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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two ...

  •   三

      袁朗从不和别人分享他的故事和记忆。即使面对他的队员发生必须需要他这个队长进行心理疏导情况的时候,他也会张冠李戴得将别人的事迹扣在自己的头上语重心长的A人于诚恳深沉之中,这也算是一种奇高的境界了。

      他第一次和别人分享他父亲的离去,对象就是吴哲。
      那时吴哲被S市的武警大队借调,参加了一个跨省协作的任务。吴哲是技术人员,主要负责技术破译问题。
      袁朗以及A大队属待命状态。
      吴哲离开后的第五天就返回了A大队。任务十分成功,甚至尚未出动特种部队就将之全盘解决。
      然而成功的背后并不意味着不会发生任何意外,武警大队的一个队员,很年轻,和吴哲同样的年纪,吴哲到达任务地点的时候,就是那个小武警带着他抵达技术部的。
      吴哲说:他得笑很灿烂。很像我弟弟。
      就那么无声无息的死了。致命的一枪,年轻的脸上甚至来不及转化其他的表情,没有恐惧,没有害怕,没有惊慌,只是与之年龄不协调的出奇的平静。
      吴哲疑惑:他怎么可以如此从容的面对死亡?

      这是吴哲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面对死亡,就在他的身边,与他不足五尺。无声无息,无征无兆。快到甚至连惊呼的时间都没有。
      吴哲回到A大队,一切如常,训练,375,奔跑,吃饭,训练,睡觉。一切似乎都不曾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除了可怕的沉默。
      这样的吴哲,对所有人来说都是陌生的。不再话唠,不再娘娘腔腔,不再笑得明媚而灿烂……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沉默。
      一个星期后,袁朗终于找了个机会把他叫进了中队会议室。
      袁朗盯着电脑,状似漫不经心得说:你知道我找你来干吗。自己说说吧。
      吴哲静默地笑,这一个星期的时间里第一次的除了淡漠麻木以外的表情,他说:队长,小生一直在等待你的召唤。
      袁朗抬头,黑曜石一般的双眸似乎有着某种神奇的魔力,直直地窥视进吴哲的灵魂深处。
      他略微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吴哲,你根本不了解我。你怎么可以肯定我能治疗你心里的伤?有些痛,我们只能选择自己去承受。
      接着袁朗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和别人分享了他14岁那年的回忆,沉重而悲怆,带着深深的悲剧色彩。
      最后袁朗总结说:吴哲,有些痛,我们避无可避。我们可以假装它没有发生,也可以假装我们不曾经历。但唯一真正的可以让我们成长的方法就是铭记它。我至今记得我父亲的样子,他严肃地向我讲述,他作为一个军人的责任和他的誓言;他临死安详的面容,从容不迫;这些记忆伴随了我将近二十年的时光。我从未打算忘记,却也不会因为它而悲观的面对这个世界……
      可是你很寂寞。吴哲回视袁朗,从容得打断了他的话。
      袁朗微愣,沉默的气息有些弥漫开来。
      吴哲打破了沉默:这一个星期,我反复想,反复假设。我知道人活着终将一死。或许我们身边任何人的死亡,我们都能有足够的能力承受。可是我们承受的底线在哪里呢?
      袁朗没有回答,他有些沉闷地拿起手边的烟盒想要抽根烟,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吴哲笑了笑,嘴角荡开微微的苦涩:队长,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死亡。我知道你领导有方,我已经来A大队3年了,我们中队一直是零死亡率。人走人留,可终归都是活生生的,活着就是希望。可是你不可能保证你手下的士兵永远可以避免那些可怕的东西,不是么?所以,当我设想要让我去面对菜刀,三多,成才,C3,石头,薛刚所有三中队的任何人的死亡,我该如何面对?
      袁朗起身,踱到窗边,眺望着广阔的操场,然后淡淡的说:吴哲,其实这个问题你自己心中早就有答案了,不是么?
      吴哲静静的凝视着袁朗的背影:是,对于所有的人,我都有了答案。可是惟独有一个人,我没办法告诉自己,如果他离开了,我能够从容的记住他,或者慢慢的遗忘他。我甚至不敢设想他的死亡。
      袁朗微微有些动容,他回身看着依然年轻的少校,沉默半晌才轻轻地说:会的。你会学会面对的。

