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之永世麒麟劫》楼兰忘川

99、今世缘起

　　黑眼镜从张起灵那里得知神农的消息后，就跟他一同前往杭州吴三省的古董铺子。

　　三楼书房内，两个吴三省正襟危坐，虽然此时的神农有着与吴三省一样的相貌，但黑眼镜还是在被张起灵请进去的一刹一眼就认出了他。

　　此前，黑眼镜一直在铺子一楼等着张起灵跟两个吴三省道明来意，并介绍自己。

　　“主人，我们终于又见面了！两千多年了，两千多年了……我终于又见到你了！”黑眼镜径直跑到坐在沙发上的解连环身前跪下，伏在他双膝上激动得痛哭起来，时光仿佛瞬间回转到两千多年前他还是那个鬼谷童子的时候。

　　“墨儿……”解连环也没料到这个人寰竟对自己怀有如此深情，虽然现在自己已是转世之身，对前世的颇多记忆都没有太深刻的印象，但黑眼镜的真情还是感动了他，记忆中，他依稀记得是有过那么一个小童曾陪伴自己度过很长很长的一段岁月，如今时过境迁，想不到眼前这个跪在自己膝下的年轻人竟就是当年那个小小人寰。

　　找到了神农，黑眼镜喜不自禁。

　　往昔几百年的朝夕相伴，撑着他熬过两千年寒暑的记忆里的人此刻就在自己眼前，是他带给自己温暖，让自己学会生存，并一直保护着自己，纵然时光已过千年，这个人已是转世之身，且还戴着另一个人的面具，但记忆里来自这个人的那份温暖感觉却始终没变，当刚才那一刻自己视线对上他那双陌生又熟悉的眸子时，他还是忍不住在众人面前流下泪来。等了太久只为这一刻的重逢，叫他如何不动容，虽然现在自己已不需要被人保护，可心中对神农却依旧有着有如家长般的敬慕。

　　黑眼镜心里始终有个顽固的想法：能一直陪伴在身边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解连环手抚在黑眼镜肩头安慰半晌，哭泣不止的人才渐渐从自己的情绪中缓过来，就朝吴三省那边看了一眼，接着便转过视线对解连环道，“主人，你干嘛要弄成他那副样子，你自己的样子不是挺好看的嘛？”

　　“我的样子怎么啦？”吴三省听出黑眼镜话里似乎有嫌弃自己的意思就忍不住吼了一句。

　　“唉，他不是那个意思！”解连环忙朝他摆手解释，接着叹了口气，对黑眼镜，同时也像是对在座的众人道，“我一生假面，没想到好不容易到这一世记忆开始觉醒了，也还是要用别人的面具来结束往世所犯下的错，始终没能逃离那场维系千年的长生命局！”

　　“主人，没关系，以后我会陪着你的！”黑眼镜立马信誓旦旦道。

　　“起来吧！”解连环起身扶起黑眼镜，“现在时代变了，不兴这么叫了！”

　　“不管时代怎么变，你都是我的主人，唯一的主人！”黑眼镜站起后道。

　　“唉！”解连环摇摇头，“以后你要是愿意跟着我们，就得改口叫我们三爷！”

　　“嘿嘿，是了是了，叫您三爷！以后啊，只要您老人家开口，我瞎子这辈子就算是滚刀山下火海也都全凭您指挥！”黑眼镜拍拍胸脯道。

　　“不止，以后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我们两个没有区别！”解连环往吴三省那边看了一眼道。

　　之前黑眼镜已从张起灵那里知道了神农这一世要和吴三省联手摧毁“长生痕迹”的计划，所以听到解连环这么一说，他心里也明白他的意思，就对解连环说了声“是”，接着又转头看向吴三省，“三爷，刚才的话是瞎子我冒犯了，请您见谅！”

　　吴三省朝他点了下头，没有说什么。

　　“三省，你先带墨儿出去安顿一下，我有话要单独跟起灵说。”随后，解连环对吴三省道。

　　“嗯！”吴三省应了一声，就带黑眼镜出了书房。

　　留在书房里的二人落座后，相视无言片晌解连环才开了口，“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明明那么执著的一个人，却为了救活齐羽竟然要出尔反尔，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先前，当张起灵说自己没救醒齐羽要解除永世麒麟劫时，解连环就十分郁闷，但接着又听他说了在鬼谷的遭遇，知道那个成年后的小人寰来找自己，这才暂且把话头压下，而此刻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就一口气将它们说了出来。

　　“我也看不懂我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患得患失、犹豫不决，曾经的信誓旦旦、不留余地，转眼就被自己亲手推翻，还天真的妄图去赌那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的万分之一的侥幸，呵呵……这看起来，一定很可笑吧！”张起灵用自嘲的口气道。

