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浴孽》红萝卜

37、第三十七章 康熙三十八年

　　破五刚过，皇帝玄烨奉皇太后移驾畅春园，京城各大衙门的堂官也随之走了大半。京中顿时空了下来，余下留京的官员，因为年节刚过，大都懒洋洋，坐班也不过应个卯便走，当然亦有不同，翰林院的那班老学究便算其一。

　　这年，由张玉书、李光地等主持的《佩文韵府》还在编撰。皇帝再又下旨，命已致仕的陈廷敬任总裁，会同张玉书、李光地等大臣编撰字典。翰林院内供职众人，个个忙得恨不得能有几个分身。时任侍读学士，南书房行走兼皇子师傅的佟法海，因未轮到入值南书房，两个学生又因种种缘故，没有开书房，便被陈廷敬请回了翰林院，美其名借重其笔锋，其实就是压榨劳力，谁让佟法海是出了名的好记性。

　　翰林院的班房与紫禁城只隔了一条街。胤祯带着两个太监便出门，主仆三人来到翰林院外，只见翰林院衙门与京中其他衙门并无不同，一进深的大门，大门两侧是八字墙，衙役三三两两坐在门下烤火。因为近着紫禁城，大街上很少行人，挨着翰林院一侧墙边停着几驾小驴车，几个杂役打扮的男人凑在一块，烧木叶取暖，想是来办事官员的家丁。

　　衙役见胤祯主仆三人站在石狮旁不停打量，又见三人趋是一身便服，便不等胤祯等人开口询问，就已大声喝道：“什么人！这里可是翰林院衙门，有事快说，没事的，赶紧走！”边说又边摆手。

　　相比起京中其他衙门衙役，这个衙役的态度已算客气。翰林院到底是清望之地，衙役多少受了些熏陶，也见多了一脸穷酸，实质名满天下的文豪们，便也轻易不敢开罪上门的诸般人等。因为谁也不知这些看似怯弱的书生们，他朝会不会金榜题名，一跃成为天子门生。

　　小太监得了胤祯示意，马上伶俐答话道：“各位爷，我们是来给佟府的二爷送饭的。”说完，还将手里食盒提高，另一边小太监也跟着侧身，将背上的食盒露出。

　　虽然小太监这样说，但衙役却难免生疑。翰林院各官员家中下人来送饭的不少，但一向不走正门，而是绕到后街，走后门。胤祯三人说来送饭，却连这点都不知道，再说胤祯身着裘衣，虽然裘衣看起来已半新不旧，但怎么看都不是个下人能穿的，这种种疑点难免不叫人生疑。

　　胤祯见衙役不住看自己，也猜到他在怀疑些什么，干脆带着人走上台阶，去到问话的衙门面前，微微笑道：“我家中与佟府算有些渊源，侥幸拜得二爷为启蒙老师。先前因病，让老师十分挂心，如今病愈，便想来给老师个惊喜，才揽了这送饭的活。”解释完，胤祯又示意身后的小太监，太监从怀里摸出些碎银，送到衙役手中。

　　“天寒地冻，各位大哥辛苦了，这些许碎银不成敬意，且拿去买些酒喝暖暖身子，还请各位大哥行个方便。”

　　衙役接过碎银，左右看了看，与同僚们比了阵眼色，脸色这才松容下来，当然这并不止是看在那些碎银份上，能在翰林院当差的衙役，眼界也没那么浅。他们是见胤祯气度不凡，说话举止显然不是小门小户能养出来的，而连胤祯自己也说家中与佟府有些渊源。试问京中谁人不知佟佳氏一族，响当当的佟半朝，靠的并不只是两个承恩公爵位，所以衙役们未必就生出要攀上胤祯的心，但给胤祯行个方便还是可以的。

　　“他们可是在刁难兄台？”一把响亮的声音，由胤祯背后传出。

　　胤祯回头一看，就见到个身着水鸟补服，国子面，浓眉大眼的年轻人，带着仆人站在台阶下。那年轻人双目炯炯有神，目光落在衙役手中的碎银上，眼神中充满责难。衙役们被他望得全都低下了头。

　　“谢大人仗义执言，不过大人误会了。几位大哥也是一番好意，正在为我指路。”胤祯态度温和，不卑不亢。

　　所以明知他是在袒护那些衙役，年轻人不知为何，还是无法对他生出恶感，只瞅了眼那些衙役，拾阶而上问胤祯道：“兄台这是要给哪位大人送饭？”

　　“是佟府的二爷。”跟在旁边的太监代为回答道。

　　“那正好。我刚巧也有事，需请教佟大人，咱们一起走好了。”年轻人说完也没等胤祯说好不好，便拉起胤祯往里走，提着食盒的太监自然也跟上。

　　这其实是年轻人找的借口。握住胤祯的手时，年轻人就知道这是个读书人的手。因为亦只有十年如一日的寒窗苦读，才会另一个人的右手手指变形，并磨出茧。

　　“那些衙役纵不得，兄台你越对他们客气，他们便越不知好歹。”年轻人语带气愤道。

　　年轻人不认识胤祯，但胤祯却认得他，开始胤祯只觉得凑巧，不过出来一趟，还能遇上日后名满天下的川陕总督。只是眼前这个年少仗义的年羹尧，与日后他记忆中那个趾高气扬、横行无忌的年亮工，又十分不同。

　　年羹尧见胤祯眉目带笑，毫不遮掩地打量自己，不觉耳根发烫，竟生出分羞涩。胤祯阿玛玄烨的容貌谈不上英俊，但眉目间自有番从容气度，看着便让人觉得舒服，愿意与之相交。胤祯容貌肖似玄烨，先前因胤祯年少气盛，自然少了番韵味，但自从胤祯重生，由前世带回的淡泊心态，让年轻的胤祯隐隐亦有了股出尘脱俗的味道。

　　明明雍容华贵，却又偏偏带着丝出尘的胤祯，对于出身官宦世家的年羹尧来说，显然极具吸引力。年羹尧向来大胆，当然不愿失去这个结识胤祯的机会。

　　“不知兄台如何称呼，在下年羹尧，表字亮工。”这时他们已经过了登瀛门，马上就要到内堂西厅，年羹尧不得不抓紧机会道。

　　胤祯一路上听得多，说得少，这时听到年羹尧的话，自然也不能失礼，站定拱手道：“在下胤祯，久闻亮工兄大名，今日一见，兄果然名不虚传。”

　　年羹尧还想谦让一番，谁知也不知是哪个好事之徒去报的信，带着满腹疑惑的法海，由西厅出到廊下，当见到来的是胤祯，大吃一惊，顾不得旁人，便将胤祯牵入屋，又命人烧旺火盆，生怕这位不按理出牌的小爷受冻。

　　一旁来到的年羹尧自然也没法再与胤祯答话，只能悻悻告辞。只是虽然胤祯没有刻意瞒骗，可年羹尧却把胤祯说的名字，一分为二，前者误以为姓，后者误做名，以为今日自己认识的是个名叫殷甄的学生。由此而生出的重重误会，则是此时谁都无法预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