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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等死(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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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们都各自介绍了一下名字。领头的男人叫铁头,小个子男人叫铁锤,至于其他默不作声的那些,依次也是个铁锅铁路铁岭之类的,孟非池自然不关心这个,只想着那奇特的青川玉,但偏偏不动声色,和气而疏远地笑着。
铁头执意留他们吃饭,又拿出一坛子酒出来,不知是用什么法子酿的酒,格外地香。
钱晨一闻这味,几乎走不动路,偏偏又怕死,只眼巴巴地看着孟非池。
孟非池点了头,两个大老板就装模作样在旁边的小棚户里坐下来,吃饭喝酒了。
孟非池对吃的要求很高,一看到满桌子油拉拉的菜,顿时没有了食欲,他前两天才因酒出事,不然也不会在这里。何况,在这个地方,他莫名觉得背后发凉,即使酒香诱人,也在心里告诫自己,不准喝酒!
相对孟非池,钱晨就扛不住了。那酒实在是太香,他只要了个发黄的碗,倒了一碗,抿了一口后,又喝了一大口,之后表示一碗一碗地灌了。
“来…来…老板们。喝酒。吃菜。”铁锤招呼道,又叫大家都举杯,孟非池也举杯,然后抿了一口。
酒的味道极好,爽口而冽香,品了无数酒的孟非池,也不得不承认,这酒简直是极品。
孟非池克制住自己,抿了一口后再也不敢碰,时不时又掐钱晨,让他少喝点。
“我看喝也喝过了,我们去看看那矿吧,时间也不早了,还得回去呢。”孟非池站起来,又拉着钱晨也起来,“别喝了!等下闷车里,吐死你。”
钱晨酒量还可以,还保持着清明,跟着他站起来。
“铁锤兄弟,麻烦你带带路。”孟非池客气道。
铁锤和铁头看了看对方,似乎有些无奈,“成,老板你们估计也看不上我们这粗茶淡饭,那走吧。”
孟非池笑了笑,并不在意他们话里话外的意味。
铁锤绕过屋子里,带了一把铁楸,扛在肩上,就招呼孟非池和钱晨。
钱晨看了一眼铁头,铁头冲他憨厚地笑着。
铁锤在前面走着,虽然他个子小,但走路下盘很稳,在坑坑洼洼的泥地里健步如飞。
孟非池平时也算是注意锻炼的,但这种在健身房里的健康运动和在工地里练出来的腱子肉毕竟不同,刚刚走出一两公里,孟非池便觉得汗出淋漓,脚有些发软。
再看钱晨,也是满头大汗,满脸通红。
“不行不行。”钱晨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好像有些醉了。走不动了!”
铁锤在前面停了下来,把地上的一块板子搬开,指着一个洞口对孟非池说,“老板,这里就是玉矿了。”
“玉矿。”孟非池含笑重复了这两个字,目光凌厉“这个还当不上。”
铁锤腼腆一笑,手却是悄悄攥紧了铁楸。
钱晨却是摊在地上,喘着粗气,冲他摆手:“不行…不行。”
孟非池走过去扶起他,凑到他的耳边,“你留这儿,情况不对就跑。十五分钟我还没上来就报警。”
钱晨的手立刻抓紧了他的手臂。
孟非池拍拍他的手,大声道,“都到这儿了,总得去看看,是吧?你等着我啊,别睡过去了。”
孟非池让钱晨坐好,对铁锤说道,“现在走吧,我们还要赶回去呢。”
铁锤点了点头,默默跳进了坑里。
“你确定那个是玉吗?看上去像石头啊。”孟非池跟在他后面,一边借着头上的矿灯细细打量着这个洞里的情况一边道。
整个洞里都很闷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味,脚下怪石很多,湿漉漉的,像是刚刚下过雨时的泥土,十分泥泞难走。
“我们这边的玉都这样,是不打眼,但家里老人都说灵,对身体好呢,老板,这里可是藏着宝物的。”铁锤闷声道,“这里再往那边拐,就是我们的矿井,我们也是挖岔了才发现的。”
铁锤的声音传过来,显得有些飘渺。
孟非池应了一声,心里却狂跳起来。
不对。这儿太湿了。石头还那么多!这附近不可能有煤矿!整个事情都是骗局!他们为什么要发布那样的消息?我要怎么逃出去?!
孟非池脑海急速运转,表面却要装好奇宝宝,“你们平时挖煤辛苦吧?”
“当然辛苦。”铁锤拖着手上的铁楸,在地面上发出尖锐的声音,“你们大老板就好咯,开着轿车,穿着西装,空调房里,打几个电话,敲一下电脑,就有源源不断的钱花。”
孟非池胆战心惊之下简直是要被这样的三观刷新了世界。
孟非池尽力让自己笑得亲切一点,“也不是这样说的,像我看起来还挺光鲜吧,但也是一点点拼回来的。之前要跑一个单,因为涉及当地的黑吃黑,半夜被堵在巷子里,被拿着刀威胁,被打断了一条肋骨,手上还留了个很长的疤,住了几天院,结果老板还把我开了。”他把袖子拉上去,露出那道伤疤,白皙光滑的皮肤上突兀的出现一道狰狞扭曲的疤痕,在黑暗的矿井的显得有些可怕。
铁锤看了一眼那道伤疤,默默转过脸去,将那铁楸提了提,继续往前走,“是挺不容易的。但是,人都是蛮自私的,老板,你说是吧?”
