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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青青子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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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仲夏雨夜,国卿府西厢卧房。
“唔……”被一声惊雷惊醒,吴邪睡眼惺忪,含糊呢喃道:“灵……打雷了,我怕……”
不见有人回应,他又继续呢喃,“灵,灵……好黑,我害怕!”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撑着身子,慢慢往睡在外侧的张起灵那边靠去。结果,感觉自己几乎都要挪到床边了,却还是没有碰到张起灵。
黑暗中,他什么都看不见,又继续胡乱摸索一番,确定张起灵确实没躺在床上,他顿时就吓得冷汗直冒,随即迅速将被子揉作一团紧紧抱进怀里,然后颤巍巍缩回到靠墙一侧的床角,惶恐不安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黑暗。
“灵……灵……你去哪啦?快回来呀,我怕,我好怕……灵……”
“灵……灵……灵……”他用颤抖的声音不断喊着张起灵的名字给自己壮胆。
此时,张起灵正顶着狂风暴雨从后院往西厢回转。
他一手执一柄竹簦,一手提一只精巧的竹制鸟笼,里面关着只浑身湿透的翠鸟,想是被刚才的雷声吓到的缘故,此时正噤若寒蝉般一动不动地站在栖杠上。
“吴邪!”刚跨进西厢院内,张起灵就听见吴邪正焦急不安地呼喊自己的名字,于是赶忙应了一声,脚下的步子瞬间加快,三步并作两步,眨眼就来到外堂,将虚掩的木门推开,然后一脚跨进来,冲卧房那边喊道:“邪!别怕,我回来了!我方才去后院……”
话还没说完,一个比他矮了小半个头的人儿就从黑暗中扑将过来,将他紧紧抱住。
“呜呜……灵,你去哪里啦?我好怕,好怕!呜呜……”吴邪万分委屈地用哭腔道。
前一刻,刚听到张起灵的声音,吴邪就迫不及待地准备跑出去找他。可是,两只脚丫胡乱在榻下扒拉了好一通,也没能找到自己的鞋子,由于不敢继续待在黑漆漆的卧房,于是他索性干脆就光着脚朝外堂那边摸索过去。
刚来到外堂,张起灵就推门而入,吴邪就像见到救星一样,直接扑进他怀里。
“好了,邪,不用怕,我回来了!”见怀中的人儿因害怕而产生起伏不定的气息,张起灵立马松开手中的竹簦,单手将他环住安慰道。
在得到莫大的安慰后,吴邪的情绪渐渐平复,就松开张起灵,“咦?灵,怎么你的衣服全都湿了?刚才你去哪啦?”
“我去了趟后院!”张起灵说着就将手里的鸟笼举到吴邪面前。
“哦,原来你是去救它啊!”借着微弱的天光,吴邪一眼便认出这是自己几天前捉到的一只会学人语的翠鸟。因为藏书阁在国卿府后院,所以他就把它挂在离藏书阁不远的一根槐树枝桠上,以便自己看书看累了之后可以随时去逗弄它,而张起灵冒这么大的雨前去后院救它,就是想不被淋湿也难。
“嗯!”张起灵点头。
这是吴邪的心爱之物,万不能让它有事。
“呵呵!”吴邪笑着打开笼门,伸出手指去逗弄依旧呆立在笼中的翠鸟,“灵,看来你比我还重视它呀,刚才我都快被吓死了,只顾得满世界的找你,压根就没想起它。”
张起灵正要开口,却被突如其来的鸟语打断,“我都快被吓死了,我都快被吓死了……”鸟腔鸟调地学得那叫一个像。
“……”
“……”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二人同时被鸟语逗乐。
“看来,它还没忘了你这个主人,学说这么一句,还真是应景!”张起灵挑眉揶揄。
“那是,名师出高徒嘛,嘿嘿!”吴邪洋洋自得。
“我说的是你!”张起灵冷不丁儿地又补了一句。
吴邪随即反应过来,心下一阵儿窘破,没好气儿地关掉笼门,冲多嘴的翠鸟嗔怒道:“以后,你若是敢不经允许就偷学本公子说话的话,本公子定要将你烤了去喂看大门的小黑,哼!”
