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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有女惊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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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来这天宫,我得到的第一份仙职便是传说中的琅嬛仙者。
“琅嬛”者,天帝藏书之阁也。
事实上,做这个真没别的,也就一个好处——方便读到各种珍稀藏书。
这要是换了别人可能觉得没劲,但在我这儿倒是显得有几分意思。不过,毕竟这工作既没操作性也没挑战性,日子过得平淡无奇,只有一些老神仙隔三岔五的来阅书,顺便和我唠唠嗑,时间长了,便也生出些交情。其中与我谈得最为投机的要数月老和药君。
药君每每来此都会给我带上几颗他新炼的丹药,颗颗都颇为有用,我将它们收到瓷瓶里,以备不时之需;至于月老送的红线,我大多用来补了衣服,以致他每每见我便怜悯道:“真真不知情趣,真真不解风情”……
经过这些天的观察以及与老神仙们的交谈,我模糊地了解到了一些现如今天宫的状况:
原来,九重天到今日为止,已度过了不能数计的漫长岁月,正如花开正盛的琼树,所有看起来都穷尽繁华。神仙们大多承袭了先人的功业,生活逍遥安宁到极致,至于天帝手下一帮人,更可谓文恬武嬉,而他本人也貌似是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亲善主儿,只要自个儿过得舒坦别的也不强求——该说是觉得没有强求的必要。
但是,我忍不住有些忿忿儿的了——
从我出生起,凡界的天气变化就十分异常:时而大雨经久不息,时而烈日万里无云,电啊雷啊什么的更是出现得毫无章法……敢情这些个仁兄光顾着自己快活了,倒是丝毫不顾老百姓的死活——
狗贪官、呃不对,狗神仙都去死!
……当然这些都是腹诽了,我不可能明面上对这些随便一个什么诀就能把我撂翻在地的神仙摆一张臭脸,看不惯他们,顶多我站稳脚跟以后向天帝申请去做个云游仙。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如此,平淡美好地又过了几日——
“丫头,这几日过得可好?”
“好,好。”我无视凭空出现在我面前的玄漓,继续看书。
“可有结识什么小姑娘小伙子的?”
“有,有。”
“谁?”听着我压根不走心的回答,玄漓还是锲而不舍地表示他对我的关心。
“嗯,月老、药君……”
“这、与些老头儿来往却是有何乐趣?”
至此,我才抬起头,看着面前的 “老头儿”,一脸郑重,“爷爷说得是。”
玄漓像是没有自我觉悟,深皱着眉摇头道:“不成,不成,我不能让丫头整日和一群老不死的打交道,这不,现在越是显得老气横秋了,”说着还装模作样地端详了我一番,“瞧瞧,瞧瞧,脸上都添皱纹了!”
闻言我搭在书上的手指不禁一紧。
“啧啧,看上去像是老了五百岁的……”
“……”
“我这就去和天君说说,让你随我离开,免得——”玄漓还要继续说,目光无意扫到桌案,顿了顿,而后看着我,缓缓道:
“丫头,你若再不松手,这书便要作废了……”
ˇˇˇ
玄漓撂下话之后一如既往瞬间不见了踪影。至于他会不会来把我带走,我其实不甚在意,因我素来觉得吧,只要入乡随俗,到哪儿都能随遇而安,倒也是没差的。
回去的路上,刚行至那座飞架在云端两头的玉桥,我便生生瞧见——
就在前几日还一派祥和的门庭,如今竟一片狼藉,种的花啊草啊落得满地,院门中隐约闪耀着翻飞的刀光和光晕奇异的术法,“乒乒乓乓”铁器交戈的激烈响声不断随风飘来。
“……”我这才来几天便出了岔子?神仙们闲得浑身痒痒我能理解,但何必要将我这个无辜的人也连带着拖下水呢。
只一愣神的功夫,我赶紧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直奔过去。
一入院门,便看到无力软在柱子上的映寒。她的衣服被划开一道长口,绑发的带子早已不知去了哪,散落的青丝遮住大半张脸,形貌甚是狼狈。
看着她的样子,我倒抽一口凉气,急忙就要过去扶她。可步子还来不及迈开,只觉一道黑影倏地落在身后,紧接着喉咙便被一把利器抵住,凉得渗人。
“你,就是这死丫头的主人?”
