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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咫尺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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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羽耐着性子等了一段时间后,机会终于来了。
端午,杭州!
清晨,一间古朴大气的民宅前,一个举止稳重三十出头的男人正在妻子的帮助下,将一束用红纸捆扎好的新鲜艾草和菖蒲挂到自家的门楣上。
等到夫妻二人挂好辟邪招福的香草进去,不多时张起灵就出现在宅子门口,他先观察一下四周,确定没人看到自己,便迅速飞身爬上这家的院墙,并轻车熟路往后宅奔去。
与此同时,跟踪他一整晚的齐羽紧接着就从街角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冒了出来,并在他的身影完全没入宅子之前将目光锁定在临宅一株上了年头的香樟树上,那是个居高临下的理想观察点。
待齐羽顺利潜入邻宅,悄无声息地爬到树上合适的高度停下来时,竟一眼就看到伏在对面屋顶距自己仅十余米左右的张起灵,此刻,他的黑眸正专注凝视着下方院中某处。
齐羽顺着他的视线去看,就见小院北面的屋门口正坐着一个老者,膝头还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老者一边跟孩子说着什么,一边就拿起面前小桌上放着的铅笔,在铺好的信笺纸上开始写画起来。
齐羽又看了一眼伏在屋顶的张起灵,见他仍是一动不动全神贯注地看着院中的祖孙俩,心里没来由一阵闷窒,知他不可能会关注到自己这边,便索性放松下来陪他一起去看。
“一竖,一横折,再一横,这就是口字!”
“一横,再一长横,顶头一撇,下边一捺,就是天字!”
“口和天加起来哟,就是咱们吴家的吴!”老者边写边跟怀中的孩子解释道,随即又在纸上一笔一画写了个字,告诉孩子,“这是你名字里的邪字!是一个牙字和一个耳朵旁组成的,牙旁有耳,说明我的宝贝孙子以后会是个既伶牙俐齿又很听长辈话的人!”
“今年就要去上学了,你得先把自己的名字写会!”
“来,跟爷爷边念边写!”
“一竖!”老者握着孩子执笔的手,边念边带动孩子开始在纸上写画起来。
“一竖!”孩子十分认真地学着。
“一横折!”老者不疾不徐地教着。
“一横折!”孩子一边跟着念,手中的铅笔一边跟着老者的手在纸上写着。
“再一横封口!”
……
“吴……邪!吴!邪!吴!邪!”当孩子第一次看到自己写出自己的名字时,登时兴奋得不得了,用铅笔头指着歪歪扭扭的两个字一个劲儿地念叨着,最后转头朝老者开心地笑道,“哦,爷爷,我会写自己的名字咯!我会写自己的名字咯!嘿嘿嘿!”
“哈哈哈!我的宝贝孙子真厉害!来,我们再写!”
……
不知过了多久,当老者教会孩子独立写“吴邪”这两个字离开小院时,日头已经高了,所有人都感觉周围的空气又热了不少。
老者临走前交待孩子要将名字练习二十遍,写完了午饭时拿给他看,写得好就带他到街上去买好吃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写得好就有奖励的缘故,孩子果真很听话,在老者离开后一直低头认真练字,伏在屋顶的人唇角也一直保持着一丝弧度,刻意隐藏在屋脊后方的身子更是又探出来了不少,痴痴凝视着院子里正在用功的孩子。
齐羽看见,心中的闷窒之情愈甚,有些妒忌眼前这个小小的孩子能得张起灵令眼青睐,更有些烦恼张起灵自去年秋末回来,到现在都一直对自己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再不肯与自己坦诚相待!不知是因为他不相信自己,还是……镜林里的事,让他对自己有了不好的看法,那次他说自己也是他的朋友,是否只是因为他见自己可怜而说的违心之言?
“起灵,究竟‘吴邪’是你的什么人,让你对这个孩子如此与众不同?他凭什么就能得到你这样温柔的注视和那般宠溺的微笑?”齐羽心中暗暗问道。
时近正午,孩子早已完成老者先前布置下的二十遍练习任务,此刻正一个人蹲在小院东南角的一棵桂花树下玩蚂蚁玩得兴起,不期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从前院过来,还没走进院子就听他喊道:“大侄子,快看我给你拿什么来了!”说话间人已背着手进了小院,一眼就看到蹲在角落里玩耍的孩子。
“三叔!”孩子叫了一声,就起身朝年轻人跑去。
“快猜猜三叔给你带的什么?”见孩子过来,年轻人便开始逗弄道。
“是什么?给我看!”孩子好奇地伸过手去试图抓住他的胳膊,想要将他藏在背后的手拉出来。
“不给!”年轻人往后缩了一小步。
“三叔,给我看看!”孩子往前追了追道,然后小手又开始在空中乱划。
“不给!”
