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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归去来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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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着凛冽的北风,一番不分日夜的快马兼程,张起灵于离开鬼谷的第三日黄昏抵达国卿府。
迎着府里众人的诧异目光,他将自己的军马交给守门的小厮后,就直接去往大堂。
跨进大堂,张起灵一眼就见到元咺正满面愁容的低头静坐于堂前。走近几步,才发现他的满头青丝不知何时已染上了斑驳霜华,原本威严无比的面容也露出了几多苍老之态。
眼前的这一幕,顿时让他感到心痛万分。
元咺似乎想事情想得出神,一时间也没发现大堂突然多出了个人,直到张起灵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伸手抱住他的双膝喊了他一声“义父”才木讷地应了一声。
“灵儿,你又来梦里陪义父了!”元咺带着慈祥地笑意,缓缓伸出手去抚摸他的头,生怕一不小心就将这场梦惊醒。
“义父!”张起灵满含愧疚地抬头看着元咺,想不到才两年不到,这个曾风华正茂的男人竟就苍老了这么多,张起灵知道他一定是时刻担心着自己的安危才变成如今这样,便忍不住流下眼泪,“对不起,孩儿回来晚了!”
“哭了,怎么哭了呢?”元咺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哭泣的这个孩子,直到感觉膝头的灰蓝锦服似是被某种温暖的液体浸湿,低下头看了一眼,才颤抖着将手移上张起灵的脸颊,轻柔地替他擦拭一番,心疼道:“我灵儿自三岁起,就不曾再在我面前流下过一滴眼泪!”
“义父!”张起灵双手握住元咺为他拭泪的手,止住他的动作,再次道:“孩儿回来了!”
真切地感觉到从眼前的孩子手心传来的温度,元咺的整个身子猛然一阵,突然回到现实,双眼放出矍铄的神采,直直地盯着他,提高音量叫了一声,“灵儿!”
张起灵更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抿起嘴,重重地朝他点头。
“真的是你,你真的回来了?”元咺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张起灵此刻就在他面前。
“义父,孩儿真的回来了!”张起灵努力抑制住哽咽,用尽量沉稳的语气道。
“天呐,苍天有眼啊,我灵儿终于回来啦!”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元咺顿时老泪纵横,从坐榻上往前移了两步,将张起灵一把搂进怀里,手掌拍打着他的背,激动地大声问道:“孩子,你这两年来都去哪了啊?你可知义父在家中有多担心你?你怎么能只给义父留一封家书就出走啊?”
“对不起,义父,对不起!”张起灵一个劲儿地道歉。
随后,父子二人就开始跪在地上抱头痛哭。
等缓过来,元咺放开张起灵,用袖子抹了把眼泪,正色问道:“这许久,你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一直不回家?”
张起灵跪着向后退了几步,朝元咺俯首点地,言语间满是愧疚,“孩儿曾答应过一个人不将此次行踪泄露给任何人,还望义父恕罪!”
片刻沉默,元咺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只要平安回来就好,义父也不与你为难!”
闻言,张起灵感动到无以复加,再次低头朝元咺又行一礼,“是孩儿不孝,让义父担心了!”
元咺上前将他扶起,“还要叫我义父?”
张起灵黑眸闪动一下,看着元咺。
“叫我一声爹爹,可好?”元咺诚恳道,“这些年来,义父心中一直都记挂着你的爹爹,所以不曾给你改姓。现在,你我都已做了整整二十年的父子,义父真的想听你唤我一声爹爹!”
张起灵再次被元咺感动,长久以来渴望着的那份亲情终于回归最初状态,稍稍酝酿一下,他终于喊出了这两个字。
“爹爹……”
“哎!我的儿!我的好孩儿!”元咺亦是喜极而泣,又将张起灵抱住,一个劲儿地拍打着他的背脊安慰着。
什么循规蹈矩,什么相敬如宾,什么谨言慎行,就让它们从此全都消失吧!如今,这里只有一个慈祥的父亲和一个渴望得到父爱的儿子。
“老……”后面的“爷”字还没喊出来,前来找元咺的解思蓉就被眼前的情景弄得一愣,随即缓过神来,惊道:“哟!这不是灵儿么?老爷,你们怎么都跪在地上啊?”