“我读过几年书,中学的时候考了个挺高的分数,但有什么用呢,没有钱去读,有人干脆把它顶了,然后给了点钱,打发我来这儿。”铁锤叹了口气,“都不容易,但又有什么办法?”
“前面就是了,”他指了指,又按掉头上的矿灯,说道,“关了灯,有些发光的地方就是。”
孟非池心里知道他要做什么,默默退了几步,一只手伸到裤兜里,掏出电笔,一边伸手按掉了矿灯。
铁锤沉默了一会,只说道,“你看看先吧,美得很。”
孟非池反倒镇定了下来,又往后退,问道,“你们为什么骗我们来?”
“别跑了,跑不掉的。洞口早堵了。你打不过我的。”铁锤说道,在黑暗之中,声音显得幽深而恐怖。
孟非池摸索着去开矿灯,肩膀那里却传来了剧痛,他下意识往旁边躲开,手往洞壁撑了一下,刺痛却更加明显,大概是撑在锋利的石块上了。
“要钱我可以给你们!”孟非池喊道,忍住疼痛,将电笔的开关按下去。
“不是钱的问题啊。”在刺耳尖锐的拖地声里,铁锤说道,“死人也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别拖时间了。”
孟非池冷笑,“死总要死得明白吧,你也不怕冤魂索命?”
“怕的话就不入这一行了。”铁锤道,“你又是什么冤魂,只能怪力自己没擦亮眼睛看清人。”他笑了一下,孟非池似乎能够看到他的嘲弄,“还在想着你的朋友如何逃脱报警吧?我看还不如想着变成厉鬼后怎么找他索命。”
孟非池如同雷震,拼命让自己不再深想,只咬了牙,拿着电笔就冲了上去。
身体却是被狠狠推倒,紧接着,头上传来了剧痛,孟非池再也无法动弹。
“给你一口气,看看美景。”铁锤弯腰从他的手上拿走电笔,“带这个有什么用呢,我对这个洞太熟了,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包括你,至少已经有九条人命在这里了。”
孟非池觉得意识渐渐模糊,他拼命睁开眼睛,只见远处一小团温暖的光,淡淡发着金色的光芒,映耀着这个阴森森的洞穴,让人心生宁静。的确很美,但这种美无法用言语表达,只会让人在绝望的时候心头一暖,如同小时候被老师抽出作业时同桌及时递过来的答案,回家没带钥匙时母亲拐弯回来的身影,半夜加班回家路边热腾腾的面。
孟非池躺在那里,全身冰凉,血腥浓重,他虚弱地笑,可是,这样的美有什么用呢,让他死得更安宁一些吗?
他从来不知道,死原来就是一种飘的感觉。如云似雾,轻若鸿毛。大概是死得太窝囊,完全够不上小时候立下的鸿鹄之志,没能死得其所,重如泰山。
都说临死之前会回想过去的种种,孟非池闭上眼,却没有人肯入他的梦里来。他活了二十六年,除了年老的曾祖母外,没有得到过什么真诚的爱,也没有真诚地去爱过别人。他没有亲人,没有爱人,现在,连朋友都背叛了他。
孟非池想,钱晨为什么要他的命呢,许久未见的老友,到底哪里得罪了他,伤害了他,损害了他的利益?
可是他,为什么又要跑来这里被人杀害?他原本在老家呆得好好的,在青川的酒店呆得好好的,却为了一场醉酒的荒唐事,为了一块玉,千里迢迢跑来给人送钱财,给人送命,自己把自己的脑袋送上门。
什么时候起,这个世界已经不能够那么善良了啊?
而阿太,她走的时候,用最后那口气,告诉他,带着那块玉,到青川去,又是为什么呢?阿太,你让我不要急,但我真的等不了了啊。
孟非池越想越迷糊,他伸出手去,摸到脖子上的那块玉,却发现它烫得烧手。孟非池满心苍凉,用了全力去抓住它,怎么也不放开。
手心灼热难受,浑身剧痛,孟非池却只觉得身体沉重,灵魂轻飘,他闭了眼睛,慢慢地慢慢地,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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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孟非池隐约听见有人在同他说话。
是一个沙哑的声音,似乎穿越了无尽的岁月而来,她轻轻地问,“你是谁?”
我是谁呢。
孟非池想,原来黄泉路上,是需要回答这个问题的。我是孟非池啊。可是孟非池又是谁呢?一个即将死掉,或者已经死去的人吧。
“你又是谁?”他问道,却不知自己是不是问出声。
那个声音沉默了很久,很久。
“妖,如玉。”
“我在你的手里。”她说道,“我可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