      四

      贪欲,是人的本性。如果原本就没有任何希望,那就只是默默地守候便已足够;如果上帝为你打开一扇窗,让你无意中得到一些,那么你就会想要得到更多。你会奢求上帝继续为你打开一扇门,然后就是无尽无止的索求;那些追逐的,仰望的,无法割舍的。

      吴哲到了A大队,第一次休假是一年零六个月以后的事了。
      那时小年刚过,队里只有将近十分之一的队员申请到了假期。吴哲原本没准备回去,直到那天身为队长的袁朗一脸贼笑把吴哲叫进办公室,然后得意洋洋邀功一般的拿出获准休假的文件递给吴哲。
      袁朗翘着尾巴得瑟道:少校啊,本队长可费劲口舌为你争取到了十天的长假,你可要好好利用!这都快两年没回家了吧?好好尽尽孝道,别让你爹娘觉得白养活你这么大,亏死了!
      吴哲愣了愣:十天?这么长?
      袁朗哈哈大笑持续得瑟状态:那是当然,本队长出马,铁老怎么说也得买我三分薄面吧?

      于是吴哲的假期就这么被袁朗定了下来。

      走的前几天,整个三中队队员丝毫不掩饰对吴哲同学获得长假的赤Luo裸的羡慕和嫉妒。

      菜刀:锄头,你个娘娘唧唧的!回去好好陪陪你父母。别一天到晚到处乱跑!
      锄头:菜刀,你真像我妈……
      菜刀:……你这臭南瓜又欠削了!

      三多:锄头,我、我真羡慕你。我也挺想我爹的,也不知道我二哥做生意做的怎么样……
      锄头抚摸三多的脑袋:三多,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假期更会有的……
      三多:……锄、锄头,其实我可笨了,我这、这么笨,队长不一定会、会给我假期的……

      C3:锄头,你记得把我清单上的东西都买全了啊!你敢给我忘记一样,回头我一定毙得你满地找牙!
      锄头:……怎么全部都是吃的?C3小奶娃,你是吃货么?
      C3:滚!!!你给我看好了啊——尤其是这个牛肉干还有那个巧克力味的奶片,我一定要这个牌子的!你去沃尔玛给我买!别的地都没有,知道不?
      锄头:……

      成才:锄头,你放心回去吧!队里有我们,就算有任务我们也一定可以顺利解决的!
      锄头泪奔:成小花,还是你最体贴!
      成才:嘿嘿——锄头,你和队长关系最好,我就是想说下次休假的时候别忘记帮三多向队长说说好话,三多其实特别牵挂他爹和他哥,就想回去看看,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这次听说你能回家,当天晚上窝在被窝里都哭了……
      锄头:……故意示好,果然非奸即盗!

      事实证明,蝴蝶效应的力量绝对是惊天动地的。

      吴哲回家以后的第三天就开始坐不住了。
      主要原因就是吴母开始乐于给自家儿子安排各式各样的相亲大会而不疲,对象与吴哲相似的书卷气极重的“高学历”、有美丽大方的中学教师、还有温柔可人的都市白领、甚至连气质高雅的空姐都混迹其中,真是百花齐放,争绝斗艳。
      两天的时间相了8次亲,吴哲相信这应该算是个难以超越的记录。
      三天的时间里,吴哲反复用队长和菜刀的嘱咐和教导进行相当深层次的自我催眠:多陪陪老妈,多尽尽孝道,不要到处乱跑……
      第四天,当某个吴哲的高中同学得知吴哲休假回家而兴致冲冲地邀请其参加年度的高中聚会的时候可怜的吴小哲同学终于丢盔卸甲,溃败逃窜的泪奔出家门,脱离了吴母的魔爪……