“我都快被吓死了,我都快被吓死了……”有腔有调的鸟语再次响起。
“它好像并不怕你!”张起灵继续揶揄。
吴邪佯装恼怒,一把从张起灵手里抢过鸟笼,作势要出去状,“叫你不听话,本公子要让你继续在外面淋雨,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不听本公子的话!”
“好了,邪,你就别再为难它了。方才我去后院时,将将才看到挂着它的那棵槐树被雷击中,若是再低上寸许,现在你可能就真的可以拿它去喂小黑了。它先前已是被吓得够呛,只是在见到你这个主人后才稍稍有些安心罢了!”张起灵道。
“那好吧,本公子今日就不与你为难!”吴邪同情地看了看手中的翠鸟,接着将鸟笼放在一旁的案上,弯下腰对它道:“不过,今晚你的得独自在这黑漆漆得外堂过夜,算是罚你刚才不听话之过!”
“我们也去休息吧!”张起灵拉了拉吴邪道。
“嗯!”吴邪点点头,随即打了个呵欠,跟张起灵一道往卧房走去,“好困啊!”
来到榻前,吴邪突然止住步子。
“怎么不上去?你不是困了么?”张起灵一边脱着早已被大雨淋湿的衣服,一边问道。
“唔……”黑暗中,吴邪的脚趾开始不断地抓挠着地面,像极了十只热锅上的蚂蚁,心中一个劲儿后悔刚才为什么不找到鞋子后再出去找张起灵。
这时,张起灵已将湿透的上衣脱下,旋即来到吴邪身后,给他一个公主抱准备把他放到榻上。
“等等,灵!”吴邪赶忙大叫道,双手紧紧箍住张起灵的后颈。
“怎么?困了还不上榻休息,在想什么?”张起灵收住势,问道。
“刚才……刚才我去找你时,没顾得上穿鞋子就跑出去了,现在脚上踩了一地的灰……”吴邪慢吞吞解释道,刻意隐瞒了事情的“真相”。
“是没找到鞋子,又怕黑,所以才光着脚跑出去找我的吧?”张起灵低下头,就着窗户透进来的点点微光去看怀中人儿的眼睛。
“灵……”见张起灵竟毫不给面子的拆穿自己,吴邪顿时窘得把脑袋直往他胸口埋。
张起灵无奈地笑了笑,动作轻柔地把他的身子斜放到榻上,使他的两只脚丫担在床沿,“好了,待在这里等我,我去膳房打些热水给你洗脚!”
“不行!”吴邪立马拉住张起灵的胳膊,不让他走。
“我马上去点灯,不会再把你一个人留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了!”张起灵拍拍他抓着自己的手,安慰道。
“嗯!”
“别怕,我很快回来!”
来到膳房,张起灵本想取一桶热水就走,却发现温缸内竟连一滴都没有。无奈,他只得点起灶火开始烧水,等他提着满满一桶温水回到西厢,吴邪已经睡着。
将木桶中的温水倒出一部分在脚盆,动作轻柔地帮吴邪把脚清洗干净,将他挪到床榻内侧,张起灵才提着剩下的大半桶温水去了外堂,把被湿衣服捂得潮闷闷的身子擦拭了一遍。
折腾了这么半天,他终于又躺回到舒适的榻上。这时,一道刺眼的闪电划破天际,他条件反射似的就伸手去捂吴邪的耳朵。果然,当沉睡中的吴邪缓缓呼吐过三次气息,一声炸雷就在他耳边响起。
紧接着又是一道闪电,还没来得及收回手的张起灵稍稍用了点力气,在轰隆隆地雷声响起时更紧地捂住吴邪的耳朵。后来,他也抵不过浓浓地倦意,在漫天的雷电中睡将过去。
第二天,刚一睁开眼,他就发现吴邪不知何时已蜷缩在自己怀中。
许是半夜又被雷声惊醒了吧,他如是想着,脸上不禁露出宠溺一笑。
七年后,雷打冬,雨夜,侯府吴邪公子殿。
一声炸雷过后。
“唔……”躺在榻上的人儿眉头紧锁,发出一声不安地呓语。
又是一道炸耳的雷声。
“啊!灵,灵……你在哪里?我怕,我怕……”从梦中被这道雷声惊醒,浑身被汗水打湿的吴邪猛地从榻上坐起,忘了时间,忘了其他,只顾大声喊着那个人的名字,并坦言没他陪在身边,自己会害怕,会很害怕。
是的,自那个人走后,他仅剩的安全感也就一并被他带走!