　　解连环看着张起灵脸上露出的苦笑表情，有些不习惯，思虑半天才叹气问道，“你这次来，是想问我那五件宝器的下落吧？”

　　张起灵点头，“我记得，初下海底墓时师父就已经承认自己是那个战国时的铁面先生！”

　　“不错，我的确是他！”解连环坦然，“但遗憾的是，除了八四年那次在海底墓意外得到一条蛇眉铜鱼外，目前我也在找其余那四件宝器的下落。”

　　“海底墓时，师父不是说过你往昔的所有记忆都将在不久以后全部恢复吗？为什么还想不起它们的下落？”张起灵凝神回忆片刻，蹙眉问道。

　　“因为我到现在为止根本就没有完全恢复那些记忆！”解连环有些无奈道，“如果当年我没把仅剩的那两枚‘追魂’拿去救人，或许我的记忆早就恢复了，但当时那种情况，我没得选，毕竟我是一名药师，不可能因为一己之私就吝惜两枚能救人的药，就算它们以后再不可能制出来！”

　　“……”

　　“可我还是低估了自己对‘追魂’的依赖，在那之后我就明显感觉自己的往昔记忆恢复得异常的慢，甚至一度停滞不前，不过也有意外，就是机缘巧合碰到一些相关的事物时我会恢复一些记忆的细节，但这样的机会毕竟不多，只是，唯一让我至今想不通的，就是那株火精神树给我托的那个让你血祭使它认主的梦，无论转过几世我都记忆犹新，真是太奇怪了。”

　　“……”

　　“其实，我现在离往昔记忆完全恢复还差得远呢！‘追魂’毕竟只是凡品，它最大的作用就是将我残缺不全的记忆拼凑成一个有序的大概框架，但许多细节却是不可能帮我回溯出来的，越遥远的记忆这种缺点就越是突显，所以，我并不知道那一世自己究竟把那五件宝器安置到了哪里。甚至，当你刚才跟我提起‘墨儿’这个名字时，我都有些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的感觉，记忆里只是有一点点对他的模糊印象。”

　　“……”

　　“不过好在这一世我初心已醒，知道自己是想要逃离长生的，所以我就立誓要将自己曾经留下的所有‘长生痕迹’都销毁，而目下我正在找的那几件宝器，除了是与你的永世麒麟劫有关外，还因为我想起了一个更要命的问题……”解连环顿了顿，“它们似乎是被我赋予了其他与长生有关的用途，如果我不能尽早将它们找回，一旦等到对它们感兴趣的人破解了它们身上的秘密，那势必会对我销毁‘长生痕迹’的计划造成极大不利。”

　　“……”

　　“现在，既然你回来了，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

　　“如果你没有方向，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

　　张起灵静静看着解连环，就听他道，“以你张家族长的身份去找张家人帮忙！”

　　张起灵有些意外解连环会提出这样的想法。

　　“组织的势力九零年崩盘后，各路崛起的长生势力使我所面临的局面更加复杂，从而间接导致我销毁‘长生痕迹’计划的进展开始变得异常缓慢，而造成这种局面的直接原因除了跟我未能恢复的记忆有关外，另一个关键因素就是我们获取信息的能力和手段都太有限。”解连环道，“但张家就不同了，他们拥有常人无法想象的特殊权利和人脉资源，也许我们费尽心力花上几年的时间才调查出的一个真相，他们只需几个月甚至更短时间就能获得。你想想，既然他们有能力在茫茫人海中帮你找到齐羽，那要找那几件宝器你还会觉得不可能吗？”

　　张起灵觉得解连环的话有理，微微点头。

　　“其实，当年我之所以要把火精神树的事跟你全盘托出，本就是想让你知难而退，放弃救齐羽，去找张家帮忙将那几件失踪的宝器找回来的，可我倒是真没料到你会那么固执，豁出一切想去救齐羽，后来我见劝你不动，知道是你命里的劫争之相在作祟，所以也就没跟你提宝器失踪的事，毕竟齐羽已经不可能等到你解除永世麒麟劫再去救他，所以说，你当时选择直接用神果救他也没有错。”

　　“可我还是没能救活他！”张起灵低声道。

　　“你真的想好了要解除永世麒麟劫？”解连环问。

　　“是！”张起灵点头。

　　“你跟今世吴邪还有一世缘分，为什么你就是视而不见？即使有朝一日你救活齐羽，他最终的归宿也是烟消云散，你真就要为了他放弃一切？”解连环再问。

　　“不止为了他，也为了……这一世的吴邪！”张起灵沉默一阵道。

　　“也为了吴邪？”