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冷若冰霜,透着狠厉。
刀就抵着我的命脉,命悬一线,我丝毫不敢轻动,耳畔除了身后女子贴近的呼吸,剩下的就只有自己的心跳。从小长到大,我还没经历过如此惊险的时刻,一时半会儿有些乱了阵脚。
“这位……上仙,有话好好说,好好说。”按着理论套路,此情此景我应是不管来人是哪根葱哪根蒜,先装孙子再说。
她冷笑一声,然后中气十足道:“你的婢女宰了我的焚印!”
焚印?这名儿绝不陌生,就在前些天我还从阁中的《上古灵图》中读到它。
书中记载:焚印,外形酷似熊,属火,极恶的上古凶兽。如此,便也能解释为何死了却也不见它的尸体,据说上古的灵兽都有长久的生命,一旦死了却不能入轮回,只等着灰飞烟灭。
按理说,天宫的神仙断不会养一只凶兽,但身后人散发出的,一丝一缕确是悠然仙气……如此看来,天帝实该着众人开个会,讨论讨论行事作风问题。
“那是凶兽。”
我万没想到这话会在眼下这种场合脱出,这不明摆着找抽么?
我用余光去扫一旁的映寒,但见她一身被染得鲜红斑斑,话语却依然云淡风轻。
事实上,对映寒惹出的这档子事我甚为不解。人家好好地带着自家“宠物”遛弯呢,你说你一个没事人跟着瞎掺合啥?这和你有关系么?
“凶?”女子话音未落,我便感到一种术法的灵蕴自身后生出,下一秒映寒就咳出一口血。“呵,它有招你惹你?不过是从小便被冠上‘凶兽’这不公的称号而已,而你,你就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把它给杀了!”
我一边担心映寒,一边也得顾着担心我自己。女子不知为何好像变得有些激动,手中的利器跟着她起伏的气息上下直颠,以至于我感到自己被她用利器抵着的地方有鸡皮疙瘩层层往外出。
“冷静,冷静,冲动是魔鬼。先把武器放下,你一直举着它手不酸么?”我小心翼翼地开口为自己解围。
“哼,我为何要放你?”
“嗯……这样吧。你既是受害者,失了宠物,那么我定是要赔偿你的。前些日机缘巧合下我得到一只摄魂鹰,把它赔给你,你意下如何?”一边是钟爱之物,一边是性命,我看我还是忍痛割爱罢。
“哦?那玩意儿极珍贵,你一个小仙会有?”
即便她言语中充满对我的鄙视,不过从这态度也可知晓,我这个条件提得她很是中意。
唉,见了她刚才为焚印打抱不平的那激动劲儿,我还以为她爱那凶兽爱得死去活来深入骨髓、对这事儿怎么也不肯妥协呢。
我一吹口哨,半空中便出现一团耀眼的光晕,小鹰透过那光晕朝我飞来。女子见状,终于将利刃从我脖子移开,我实实松了一口气。而当我放松下来转过身,一抹突兀的颜彩就这样撞入眼帘,我不禁诧异——
眼前女子着一袭裁剪独特的红衣,在这满眼的纯净浮光中,显得格外绯艳妖娆。衣袂翻飞间,隐约露出她被绷带缠住的修长手臂和小腿,也不知是受伤还是怎么。头发很长,浓墨色的流瀑般衬出她极致冷艳的面容,而眉心处尚有一枚奇异花纹,一如封印。
可见,“红”这种颜色并非到哪儿都能彰显喜庆的,往这人身上一套,愣是让人觉得它有些不祥的意味了。
这女子,明明一身凛然仙气,却周身环绕肃杀萧条之感——莫非,她就是天君的那位小公主,惊鸿?