      吴哲到达聚会地点的时候,大多数昔日的同学已经到了。
      站在混乱的人群中,吴哲忽生一种自己与之格格不入的感觉……
      很多同学熟悉的和他打着招呼,好像多年不见的挚友,亲密而无间,兴奋而愉悦;吴哲却可笑得发现自己连对方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这种感觉令他窒息……

      “HI,吴哲!”
      吴哲回头,努力的搜索记忆的沉淀。终于想起与他打招呼的这位中西合璧装扮的男子应该是他高中时期的同学,和他一样的所谓的优等生。
      “你好!”吴哲努力的回忆着这个人的名字,却始终没能想起来,只能尴尬的打声招呼。
      对面的人似乎没有发觉吴哲窘迫,眼中是不加掩饰的轻蔑:“听说你考了军校?现在从了军?我说吴哲啊,高中的时候,你是我们全校的新星,你每次都考年级第一,我这个第二虽然只和你差不到20分,可是从来没有人重视过我。可是你看看现在——”
      说完十分同情的拍拍吴哲的肩膀:“有时候很走错一步,那就是满盘皆输了。”
      吴哲哑然而充满疑惑的看着对方,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对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迎上吴哲疑惑的目光,对方终于“好心”的解释道:“吴哲,你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能力在上海买一套房子吧?我,三年前,就已经坐拥千万资产,现在更已逾亿!所以说,人生啊——你说怎么就这么狗血呢?当初我是不如你,我一直不服!事实证明,你就是不如我,这点永远都不可能更改……”
      吴哲依旧傻愣愣地看着对方,身边的同学们终于有人看不过眼,把那人从吴哲身边拉开,也有“充满同情安慰”的:“吴哲啊,李华他喝高了!你可别上心啦,他瞎说着玩呢!”
      也有“打抱不平”的:“吴哲,别和那种人一般见识,有几个破钱就破显摆,哼——”
      “不就留了几年洋么?有什么了不起!吴哲,你别理他!”
      ……
      所有的声音听在吴哲的耳朵里都是杂乱的噪音,吴哲特别想捂住自己的耳朵,拒绝接收这些让人心烦意乱的噪音。

      我一直都很寂寞,一直都是。吴哲突然有些了然:原来我进军校以前一直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里……
      吴哲想:袁朗的寂寞源于他不让别人看到他的寂寞,因为他认为寂寞是可耻的懦弱的表现。而我的寂寞,从来都不曾改变,只因我一直生活在寂寞中,便以为没有寂寞,其实我的寂寞已经可以彻底的摧毁掉曾经的那个我。

      回家的路上,吴哲路过一个公用电话亭,踌躇了很久,终于拨通了那个在心中萦绕了四个日夜的电话号码。
      喂——依旧是那个充满磁力的男中音,即使在梦中都无法遗忘掉那样的味道。
      吴哲有些享受这样的感觉,好像时间空间的瞬间穿梭,仿佛他现在不是站在上海寂静的街头的公用电话亭,而是站在袁朗那充满阳光和烟草味道的中队长办公室。
      吴哲。袁朗叫出了他的名字,用的是肯定句。
      吴哲笑了:烂人,你怎么知道是我?
      袁朗怪叫起来:造反了你!才回家几天啊,连队长都不叫了?是不是觉得天高皇帝远,没人能管得了你了怎么着?回头削不死你真是辱没了你给我起得这么难听的外号了!
      吴哲只是在电话的另一端安静的傻笑;
      他想说:烂人,我很寂寞,原来我已经融不进这个世界了……
      他还想说:烂人,看来A大队就是小生的终老之地了……
      他更想说:烂人,你得对我负责!因为你已经让我不再寂寞孤独了……
      他最想说:烂人,我很想你……
      想说的话太多了,却终于没有足够的勇气说出来……

      袁朗沉默了良久终于淡淡地说:想老A了吧?想了就回来吧。十天的假期也不用全部休够!我这里可有一大堆活给你留着呢啊!赶紧的回来吧!
      充满磁性魔力的声音里是轻柔的笑意,仿佛是在召唤迷路的孩子归家的慈父一般……

      一步之遥?于你,于我,真的如此遥远么?
      我紧紧地抓住你,只因有了你,我不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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