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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采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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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子悭虽说有些惊愕,但还是侧头压了下去,末了沉声道:“你回去睡罢。”
向雎见阮子悭抿嘴忍着痛,脸色依旧泛白,觉得自己就这样离去有些不好,便垂眸绞着手指低声道:“公子,我先扶你上床休息吧。”
十四岁的小丫头,带着那么一丝淡漠与倔强,无故闯进了他的灰色生命中,好似懂得他的整个过往,又好似与他隔着无尽的距离。
阮子悭侧眸淡淡瞥着跪在旁侧的向雎,低垂的小脑袋毛茸茸的,原先披着的衣袍也早已掉落在地,两只小手还在下意识地绞着。昏昧的灯光下,一切是那么静谧安详。
“那你扶我起来罢。”阮子悭收回目光,微动了动僵直的身子,他要是再这么躺着,只怕向雎也会一直跪坐在冰凉的地上,寒气入体于两人都无益。
向雎听阮子悭如此说了,忙将小手探进棉被里寻着他的胳膊,可怎么扶又是一个问题,向雎托着阮子悭的臂膀左搁搁右挪挪,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阮子悭任由她蹙眉捯饬了一会儿,不觉莞尔,苍白脸颊隐隐现了些温和。
“公子,我先托着你胳膊……”向雎话还未说完,阮子悭便探了臂腕绕过那细凉脖颈半压在了向雎的肩膀上,向雎一个激灵想缩肩,却愈发缩进了那宽厚胸膛里。
向雎忙慌地直了身子,小手也下意识地松开了阮子悭,不是她不想扶,只是,这动作有些过于……亲密。
阮子悭倒不知她心里那些小九九,微一收力顺便也将向雎裹进了棉被里,那小身板于他来说实在太过于纤弱,阮子悭咬牙撑起身体时,只是借着支点愣是没将一丝重心依靠在向雎肩上。
两人一步一步往床榻移动时,向雎总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可是被臂腕收着又被包裹在棉被里,她也无法脱身,只得让阮子悭依靠着往前挪去。
坐在床榻上后,向雎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岂料头顶却传出一淡淡的声音:“你懂蛊?”
呃?向雎僵直着身子微仰了仰头,“一点点。”
“姑娘来自巫蛊世家,她自是……”小银探着嘴巴还未嘶嘶完,向雎忙垂着头将小银压在了手腕下,心慌的她总觉得在阮子悭面前一切都是透明的,而那流光暗涌的眸子也总是深不可测。
“很晚了,你回去睡罢。”阮子悭不知何时将地上的衣袍攥在了手里,状似随意地披在了向雎身上。
向雎见阮子悭气色好了许多,也不再多留,埋头就奔回了自己房里。纵使躺回床榻之上,向雎依旧无法安心睡下,她的眼眸中总是闪过阮子悭惨白而又隐忍的脸色。
况且阮子悭问话总是问那么简短的一句,又总让人摸不着头脑,向来心静的向雎竟也无意识地焦躁起来。
仅是一夜难眠,翌日起,一切恢复如常,阮子悭仍旧是缃白镇的阮大夫,向雎仍旧是药舍里的药童,无人知晓暗夜来临后的事情。
接连几日,向雎再也没有听到阮子悭房中发出过声响,半夜也没有见阮子悭出过房,且他白日气色也甚好,向雎也便安下了心,继续埋头做着自己本分的事情。
已近八月末,夏日即将结束,又一场雨过后,天气也微凉了起来,向雎在平日的衣服上又多套了件衣袍。虽说套的衣服比较多,但向雎本来较瘦小,因此也看不出有多臃肿,反倒让人看着顺眼了许多。
向雎发觉明海渐渐变了些,不再似以前那般总是为难她,医馆也让她产生了一种依靠的感觉,可是近几日的阮子悭,却让她愈发的担心起来。
阮子悭本就寡淡的面容越近月末越是蜡黄,仿似病入膏肓的人即将不久于人世,让人看着总是心生凄凉。明海与竹青自是见怪不怪了,向雎却是从老陈那里问了才得知,他在安济医馆待的十年里,公子每年夏末必得生一次大病,在这期间医馆都要休业好几日。
果不其然,八月的最后一日,阮子悭将自己关在房里休养了起来,而医馆门外也挂上了休业五日的告示,缃白镇的民众们也似是知晓这一惯例,并没有接连过问此事。
这日早起的向雎却讷讷地徘徊在了阮子悭的门前,她是到饭堂吃饭时才知道阮子悭昨晚就已命人挂上了告示,而老陈也按着指示将早饭送到了他房里,所有的一切好似循序渐进地发生着,并没有人将如此小的事情放在心上,可向雎却知晓这事情的严重性,万一阮子悭撑不过去……
她只怕这个万一……
徘回良久的向雎深吸着气刚要敲阮子悭的房门,却见竹青沿着回廊迎面走了过来,手里提着小锄,肩上还背着竹篾背篓,一派出行的装束。