待从梦中完全清醒过来,回到现实的吴邪看起来既沮丧又失望,“若是没被这道雷声惊醒该多好?至少,我还能在梦中见到你!”
灵,你究竟去了哪里,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肯回来?我们,还能重新来过吗?难道……你竟真的忍心就此抛下我一人在这冷冰冰的侯府里孤独终日?
“唉……”良久,吴邪心中的疑问引来他自己长长地一声叹息。
重又躺回榻上,他又陷入一场奇异梦境。
梦里,他见张起灵从一个身着仙袍的老者手中接过一株发光紫草服下,然后信誓旦旦地对自己道:“吴邪,以后你的每一次轮回,都有我相伴左右,永不背弃!”
翌日。
王盟正在公子殿洒扫,坐在案前回想着昨夜梦境发呆的吴邪冷不丁儿地叫了他一声。
王盟被他吓得直跳脚,立马停下手里的活,转过头就开始埋怨,“我说公子,你能不能在说话前线弄出点动静啊,我的小心肝儿都快要被你吓得跳出来了!”
“咳!”吴邪尴尬地轻咳一声,看向王盟的眼神略带抱歉。
自上次搬回侯府,二人就朝夕相处。起先,王盟还对吴邪的公子身份有几分畏惧,平日里都毕恭毕敬,可自那个人走后,他家公子就突然变得愈发温顺起来,譬如很听自己的话。于是,这就导致了他们独处时,王盟跟他越来越没了主仆之分,说起话来也时常没大没小,不过在外人面前,王盟还是很安分守己的。
待王盟稍稍平复,吴邪才轻声道:“今日,是初几了?”声音微带着几分疲倦的嘶哑。
“初二呀!”王盟随口应道,接着又拿鸡毛掸子往靠墙的木柜上招呼几下,“怎么啦,公子?”
吴邪听后,脸上露出淡淡的失望,摇摇头,叹了口气。
王盟心思活络,听到这声叹息,随即就反应过来,再过几日就是那位灵公子的生辰,只比他家公子的生辰早三天,往年这个时候,他们二人总是形影不离的,可是今年……
“唉!”想及此,王盟不由也叹了口气,先前对吴邪的那几分埋怨随即飞到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投给依然呆坐在案前的吴邪两道无限同情的目光。
每日里的清茶淡饭,加之张起灵的离开,吴邪愈发郁郁寡欢起来。为了不让他伤感度日,吴天便开始让他参政,这或多或少都给他凭添了不小的压力,使原本就有些单薄的他,如今更是清瘦不少。
“待会,等你忙完,就把案上的这些画像全都收到书房去吧!”吴邪神情专注地摩挲着一张张起灵幼年时的画像对王盟道。
“啊?”王盟不可思议地叫了一声。
“锁进柜子里!”吴邪声色落寞地道,却又在心中反问,“你不会再回来了,对吧?”
“公子,你……你可想好了,这可都是灵公子的画像啊!”王盟指着案上那一张张平日里被自家公子视若珍宝的帛布画像,张大嘴巴道。
“收吧!人不来,留这些又有何用?”吴邪哽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