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说》紫*青

69、番外 隐居日志（一）

　　和风澹澹，溪水潺潺。竹林荫凉幽静，满目是沁心的碧绿。
　　“死田螺！”平静之中乍起一声狮子吼！
　　一个激灵，我顿时失了平衡，从那根一米高的横竹竿上翻身栽下！懒懒地抬眼皮，掸去一身枯叶尘土，再慢悠悠爬起，迎着连绵不绝而来的吼声，老马识途地绕过竹舍，走向那片凄惨不堪的菜园子。
　　每天的精神都是从这一刻开始振奋的。
　　金猊依然美似天人，黄金眸子澄光闪耀，渲尽他的熊熊怒火。金发半绾，披散的几缕搭在肩头，随意又不失高贵。只不过他的高贵气质一向都毁在出口成脏的嘴上。
　　他见我漫不经心，索性疾步而上，狠狠拧着我的胳膊将我拽到菜园子栅栏边，指着地上一堆“罪证”，高声吼道：“谁让你把萝卜挖出来了！天天让你睡，睡成猪头！”
　　我偏过头，以减少声音共振的威力，小声地回答：“大神同志，之前是你把没长好的萝卜挖出来的吧？然后是你嫌它太小，又给埋回去了。反正以后还得挖，我先帮你挖出来不好么。”眼前之人对农业一无所知，拔苗助长之类的事估计就是他首创的。人家萝卜还没长好，他非得挖出来看，看了之后嫌它小，又埋回去还让它长。也不看看那萝卜被他弄得千疮百孔，埋下去根本长不了。
　　“你就给我添乱吧！”他抬手揪住我的耳朵，朝我虎视眈眈，“萝卜长不大，看你吃什么！”
　　切，本来就不指望吃你那萝卜青菜，一个个都先天不足后天畸形，哪是喂人的东西。
　　“当年我养小沙子的时候，可比你会照顾人哦。”甩开他的手，我趴到他肩上笑道，“小沙子多听话，多乖巧，哪像你……”
　　“你还提那小妖精！整天小沙子小沙子的，要不要我把你埋到沙子里去！”狮子吼成了升级版的，震得我耳膜发麻。
　　“好好好，不提了不提了……”我连连赔罪，眼底不禁有一丝黯然闪过。虽然我和金猊修成了正果，可我的小沙子却连往生轮回的机会也没有……
　　“我把萝卜再埋回去好了。”低低应了一声，我挽起袖子，把那堆干瘪萝卜一个接一个扔回土坑。紫发经风带起，无力地飘荡垂落，片刻伤神滞留风中。
　　金猊微愣着看我，似乎发现了我的心事。薄唇微微翕动，金眸沉淀了一抹无奈。