犹记先前和一众来看书的老神仙们唠嗑,基本上将天上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都作了一把谈资供消遣用,其间故事那是错综复杂跌宕起伏,老把我听得一愣一愣的,我因而觉得这些闲言碎语远比戏本子都来的有创意。而我也正是从这些与老神仙们的闲聊中得知天君那小女儿的种种事迹。她绝对算得上是言论的靶心,每天都免不了要被人提个一回两回。
说起来,这小公主确是一传奇人物。
与每位传奇人物一样,她自从娘胎里堕出来,周遭便在一瞬之间变换了风景。本是晴空万里的好天色,突然就异风阵阵紧跟着四处冒光,连九天之外象征着祥瑞福照的青鸟也列队盘桓于她出生的晴桑殿外,久久不见离去。大伙瞅着这一副只有祥龙现世才有的奇特景象,心中无一例外洋溢着激动,而其中最为激动的要数天帝,连媳妇儿都差点儿认错就乐滋滋地抱着那孩子只管笑。司命的神官见此情此景,也忍不住要多言几句旨在锦上添花,顺便指望着涨涨俸金。
可就在众人沉浸在一片喜悦当中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只见那盘桓于殿外的青鸟一只只不知中了什么邪,突然就换了阵势,排着队直往檐角上撞。一时之间,鸟的咽气声、坠地的闷声此起彼伏,绽开的血迹如点点红梅散落开来。
立时,所有人皆噤了声。
天帝的脸色眼看就开始大变,跟前的人皆俯首不敢言语,而就在先前还舌灿莲花的司命神官更是窘迫地无地自处,想着这下凶多吉少,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心态一咬牙一跺脚,运用毕生所学,大展忽悠神功,硬是把黑的说成白的,大胆提议让小公主顺应天意,取名“惊鸿”。天帝以为然,神色方才缓和不少,终是没有将这人和刚出世的女婴齐齐拖出去办了。
不过自此天帝便冷落惊鸿,天庭之中神仙们也大都以避讳的眼光瞧她,只因她出生之时一群鸟儿排着队自杀。
真真可悲可叹……
似乎正顺着众人的推测,随着惊鸿一天天长大,便出落得……越发邪恶且诡异了。据说小姑娘经常干出些令人费解的事,而似乎并非巧合,与她交好的人总是厄运缠身。于是朝堂之上开始有人进谏天帝,说是要除掉小公主,不然将会日月无光天地黯淡公鸡不打鸣母鸡不生蛋……总之事关苍生百姓,不是她死就是天下亡。自此天帝也不禁忧心,再三斟酌招来惊鸿,视线在她眉心不祥的花纹上停留良久,终是决定大义灭亲。
可故事如果就此结束便无甚好给人传为奇闻了。
彼时惊鸿就要被正法,一阵旖旎霞光伴着飘渺韵文让在场的所有人一瞬间被净化,每个神仙的脸上都写满了慈祥与宽恕,等着如来大佛的圣命。只见突然莅临的大佛面上一派庄严,嘴巴极缓慢地开开合合,言罢,已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待大佛在一片崇敬虔诚的目光中翩然远去,在场的大伙还是久久没有动静。
……
……
终于,天帝开口:
“众卿……可是听懂如来大佛说的什么了?”
“……”
终归,有一研习梵文的老神仙勉强听懂了后面几句——
时至再转,罗刹根结。
丛枝百绕,魂息千绝。
冥铃悠越,繁花却湮。
焚心化玉,枯血生胭。
最后总结:惊鸿,万万杀不得。
至此,便无人再望着惊鸿玩完,由着她干什么只要不搞出人命一概视而不见,于是直到今日,惊鸿可谓是天宫最为嚣张且桀骜不驯的神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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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庆幸自己能预先知道眼前女子的身份,终归是了解一些情况,也好与之沟通。
“见过小公主。”我稳了稳心神向她行一礼。
“听说你前些日子才刚飞升上来,如今却也认得我,”她一边闲闲地擦拭着那把泛着泠泠寒光的大剑,一边道,“看来,我的名气是更胜当年了。”
“呃,其实还好……”
“如此说来,你当真从谁那里听说了我的事?”
这语气实在不善,看她不断重复擦剑的动作,我有些担心她会不会下一刻就一剑砍过来结果了我。
我不动声色地朝后挪了挪。
她似乎注意到我们之间距离的微妙变化,没了继续吓我的兴味,停下手上的活儿,转而面无表情道:“拿来。”
闻言,我用无奈的眼神瞧了瞧袖上的小鹰,一如还债老爹要把女儿嫁流氓时那般,遂将之递与惊鸿。谁知小鹰对我情深意重,爪子死死地抠住我的衣袖,怎么也不愿意过去。惊鸿于是不耐烦地伸手来抓,岂料小鹰一喙啄过去,一道血痕登时就出现在她手上,恰似云母晶石被蹭上一道鲜红的朱砂,显得极为刺目。
说时迟那时快,惊鸿一把揪过小鹰,然后在手上“噌”地燃起一团熊熊烈火,小鹰在那火光中只哀叫一声便瞬间化灰。
这一系列动作来得太突然也太迅速,我生生还来不及消化,而这边惊鸿只是淡淡一句——
“让我流血的东西,我定要它覆灭。”
这一刻,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眼神里的东西很坦白,也很强烈,竟丝毫不加以掩饰。
之后她笑了,笑得晴光潋滟:“我们两清了。”
遂,若无其事地提剑出了庭院。
我无语,只目送着她离去,心中回响着一个无比响亮的声音——
他爷爷的!这人也忒嚣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