　　“现在的吴邪，在没有我的情况下过得很幸福，我想我不应该再去打扰他的生活，成为他命里的变数。而齐羽变成如今这样，也完全都是我害的，我必须做出弥补。”

　　“那解除永世麒麟劫后，你自己该怎么办呢？”

　　“留在梦之界，等待这一世吴邪魂归终极的那一天，然后再在生死契上留下我的来世姓名，跟他一起共赴轮回，来世若是有缘就相遇，无缘就相忘江湖吧！”

　　“明明你还可以选择的，为什么就一定要放弃？”

　　“我还有选择吗？”张起灵有些迷茫地看着解连环，“我跟老天赌了与他那么多世的因缘，结果到头来得到了什么？除了每一世他都在遭受宿命的诅咒外，哪一世能跟我有个好的结局？或许，老天是在给我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说道这里，张起灵顿了顿，“这一世的吴邪在没有受到我的影响下过得很幸福，呵……这样，我还能再奢望什么？”

　　“永世麒麟劫必须解除，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世的吴邪会因为我而受尽苦楚，就让那些该死的宿命纠缠从此远离吴邪吧，我也累了！”最后，张起灵道。

　　这一刻，解连环觉得张起灵很可怜，执著一场有缘无分的缘分，即使遍体鳞伤也终没能得到宿命的眷顾，一个意志上的强者也会有害怕、退缩、放弃自己骨子里的那份固执的一天，只为了一个简单心愿：让他想守护的人摆脱宿命的厄运纠缠，从此拥抱幸福与自由。

　　“既然你已经决定要解除永世麒麟劫，那不如就听从我的建议，去找张家人帮忙，我这里反正是有心无力。”解连环道。

　　张起灵最终同意了解连环的建议，稍后二人商定一套四件宝器的说辞，张起灵便星夜前往长沙。

　　临行前，还不知道内情的吴三省拦住张起灵，“不去看看我大侄子吗？他今年已经二十了，刚从大学放暑假回来。”

　　“不必！”张起灵留下淡淡两个字的回应在空气里飘荡，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吴三省的古董铺子。

　　“就这么让他走了？”张起灵的反应足让吴三省怔愣了好几秒才对一旁的解连环讶异一句。

　　“黑金古刀和蛇眉铜鱼在此，总有一天他还会再来！”解连环望着张起灵渐渐隐于夜色中的背影缓缓说道，言语间似有深意。

　　张起灵带着自己的目的回到长沙张家，张海客惊喜至极，对他提出寻找四件宝器的要求满口答应，此时他们正在筹划派人再去一趟塔木陀的西王母国古城遗址，他的加入无疑又会给他们的队伍增加一份强大战力。

　　1995年年初，张大佛爷一派就应陈文锦和霍玲的要求支持她们去了一趟西王母国遗址，可谁知那一次作为领队的二人竟在到达塔木陀时产生分歧，最后陈文锦毅然选择了等待，只身返回，而霍玲则带着其他人从塔木陀的一个入口进入了西王母的遗址范围，从此这批人就再无音讯。

　　直到几个月后，陈文锦原以为已经遇难的霍玲又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告诉了她在那片蛇沼鬼城里发生的事情：其他人全都被一种通体赤红的鸡冠蛇咬死了，她通过用淤泥涂满身体的方法一次次躲过这些危险，最终从遗址发达的水网中来到西王母城的最低处，并在那里找到了汪藏海所追查的战国锦书里的终极秘密——一块巨大无比的黑色天石。

　　当时的霍玲已经开始尸化，她一再告诫陈文锦千万不要去找那块天石，说那里是永远见不到阳光的地方，即使那里才应该是她们这类人的归所，但那也是被困在无尽黑暗中的永生，倒不如就在这世间静待尸化的发生，最后再在温暖的阳光下慢慢死去。

　　陈文锦得知这一切后根本不敢和张大佛爷一派透漏只言片语，只说霍玲回来后就在以惊人的速度快速尸化，神志混乱，关于进入西王母国遗址的事情已经都记不清了，而她也在陪这霍玲走到尸化的最后阶段时终于无法承受来自张大佛爷一派的压力，就此躲了起来，至今仍在失踪人员之列。

　　陈文锦的行为自然就让张大佛爷一派起了疑心，所以，经过两年多的搜捕未果后，他们终于决定主动出击，再派一支队伍去那片蛇沼鬼城一探究竟。

　　不过，由于他们没有从霍玲那里得到任何有用的情报，所以这次他们的行动非常不顺，徒劳无功不说还折损了不少人员，且还在中途遇到了裘德考的队伍，两边的人差点火拼起来。

　　结束这次并不成功的行动后，张起灵先后又参加过几次类似的行动，此处不再赘述。

　　转眼，时间来到2000年春末夏初。

　　这天，张起灵从张海客带来的一张七四年的旧报纸上获得了一条蛇眉铜鱼的信息，随后又从张海客那里得知这条蛇眉铜鱼就是平三门门主陈皮阿四当年从广西一处叫卧佛岭的“镜儿宫”古塔里偷出来的，后来被人发现上缴了当地博物馆，但不久这条蛇眉铜鱼就莫名其妙地又丢了。