　　午后，我倚在竹舍小窗边，百无聊赖地哼着小曲。不要怀疑，就我这素质哼不出什么罗马咏叹调，顶多就是些跑调老歌。手边是一方嵌在桌上的莹玉棋盘，纵横交错的纹图，凝聚了百年的风雨。从前，鲪悔与十夜在此对弈，畅谈治国之道。可惜到了我手里，就成了杯垫子。
　　阳光融融，零星着洒进竹林，漏在林阴下，忽闪如星。
　　我懒洋洋地揉乱了头发，摊开掌心，幽幽而望掌心中一点金色。指尖触上那抹金色的冰凉，心下怅然。忍不住，泪又要溢出。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金猊望着我落寞的样子，柳眉微蹙，似是恼火，又有些不忍。他悄悄走到我身边，猛地把一个西瓜扔在棋盘上：“发什么呆，吃！”
　　我一惊，手一颤，掌心的东西丁零一声轻轻落在了棋盘边缘，刺目的金光澄澈如涟。
　　“什么东西？”金猊眼疾手快，抢在我之前拿起那枚淡金色的半透明薄片，端详半晌，忽而恍然大悟，“这……这不是鲛王的眉心鳞么……”
　　瞥了他一眼，我垂头去盯着西瓜：“哪来的瓜？”
　　“我种的，这还是瓜蔓第一次结的瓜……”说着，他傲气一笑，忽而眼神一凌，顺手揪起我的领子，“别给我岔开话题，老实交代！鲛王的眉心鳞不是被你毁了吗？怎么好端端地又冒出来了？！”
　　纸包不住火，我叹了一口气，诚恳地认罪：“是被我毁了……只不过我这一身灵力太强，而且闲置着没地方用，所以就收回了所有碎片，又把眉心鳞融合了……”
　　砰地一声，桌上的西瓜在金猊的金刚掌下裂成了四五块，甜汁溅了我一身。他摁住我的肩，怒火烧上了眉毛：“还想让他重生是不是！你试试看，只要你敢，我就煮了你这臭田螺！”
　　我干笑两声，摸起桌上两片西瓜，塞给他一片，自己赶紧闷头啃另一片：“不错，挺甜的……你种瓜的技术颇有提高啊……”
　　“看着我的眼睛！”他劈手抢下西瓜，把金鳞狠狠捏在指间，“混蛋，你忘不了他是不是！你是不是后悔跟我在一起了？！他对你百依百顺，我对不凶狠霸道，你个王八蛋就移情别恋了？！”
　　我头疼……
　　金猊愤怒地斥骂着，不经意地带上了哭腔。金瞳隐含了盈盈水迹，似乎伤心至极。
　　揉了揉额头，我轻叹一口气，撑起身子包住气得发抖的金猊，蹭了他一身西瓜汁：“没有没有，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小沙子他，唉，人都死了，就别吃这醋了……毕竟，如果没有他的宽容牺牲，我们也没有今天。我们欠了他很多呢……”
　　金猊急促的呼吸微微平缓，略有不服气地哼了声：“要不是他，天界也不会拿我去祭祀……喂，你给我说实话，对那小妖精，你究竟有多爱……”
　　“……”我把头埋进他的怀里，闭眼沉默，理不清蔓生心底的杂乱，“别问了，反正……我的身边只有你了……”
　　纤指滑过我的脸颊，自脖颈抚至背脊，金猊不觉收紧了臂弯，隐忍的叹息微微散去。黄金瞳眸的怒意早已逝去，流转着一种莫名的哀婉与忧伤。似乎……有什么事被他心酸地决定……
　　“小螺，”半晌，金猊清丽的声音冷淡响起，“你，弄了我满身西瓜汁！今天你洗衣服！”
　　说完，他一把推开我，拂袖摔门而去。
　　我面无表情地捏起一片西瓜，继续嚼得满身汁水。很甜的西瓜，却吃不出甜味。
　　目光扫视一圈，却发现，金色的眉心鳞，不见了。