“三叔!三叔!给我看看,快给我看看嘛!”孩子急得在原地直抖腿。
“不给!不给!啊哈哈哈哈……”年轻人左躲右闪灵活地避开孩子一次次伸过来的小手,让他根本抓不到自己。
等到笑累了,年轻人才将拈着东西的右手从背后取出,递到孩子面前,“你看!你奶奶给你做的榆钱平安香包!”
“哇!”看着做工精美的香包,孩子惊叹一声,就要伸手去拿。
“好不好看?”见状,年轻人立马将用食指挑着的香包往自己胸前一收,再次逗弄道。
“……好看!”孩子一愣,答道。
“喜不喜欢?”年轻人紧接着问。
“喜欢!”孩子道。
“想不想要?”年轻人挑了挑眉,继续问。
“想要!”孩子点点头。
“给!”年轻人一本正经地将香包再度递到孩子面前。
熟料,孩子刚伸过手来接,年轻人就又故意将胳膊抬高了些,让孩子扑了个空。
“给我香包!”孩子知道自己被骗了,立马对年轻人手里的香包展开抢夺。
“来拿呀!”年轻人丝毫不惧,只又将胳膊抬了抬,就轻松躲过孩子高举至半空的手。
“给我!给我!”
“来拿!来拿!啊哈哈哈哈……”
二人笑闹了好一阵儿,年轻人才帮孩子把香包挂到脖子上。终于拿到香包的孩子对香包简直是喜欢的不得了,拿在手里是看了又看,嗅了又嗅。
这时,年轻人却突然拍了拍孩子的肩膀,指着他刚才玩蚂蚁的那棵桂花树下的地面故作惊讶道:“唉,大侄子你快看,那里有条蜈蚣!”
“在哪?”闻言,孩子立马转过身去看。
“那儿!看见没?”年轻人又指道。
“嗯,看见了,嘿嘿!”又发现一样可玩的小动物,孩子憨憨地笑道。
“你快去前院灶屋拿双筷子来,我在这儿看着它!”年轻人道,说罢就往桂花树那边走去。
“嗯!”孩子应了一声,便飞也似的向前院跑去,只一眨眼功夫,他就拿着一双筷子回转,来到年轻人身边。
年轻人一直在用脚阻着蜈蚣的去路,刚一接过孩子手里递过来的筷子就麻利地将蜈蚣一把夹住。
“三叔,给我看看!”见状,孩子满是兴奋地道,没成想他的三叔竟一下子把蜈蚣凑到他面前不到一尺的地方,顿时把他吓得大叫一声,接着是本能地退后。
“来看嘛来看嘛!”年轻人坏笑着又朝孩子逼近。
“啊!”孩子又是一声尖叫,随后便在小院里跑动起来,想要远离年轻人手里的蜈蚣。
年轻人“哈哈哈”不紧不慢地开始追着孩子满院子地跑,直把孩子吓得尖叫连连还不罢手。
这时,齐羽移开视线往张起灵那边去看,就见他正蹙眉凝视着院中的年轻人,右手高举,颀长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块看不大清形状的物什,做出一副准备投掷的架势,目标直指年轻人手里的蜈蚣。
“他这是要做什么?他疯了吗?打出去肯定会被发现的!”齐羽心中急道,但转念又思及他现在这样做完全是为了这个孩子,心里不由就泛起酸来,“为了这个孩子,你还真是豁得出去,什么都不管了吗,就那么想保护他?”
一瞬的出神过后,齐羽紧张地盯着张起灵的举动,就在他认为张起灵即将要出手时,忽然,一道威严有力的训斥声自前院传来,同时让所有人都定住。
旋即,先前那个老者出现在小院入口,齐羽随即松了口气,张起灵也如释重负般放下了一直高举着的右手。
“爷爷,三叔他欺负我!”孩子一看到老者,就飞奔过去抱住他的腰开始控诉起年轻人。
“差不多就行了,看把孩子给吓的!这么热的天,你满院子的追着他跑,他才多大,能跑得过你?看这跑的一身的汗!”老者看了看年轻人手里的蜈蚣,瞪了他一眼,高声斥道。
“爸!”年轻人嗫嚅地叫了一声,全然没了刚才吓自己大侄子时的神气劲儿。
“爷爷,我口渴我想吃雪糕!”见“坏人”已被他的“克星”三两句就收拾得服服帖帖,孩子适时提出自己的要求,顺便缓解一下当前的气氛。
“好好好,爷爷这就叫你三叔带你去买!”老者慈爱地摸摸孩子的头,笑道,说罢又看向年轻人,吼道:“还不赶紧把那玩意丢了,带小邪去买雪糕!”
