知道紫笛的身世？可紫笛出现在魔教就说不过去了！难道是抓了他之后为了让他乖乖去魔教叫来的？更不可能，时间都对不上，到底怎么回事？

　　他在脑子里思考着，随后被紫笛推了一把，听他语调不善道：“你太不老实，还是睡着的好！”

　　他边说边扬手，直接点了他的睡穴。

　　而这厢，入了客栈之后，待饭菜被红烛送进来，月生便解了音鬼的睡穴，常年习惯性的警惕让那双长睫在失了外力的控制之后，抖了两下扇动开来，却露出一双极具压迫力的血色双眼，暗金色的瞳仁缩了一下，随后看向月生，坐了起来。

　　“我睡了多久？”她下地走向圆桌坐下问道。

　　月生跟着她给她倒了一杯水，视线定在那双红的妖异的眼上，眸色温柔：“一日。”

　　音鬼点点头，啜了一口水，咽下嘴里没有散尽的血腥气：“崖底山洞里的人呢？”

　　“和紫笛在一起，给他吃了药，不必担心，先吃点东西吧。”他说着将刚送来的粥推到她面前，自己坐到她身侧，音鬼拿起勺子舀了，送了一口进去：“黑狼你处置了没有？”

　　“我出来的时候上报给了宫主，宫主说等你回去再解决，那家伙现在被关在地牢里，有得是苦头受。”

　　“你要的我都已经部署好了，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静观其变。”毫不意外月生会说出柳星岚的名字，音鬼连疑问都没有，直接说道。

　　在一起相处十七年，两人早已知根知底的形同一个人，无论说什么，对方都能很快的理解隐藏的含义，听此月生答道：“你真的想好了？”

　　音鬼点点头：“自然。”

　　月生轻笑了一声，了然道：“看来中原武林要起大风浪了。”

　　“本就一窝豺狼争食，腥风血雨是迟早的事。”

　　音鬼淡淡的说着，暗金色的瞳仁危险的缩起，却换来月生隐藏在心底怜惜的叹息，他迷恋的看了她一眼，开口道：“我会帮你完成所有的事。”

　　那双血红的眼睛眨了一下，竟对月生微微的弯起，一如多年前她初初肯信任他时的样子，冰雪融化一般，暖的人心疼。

　　他禁不住想伸手去碰了一下，确定这轻浅的笑意的真实感，微凉的，柔软的，让他心尖一颤，却还不及说些什么，正这时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他立即收回手，看见紫笛笑着走了进来，一点没有刚刚给对付柳星岚的戾气，看见音鬼像个孩子一样凑上去叫道：“音姐姐你醒了。”

　　音鬼冲着他点了点头，笑意早已收敛，却依旧看的紫笛很高兴，一屁股坐到音鬼身边，抓着她的袖子道：“音姐姐你觉得怎么样？这次真的好险哪，要不是月生大人看出了端倪我们跟在你身后及时赶过去，音姐姐你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音鬼拍了拍他的手道：“没事了，你怎么过来了，让你看着的人呢？”

　　紫笛闻言厌恶的皱起眉头：“那个中原人？简直招人烦透了，他竟然敢对我用幻术！”

　　音鬼皱了皱眉，疑问道：“他还有灵力对你用幻术？”

　　紫笛立马孩子气起来，指责道：“可不么！他一直叫我星城，还问我记不记得桃鸢，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他一问我，我脑子里就出现一张脸，可我根本不认识。”

　　音鬼听到桃鸢的名字立即警觉起来，与月生对视了一眼，不动声色道：“那你怎么制住他的？”

　　紫笛撇了撇嘴：“我点了他的睡穴。”

　　“那就好了，不要听他说话就好，明日一早就往西域赶，这几日奔波劳碌，快些回去休息吧。”

　　“哦，那我回去了。”

　　紫笛看了看桌上还没怎么动的饭菜，识趣的起身回了自己的屋子，直到他脚步声再听不见，屋子里却短暂的沉默了一阵，音鬼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眼神中划过一丝难以言说的光亮，月生看着她的脸微微笑了笑，手捏了一下她的眉心开口道：“天色不早了，吃了东西快些休息吧，你毒性刚被压住，不宜操劳。”

　　“嗯。”

　　说着，音鬼收回思绪，端起在谈话间被月生用内力温着的粥碗草草吃了几口，便起身回到床边躺下，月生给她把被子盖好之后，自己回到桌前简单吃了几口菜，待回到床边时，见音鬼的给他让了一大块地方，他温柔的笑了笑，却是习以为常的又给她紧了紧被角。

　　待她安心的睡下之后，极轻极轻的在她额头吻了一下，倚在床头凑合着睡了过去。

　　然而，谁都没想到这一觉竟然睡得这么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