　　金鳞的下落我自然知道，还不是金猊给没收了。为了避免再让他大动肝火，我干脆就让他保管着，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三天后，金猊操起一把扫帚将我赶了出去，命令我去集市买南瓜种子。等我背了一麻袋种子回来，赫然发现竹舍窗口隐隐被一个巨大的物体遮挡了大半。
　　我进了屋，惊讶地看见窗口棋盘上立着一个锃亮闪金光的巨大青螺壳！金猊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螺壳，表情竟是那般无奈，仿佛很不情愿似的。
　　“喂，你在干什么？”我扔下麻袋，疑惑地走过去，“这……这东西挺眼熟啊……”
　　金猊翻我个白眼，微微嗔怒：“你自己的壳，不认得了！”
　　我呆了。仔细一想，貌似这确实是曾经长在我身上的螺壳……但是……
　　“我记得在幽潭的时候，壳被我弄碎了啊？”走上前细细端详，发现螺壳氲了淡淡雾气，蜗口微现一抹金光，似乎藏了什么东西，“再说……你怎么把它搞回来的？搞回来做什么？”
　　金猊迷了金瞳，一手搭上我的肩，一手敲敲我的脑袋：“我让鲽梦帮忙弄回来的……家里正缺个垃圾筒，这下就齐全了。”
　　“你……”我嘴角抽筋不止，“行，你就拿我的壳装垃圾吧……改天借你的香炉去熏咸肉，废物利用嘛……”
　　“少给我废话！种南瓜去！”一块抹布迎面袭来，金猊一脚把我踹出了房间。
　　唉，我摇了摇头，无视金猊近来的怪异行为，拎上麻袋开垦荒地去了。
　　也不知为什么，金猊死活不准我碰那螺壳，好像螺壳里有什么惊天秘密似的。我继续选择无视……因为我懒得管……直到一个月后……
　　一个月后的某天夜里，我正迷迷糊糊地做着梦，猛地听见金猊一声惊呼，我吓得赶紧爬了起来。屋里一切都是黑黢黢的，除了……除了窗口边不正常的诡异荧光。
　　那该死的田螺壳……居然在震动……青光幽幽，点点金芒萦绕不散，就像天边陨石不小心坠了地，还坠到了我面前……
　　“喂，你到底在搞什么！”我忍无可忍，冲着金猊喊道，“用田螺壳研制炸药？！没人会给你颁诺贝尔奖！”
　　金猊顺手抄起抹布砸向我，自己则专注而又兴奋地盯着颤动幅度不断增大的螺壳，慢慢靠近，伸手轻轻触上壳边。
　　在他指尖触上青壳的一瞬，微闻一声脆响，那螺壳应声龟裂而开，如花瓣绽放般，壳中立时四散耀目的金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这是……什么啊……”我侧头，避去那刺目的金光，咬牙切齿地质问金猊。
　　听得一阵簌簌响，金光稍黯了几分。金猊在那碎壳中摸索了半天才回过身，怀中竟抱了一个白白嫩嫩的初生婴儿！
　　“死田螺，”金猊瞪着怀中那一丁点儿大的熟睡婴儿，不耐烦地叫我，“要不是看你整天魂不守舍的，我才不花力气干这蠢事……哪，送你的。”
　　我揉了揉眼，起身走近他，探头望去，只见一张万分熟悉的小脸在他怀里安详地睡着。眉心一点透明鳞片，眉眼水灵可爱。
　　“小沙子……”我愣了，难以置信地盯了他半晌，又抬头望了眼满脸厌烦的金猊，心跳不由得加快了数拍，“金猊……你真是……”
　　“少来！看你那欣喜若狂的表情……哼！”金发在夜色中点衬出绝丽的风姿，他掂了掂手中的小东西，欲交给我，“原以为要等上好几年这家伙才会出生……没想到竟然这么心急地给我生出来了……”
　　金猊居然把眉心鳞放入了螺壳，以代替王灵贝，育出了小沙子的转生……我从不知道，小气的金猊也会这般大度。为了让我高兴，他竟愿意忍下这份心酸，将自己的高傲弃于一旁。
　　双手颤抖着，真不知该怎样去承接金猊递来的情意。
　　偏在这时，婴儿悠然打个呵欠，睫毛微颤，一双琥珀色的清澈明眸缓缓而睁，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阴暗的夜晚。粉嫩的小脸一转，肉团似的小胳膊竟伸向了金猊！
　　金猊愣了愣，转眼就被新生的小沙子甜甜地笑着搂住了脖子。那样子，就像一只树袋熊扒在树枝上不肯撒手。
　　“你你你你你……放手！死小妖精！”向来讨厌鲛精的金猊顿时手足无措，受了极大委屈似的想把小沙子甩开，急得满脸通红，“去缠那只田螺！放手啊！”
　　我赶紧跑过去，展臂欲抱起小沙子：“乖，小沙子，来爹爹这里！”
　　谁知这小东西偏了头，琥珀的眸子眨了眨，打量我一番，随即小嘴一撅，义无返顾地搂紧了金猊的脖子，丢给我一个不屑的表情。
　　居然……居然给我难堪……我嘴角抽筋，僵立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发什么呆，快把他从我身上弄走！”金猊咆哮着，仿佛身上沾了一个霉菌。
　　小沙子心满意足地抱着金猊的脖子，调皮地在他腮边蹭着脑袋，甜甜的笑容好似化不开的蜜糖。好一会儿，他开心地合上眼，扒拉着金猊的发丝安详入眠。
　　我终于回过神来，望了望小沙子的睡颜，又看了看金猊哭笑不得的脸，认命地对金猊叹道：“恭喜你，他是你的了。”
　　“去死——”半夜竹林惊起雷鸣般的哀号，栖鸟吓得扑翅惊飞，惹起竹林一片翻江倒海似的哗啦声响。

作者有话说

　　此番外为Ｎ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