解思蓉表面上虽是装作十分惊讶,实际上却已经心思百转,开始盘算张起灵的突然回归会对元咺的仕途造成何等影响,毕竟自他突然失踪之后,她家老爷在朝堂上的威望也是受到过不小影响的。
“思蓉,你来得正好,快些去吩咐膳房,让他们速备一桌饭食来,你看灵儿这一路风尘仆仆的,肯定还没吃过东西!”大堂内的气氛突然被解思蓉打断,元咺这才想到,张起灵此刻应该还饿着肚子,就对她道。
“是,老爷!你二人先起来坐着吧,我这就去厨房那边!”看着他们父子二人久别重逢似是还有许多话要说,解思蓉便很识趣儿的听从了元咺的吩咐。
解思蓉虽然心里还在担心张起灵的归来会对国卿府造成不好的影响,但转念又想到,毕竟他曾经也是卫成公看中过的人才,或许他的归来反倒能帮助自家老爷稳固在朝中的地位也说不定。
既然他回来已是事实,那就只好走一步算一步,看老爷还是一如既往的宠着这个孩子,自己目前应该没必要对他做出什么动作,至少得在看到他给国卿府带来的究竟是福是祸后才好定夺。
若是他能顺利帮助老爷在朝中重立威望的话,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但若是国卿府因他的失踪之事而再遭朝中责难,那自己就定是容不得他再出现在国卿府。
稍迟,一桌丰盛的饭菜已摆在二人面前,元咺已经用过晚膳,遂就坐在张起灵对面浅酌,时不时还往张起灵碗里夹菜,一个劲儿让他多吃点,刚才自己抱着他时感觉他又瘦了不少。
“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这次轻易被尊贵的国卿大人打破,在张起灵用膳时,元咺将近两年来朝中发生的诸多事情全都一一告之,并与他商定好翌日去侯府朝拜时的请罪事宜。
张起灵根本想不到,就在自己离开的这近两年时间里,卫国的国运便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此刻,这个刚刚崛起不过十余载的国家正处于风雨飘摇之际。四方边境上邻国滋扰不断,每一个都虎视眈眈地觊觎着这片丰腴的土地。
当他听到吴邪在自己走后没多久就开始参政时,心中不由又是一痛。
待张起灵用完晚膳,元咺亲自将他送回西厢,随即命下人给他准备热汤,又嘱咐他沐浴完就早些休息,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翌日,侯府。
当元咺带着张起灵走进侯府大堂,原本只闻窸窣交谈之声的大堂立马就炸开了锅,各路朝臣开始对张起灵指指点点。
“唉,那不是国卿大人家的二公子吗?”一个稍胖点儿的朝臣指着张起灵对身边的几个同僚道。
“是啊!是啊!就是他!”另一个比他瘦了一圈的朝臣随即在一旁附和。
“唉,那不是少辅将军吗?”一个年轻点儿的朝臣惊呼道。
“他不是失踪了吗?怎么又突然回来了?”年轻朝臣旁边的一个山羊胡朝臣应道。
这时,吴天走进大堂,乱哄哄的场面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哟,这不是少辅将军吗?”吴天刚看见张起灵时也颇为吃惊,但随即就意识到自己在群臣面前失态,稍顿一下,便又径直往自己的主位走去。
待他在主位坐下,元咺便领携着张起灵一起跪到他面前,做低首伏罪状,“罪臣今日带犬子特来向王上请罪!”
吴天沉吟一下,才道:“这罪不罪的目前还尚不能断定,本王只想知道,我的少辅将军这段时间究竟去了哪里?”
吴天十分高兴张起灵还能回来,但为了能让他顺利归朝,他还是按捺住心中激动,心照不宣地决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配合元咺合演一出戏。
“犬子失踪之时,正逢侯府朝拜之日。当时,犬子因要去拜访公子邪,所以并未与老臣一同回府。岂料,待犬子拜访结束,在归途中竟遇到一群不明来历的贼匪突袭,并不幸被暗伤头部,导致突然失忆。最后,犬子虽是将那些贼匪打得四散而逃,但却因为失忆,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所以,这么久以来犬子就一直流离于毗邻各国,直至前不久才记起所有事情,这才回了卫国。但不论是何缘由,这段时间,犬子都未尽到自己身为少辅将军的义务,故而还请王上责罚!”元咺一改昨晚的慈祥面貌,重又变回平日里威严无比的国卿大人,言辞恳切的对吴天道。
“国卿大人此言差矣,既是失忆,那他又怎会记得自己是我卫国的少辅将军呢?既不知道,那又何来的未尽义务之说?”吴天从容解释。
这时,张起灵突然开口道:“末将迟归,还请王上治罪!”
吴天稍想了一想,一计便出,笑着对张起灵道:“不迟,不迟,你回来的正是时候!”
听闻此言,大堂内的一众朝臣皆是满怀疑惑的看着吴天,张起灵虽是不知道他意欲何为,但饱谙世故的元咺却已是猜出了他的意图,便不禁在心中对这位年轻的王上多添了几分赞许之情。
果然,吴天接下来就对张起灵道:“近年来,四方邻国对我卫国边境滋扰不断,且犹以东南边境上的陈、宋二国为首恶。他们皆想在我卫国境内图得一块沃土,奈何如今我卫国还不够强大,不能将此等虎狼之辈一举歼灭,因此只能令将士们苦苦坚守阵地,不让这些饿虎贪狼侵犯我卫国边境。此刻,我卫国正值用人之际,既然少辅将军已经平安回国,那就去实现阅兵当日你对本王的承诺吧!”