“呵呵!”年轻人讪讪笑着,将蜈蚣和筷子丢得远远的,然后走到老者跟前拉过孩子,二话没说就把他拎起来架到脖子上,“走喽,买雪糕去喽!”
孩子立马开心地“咯咯咯”笑了起来。
二人没走出去多远,就见年轻人假意要将孩子从脖子上扔下去,惹得孩子又是一阵笑闹尖叫,如此反复几次,孩子终于死死扯住年轻人的衣领,逮着个空儿就转过头,朝已回到前院堂屋的老者大叫道:“爷爷,三叔他又欺负我!”
“三伢子,你敢把我孙子摔着一下你试试!”老者怒吼。
闻言,年轻人赶紧缩了缩脖子,并加快脚步,没两下就跑出前院大门失了踪影,只留下老者的吼声还在院子里回荡,“这臭小子!”
待到整间宅子重归宁静,齐羽忽见张起灵从屋顶跳入小院,并一路朝东南角的那棵桂花树走去,这边离自己藏身的地方很近,齐羽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被一向觉察力极强的张起灵发现。
然而事实却是,张起灵的心思似乎根本不在周围环境,只是走到桂花树前一米处停住,然后弯腰捡起遗落在地上的一个物什。
齐羽定睛去看:原来,是那孩子刚才戴着的香包!
接着,他又见张起灵径直去到小院的北屋门口,在孩子先前练字的桌前站定,伸手将桌上写有孩子字迹的信笺拿起来看,跟着唇角就挂起那丝自己早已熟悉的温柔弧度。
看罢多时,他才轻轻将信笺物归原位,继而看了看另一只手里一直拿着的香包,正要将它放到桌上,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似有不舍,踌躇间前院已有动静传来,他再次看了一眼香包,便不再犹豫,带着它三两下又回到屋顶。
很快,宅子里所有人都听见那孩子的哭声。
等到哭声渐近,隐匿在小院左右的两个人几乎是在同时看见孩子那小小的身影风一样奔进小院,手里的雪糕早已在炎炎烈日下化得滴答滴答直往地上洒,他却全然不顾,只一边“哇哇”哭着,一边低着头满世界的找着什么,身后仍跟着他那个不靠谱的三叔。
“怎么啦这是?”
“孩子怎个哭啦?”
“三伢子,你又惹他了?”
“老三,你是不是又欺负小邪了?”
稍迟,听到孩子哭声的男女老少七嘴八舌地聚到小院入口,不待开口再问,孩子便委屈地向众人说出了自己哭泣的原因,“呜呜呜!奶奶给我做的香包不见了!”
听了孩子的话,齐羽立马转头去看张起灵的反应,映入眼帘的一幕就是:张起灵此刻正眉心微皱,黑眸有些迷茫地在孩子与香包之间徘徊,似是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将孩子的失物归还。
“什么时候不见的呀?”这时,孩子的奶奶从人群中出来,弯腰伸手扶住孩子的肩膀问道。
“不知道,呜呜!”孩子依旧哭泣不止。
“哎哟,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待会奶奶再给你做一个比那个更好看的,好不好?”
孩子没有回答,仍是一副抽抽嗒嗒的可怜模样,看得直叫人心疼。
“走,咱们先吃饭去,奶奶跟妈妈今天包了好几种口味的粽子,有蛋黄鲜肉的,有红枣花生的,还有莲子糯米清粽,都可好吃了,等吃完饭奶奶就叫爷爷去给你买好吃的,好不好?”