　　张海客自然知道张起灵与陈皮阿四互相认识，所以就给了他一个广西巴乃的地址，让他到陈皮阿四长期盘踞的堂口去找当事人问个清楚。

　　张起灵当即前往广西，不料却在即将到达目的地时发生了意外。

　　夜幕降临前，他在经过一处山林时救了三个被狼群围困的当地采药老乡，自己不可避免的受了些皮外伤，但比起另一个被狼攻击到的采药老乡还是要好上一些。只是，由于那时天色已晚，因此四人不得不在山里过夜，而他就是在这一夜遇到了可怕的事情。

　　起先，另两个仅受了些轻伤的采药老乡还老老实实给他们两个重伤人员敷些止血的药，可等他们两个重伤的睡过去后，就有一个轻伤的起了歹意，悄悄跟另一个轻伤的说如今采药辛苦又赚不到钱，受重伤的那个同伴可能明天得送去医院，指不定又要花多少钱，何况他们的家境根本就不是那种能进得起医院的富户，早听说给越南人卖捕尸用的“阿坤”能挣大钱，村寨里的人不敢用怕被知道，如今遇上了个外来户，而且还是孤身一人，不如就拿药把他麻晕卖给越南人去，要知道这种浑身都是血口子的活人可是那群越南人最喜欢的“肉饵”，他这样的一定能卖个大价钱。

　　另一个轻伤的听同伴这么一说，开始还觉得这样做太不厚道犹豫了一下，但一想到自己的同伴可能要住院、要花钱，于是也就把心一横，跟着那个轻伤的一起往张起灵的所有伤口上招呼了大量有麻醉效力的草药，最后还不放心地硬给他喂了一竹筒用那种草药煮的水。

　　第二天，他们就直接用药筐装了已经没有丝毫反抗能力的张起灵卖给越南人，拿到钱后连自己用了十几年的药筐也不要了。

　　谁能想到，这世间最可怕的，原是人心！

　　一个星期后，张起灵在一场越南人的捕尸活动中被闻讯赶来的陈皮阿四所救，但当时他已因为身体短时间内被大量麻药刺激伤到了脑神经，以致于失去了所有记忆，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一个怎样的存在。不过陈皮阿四倒是认出了他，发现他失忆，往后干脆就让他在堂口当了自己的得力伙计。

　　几年时光倏然而逝，现在已是2003年2月。

　　这天，一个电话打到吴三省的古董铺子，对方称是陈皮阿四的手下，说是下午有个伙计要到他铺子里挑一样趁手的古兵器，最好是刀具之类，让他准备，价格不是问题，只要那个伙计能看上。

　　到了下午，果然有个年轻人来到他的古董铺子说要看古兵器，伙计来书房知会自己后自己就亲自下楼去招待，只是，从始至终那年轻人的黑眸中都没有流露出认识自己的神情，吴三省不禁心中暗道：“糟了，这人恐怕是又失忆了！”

　　发现这一情况后，吴三省就让伙计先帮着招呼这位年轻客人，自己则忙回到书房用通过接地线传递信号的点对点网络电脑跟在小院暗室里的解连环联系上。

　　二人经过一番商议，很快做出两个决定，一是用黑金古刀去试探张起灵是否真的已经失忆，二就是把吴邪叫来跟他见上一面。

　　期间，他们有讨论应该如何对待现在的吴邪，是刻意保护，按张起灵失忆前的意思不让他二人有任何接触，还是有意为之，依齐羽当年的恳求为他二人今世的缘分助上一臂之力？

　　最终，二人考虑到张起灵如今失忆很是可怜，就决定还是帮他们一把，不管结局怎样，至少应该让他们相遇，而至于究竟能不能把握这场缘分仍要看他们的造化，顺其自然也就是了。

　　说不定，二人今后能在一起，永世麒麟劫也会因为张起灵的失忆得以幸存，又说不准，二人还是有缘无分，那么，这大概会是他们在这世间的最后一场缘分，他们更应该促成他二人的相遇，让他们且行且珍惜，即使吴邪可能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但或许张起灵会在某一天恢复记忆，他会懂。

　　于是，正在自己的小古董铺子里百无聊赖的吴邪这时一连接到了两条来自吴三省的手机短信。

　　“九点鸡眼黄沙！”

　　“龙脊背，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