闻言,张起灵抬头去看吴天。
吴天给予他一个信任的眼神,随即下令道:“少辅将军听令,本王命你随大将军孙子仲部队一同前往东南边境,支援当地守将蔡将军速速平息此次陈、宋之乱,明日一早启程,不得有误!”
吴天如此安排,可谓是巧妙至极。这样一来,既能让张起灵暂避朝中风头,不让有心者有意与他为难,又能让他先立战功,作为他顺利归朝的筹码。
而这样的安排却着实在张起灵的意料之外,但他又不能拒绝,眉头微皱一瞬,便字字铿锵道:“末将遵命!”
“明日就要起程了么?是否,我跟邪今世的缘分就要到此为止?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再多给我们一些时间?”张起灵暗自问道。刚才只顾着低头听训,没敢观察四周的情况,领命后他才开始在众人中寻找吴邪的身影。可是,目光所及之处,都未能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其实,吴邪在今年刚一入冬就抱恙在身。由于天气渐冷,吴天就准许他在公子殿休养,暂时不必出席朝拜,希望他能在冬至之前把身体养好,以便顺利参加今年年满二十的侯府公子及九卿公子的弱冠仪式,因此张起灵这才没能在大堂中找到他。
“王上,罪臣愿以监军身份一同前往!”元咺再次开口。
“有国卿大人一同前往自然是最好不过。但是,这一次,连守卫我都城的孙大将军都要前去迎战,且归期未定,我看,国卿大人还是留在朝中助我主持大局的好!”吴天分析道。
“王上所言甚是!只是,如此一来,这监军一职……”元咺犯了愁,这地位仅在孙、蔡二位将军之下的监军一职究竟给谁好呢?
“这几年来,歂儿在政务和军事上的表现都可圈可点,此次,不如就由他来担任监军一职吧!”吴天道。
“臣认为不妥,公子歂方至弱冠年纪,其各方面资质都还不足以担当此等重任,还望王上另觅他人!”元咺此言一出,当即就招来吴歂一记恶毒的眼神。
“臣弟愿请此监军一职,还望王上能给臣弟一次历练的机会!”随后,吴歂就站上前来,朗声对吴天道。
“嗯!歂儿这几年在朝中的表现诸位大臣也都看在眼里,虽然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但是,到实战中多历练历练,也不失为培养人才的好方法。再者,还有孙大将军和蔡将军把持大局,国卿大人可还觉得有甚不妥?”吴天点头,向元咺问道。
接着又立马补充,“既然国卿大人说,歂儿还没有能力担当监军一职,那这次就暂且让他做个特派监军,一切行事皆要通过孙、蔡二位将军同意方可,如何?”
自十三岁被召回侯府,吴歂便一直留在府内。七年来,凭借对权势的极度渴望,他用尽手段让自己一步步往上爬。卫文公去世不久,他便以自己巧舌如簧的诡辩能力,赢得新君吴天的赏识和信赖。因此,刚才吴天才会拂逆元咺的意思,坚持委任他为监军,让他也参与到卫国的保卫战中。这摆明就是想为他在群臣的面前立威,以便日后重用。
“王上所言甚是,臣再无异议!”元咺已是知晓吴天的心思,并觉得他分析的却有几分道理,遂就不再反对。
吴歂颇为得意的挑眉瞅了跪在旁边的元喧一眼,自觉是胜了这只老狐狸一筹。他以为,元喧是在为自己监军的地位比张起灵少辅将军的地位要高上一等,不服气,所以才要与自己作对。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其实也没赢。
“旬日后便是冬至,若是明天出发,你二人就得错过自己的弱冠仪式。嗯……不如这样,歂儿你先留下,等行过冠礼后再出发。”吴天道。说罢,就招来身旁小厮,对他耳语几句,就见那小厮一溜烟儿奔出了大堂。
当小厮再次回到大堂,手上已是多了个托盘,上面放着一顶尽显华贵之气的宝石黄金礼帽,它本是吴天命人为吴邪准备的。不过,此时吴天却认为将它用在张起灵身上反而更为合适。十日时间还算充裕,马上命人再替吴邪重做一个就是。
张起灵当着诸位大臣的面行了自己的弱冠之礼,吴天亲自为他加冕,并正式册封他为少将军,地位与中卿持平,比特派监军高出半级。
吴天的这一举动算是给足了元咺面子,权当是为刚才拂逆他的补偿。
诸位朝臣见吴天对这个青年如此厚爱,加之他先前早已在军中立有不小威望,登时就向他投来一片羡慕嫉妒的目光。看着众人的表情,元咺自豪的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心中颇为感慨,自己的灵儿从此终于可以大展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