“嗯!好!”孩子果然容易哄,听了这话也就止住了哭。
待围在小院入口的众人一股脑都去往前院饭堂后,齐羽的视线自然又落回到张起灵身上,就见他正心无旁骛地对着手里属于那孩子的小小香包发呆,显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齐羽随之又是一阵气闷,忽而眼前一阵晕眩,整个人骤然变得昏沉沉的,想是昨晚在火车上着了凉有些感冒的缘故,确定张起灵不会离开后,他便靠在树干上开始休息。
本只是想闭目养养精神,奈何暑气竟直熏蒸得人昏昏欲睡,不觉间他已在树上打起盹来,错过了稍后孩子爸爸将已经熟睡的孩子抱进小院北屋的房间,更错过了张起灵在孩子爸爸离开后便潜进了那间屋子。
等到小憩醒来,齐羽只发现院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儿也看不见,片刻前他笃信不会离开的人此刻也不知去了哪里,或许是去吃饭了吧,估计过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想到此,齐羽决定抓紧时间去孩子的屋里查一查,看能不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一些线索。
白天找东西毕竟比晚上方便些,而且如果顺利,自己还可以跟张起灵同一时间回去,不必引起他的怀疑。
等齐羽沿着香樟树的枝丫跃上小院的砖墙,稍作停留,在确定四下无人后,他便果断跳入院中并迅速闪进小屋。
对于齐羽悄无声息的突然闯入,一直安静守在孩子床头的张起灵显然毫无防备,二人四目相接时不由都愣了一下,但也仅是一瞬功夫,接着张起灵就条件反射似的迅速站起身来,略有些紧张地将双臂张开,卫士一般岿然不动地挡在床头。
这样一来,正好让齐羽看到缠绕在他左手食指和中指间那个他先前捡来的香包,同时也看到被他护在身后床上已然睡着的孩子,想必在自己进来之前,他一定是一边把玩着香包,一边不时地抬头看一眼正在熟睡的孩子。
见张起灵如临大敌般护在孩子身前,齐羽心头难过得要命:他身体的本能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是怕自己伤害到这个孩子!他,终究还是不肯原谅自己那次在镜林里的所作所为。
“起灵啊起灵,究竟这孩子跟你是什么关系,让你竟这般小心宠护,既不愿让他知道你的存在,又想默默守在他的近旁,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如果不是你对这个孩子有些过分上心,肯定早就发现我在跟踪你了,何至于像现在这样,让我在你的眼里竟看到了你少有的惊慌失措。”齐羽暗自在心中惆怅道。
冷静下来后,张起灵才发现齐羽此刻正用一种很是受伤的眼神看着自己,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似乎有些过激,便缓缓将抬起的手臂放下,继而回过头,目光留恋地在床上熟睡正酣的孩子的脸上缱绻徘徊,不舍的眼神里还潜藏着一丝无奈地决绝:他明白,自己终究还是要面临眼下这个情况。
“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别吵醒他!”张起灵轻声道。
“嗯!”齐羽出了出神,才木讷地点了点头。
岂料,二人在即将出去时,齐羽竟不小心撞到了门上,发出不大不小地一声闷响,张起灵立即回头去看,就见床上的孩子轻哼一声,便朦朦胧胧睁开眼睛看朝自己这边,接着又迷迷糊糊闭上,不待孩子再次将眼睛睁开,他已迅速拽过齐羽的胳膊将他带离了小屋。
“他看见我了!”出来后,张起灵有些不安地低声懊恼道。
还好齐羽这时已从刚才的失神状态中缓了过来,明白二人现下的处境,就压低嗓音对愣在原地的人提醒一声,“快走!”
归途中,坐在火车上的二人一个因为刚才发生的事情情绪不佳,一个因为感冒及轻微中暑精神不佳,所以在落座后谁都没有开口去问对方什么。一路上,张起灵都在思考自己该如何在齐羽与小吴邪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而不必非得让自己在他们之间做出抉择,就在他为找不到突破口而感到为难时,齐羽早已在火车车厢内外的喧嚣声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回到研究所后,张起灵只叮嘱或者说是警告齐羽以后不要再接近那个孩子,便再没回答他提出的任何问题。
回想起张起灵将那个孩子稳稳护在身后的一幕,齐羽心中又是一阵钝痛,自己在他眼里竟如此不堪,连个孩子都不肯放过。
本打算回来后就跟他把所有事情问个清楚,孩子的事,旧照片的事,还有他们四人之间存在的各种联系。可是,现在齐羽已然发现自己错了,张起灵是绝不会开口说出真相的,自己的所见所闻,都仅只是他对那个孩子近乎宠溺的百般维护,以及对自己缺乏信任的种种防范。
现在,自己最在乎的这个人已不再完全信任自己,那么,问与不问,意义何在?
此后的一个月,齐羽都是在一种浑浑噩噩郁郁寡欢的状态中度过,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张起灵相信自己,相信自己对那个孩子其实并没有恶意,相信镜林中的事也仅只是一场意外,自己并没有真的想要杀死那个复制出来的自己,自己只是……只是嫉妒“他”竟可以当着自己的面,毫无顾忌地将自己心底对他的那份爱慕之情表现出来。
而这一个月,齐羽发现张起灵也明显比以前更沉默寡言,似乎总在思考一个极难决断的问题。与其说这段时间是自己不敢面对他,倒不如说是他在刻意避着自己,或许,他只是想多些时间来思考他的问题。
不过,这一局面终于在6月中旬被打破,所长在张家人的授意下,决定让他俩参加7月份由组织安排的一次海下考古行动。
西沙,海底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