“向姑娘,药舍里缺了细辛,你随我去山上采些吧。”竹青走近时轻声打着招呼,面上挂着少年应有的朝气。
诶?向雎不自觉地缩回了要敲门的手,转过身时稍有些为难地抿着嘴唇,比起细辛,她现在更担心的是阮子悭的身体状况。
“明海要与陈叔处理杂事,我看向姑娘比较懂药材,此去或许能指点竹青一二。”高出向雎一头的少年腼腆地侧了侧眼眸,神情有丝紧张,好似生怕向雎一口回绝。
“他认为你身体太过瘦弱,应该多去锻炼锻炼,他心想的是带你去爬山,顺便采摘药材。”小银适时地提点着木讷的向雎,这番好意它还是替向雎领情的,只不过腼腆少年不愿直说罢了。
“嗯,那我随你去采细辛罢。”向雎对着竹青点了点头,踏前一步就要接过竹青手里的小锄,却被竹青一手隔了开来,“这些小东西不用你拿,你随在我身侧就好。”
尾随着竹青往后门走时,向雎微不察觉地回眸瞅了瞅阮子悭的房间,紧闭的门窗毫无打开的迹象,她很想一探究竟,却不知自己是出于担心还是出于好奇。
“姑娘,别看了,那位公子在床上躺着好好的,我昨晚去看了。”小银见向雎走几步便回眸望一番,满面忧愁不似往日的平静恬淡,便扭动着身体宽慰起来。
小银一个没把持住,扭动幅度过于偏大,整个身子差点哧溜滑出去,幸得向雎以手兜着袖子,才不至于在大街上吓了众人,小银已经高兴地飘飘然了,因为它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出来透气了,可心里记挂着事情的向雎却没它如此放得开,一路上偶尔回应竹青几句问话后,便埋头不再言语。
“向姑娘,若你累了,咱就先在这半山腰上歇会儿。”自山脚至半山腰,向雎大气未喘,一声未吭,竹青总琢磨着小丫头或许累坏了也懒得出声,便自作主张地寻了块山石,铺上布巾后就对着旁侧的向雎招了招手。
向雎有些不好意思,便让着竹青与她一块儿坐了下来,“竹青师兄,公子这病没找人医治过吗?”
“公子说这是去不掉的病根,没人治得好,”竹青倒也没在意向雎张口就问阮子悭,反倒对阮子悭也心存了些怜悯,“况且公子是缃白镇最好的大夫,他自己都治不了,又有何人能治?”
“你可知公子何时到的缃白镇?”满脑子的问题,向雎也不知该问哪个,末了只得拽了最清晰的问题出来。
竹青望着夏末的青翠山林,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只知自我到安济医馆起,公子每年都会发病一次。”
原来没人知晓阮子悭的底细,向雎也不想再问些无意义的问题,便转眸四处眺望起醉人心的景色来,这于平常人来说再普通过的夏景于以前的她来说,确是再奢侈不过的存在。
有时为了看一眼绿油油的树叶,她都要冒着被人处死的危险,说来还真是可笑。
竹青自是没注意到向雎嘴角一闪而过的轻蔑,在随着向雎眼神四处眺望时,竹青整个人霍然来了精神,“向姑娘,你看,那就是细辛。”
向雎站起身顺着竹青手指的方向望去时,果然见到了细辛,只不过处于峭壁边看起来有些危险。
“还是别过去了,再往上走走,兴许还有。”向雎打算劝阻一下竹青,孰料竹青早已背上背篓提着小锄往那方走去,“这座山上的细辛不是很多,我去去就回,你待在原地不要动。”
“哎,你……”向雎没想到竹青还是个执拗性子,抿嘴无奈之际,便想着干脆尾随而去,却不想小银倏地嘶嘶起来,“姑娘,山石后方有情况。”
呃?向雎知道竹青向来小心谨慎,便也没做过多顾虑,敛了衣袍就往相反方向奔去,绕过山石走过一段青苔小路后,向雎才见一白发老者正捂着手臂蜷缩在草丛中。
向雎走近时才发现老者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自布满皱纹的额角流下,整个人只有出的气再无了进的气,凭本能反应,向雎断定他必是中了蛇毒。
“姑娘,你要救吗?可你……”小银有些不安地蹭了蹭向雎,希望她能够理智处理。
情况还未明,向雎是有些犹豫,可小银还未嘶嘶完,近在咫尺的老者竟猛地睁开了双眸,干枯的手也死死地拽住了向雎的袖子,整个人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
“你懂蛇语?”老者虚弱不堪的声音近似呢喃,却足以震慑的向雎失了心神。
“你怎么知道?”脱口而出的向雎下意识地反手抓住了老者,却不想老者已疼的晕了过去。
焦急万分的向雎二话不说,对着老者手臂上的伤口就吮吸起来,毒液未蔓延之际,尽数被她吸在了嘴里。
“姑娘,别吸了,快吐出来!你要吐出来!”小银焦急地从袖子里哧溜就滑了出来,嘶嘶向前就要阻隔开向雎的嘴唇,可终究是晚了,向雎已将毒血尽数咽下。
“向姑娘,你怎么在这里?”气喘吁吁奔来的竹青正巧看到嘴角流血的向雎缓缓抬起头,那一抹血竟映衬着向雎的脸色愈发苍白无力。
隐于草丛中的小银匆匆溜回了袖口里,竹青踉跄着奔下,看清眼前一幕时,他整个人震惊地险些摔到在地。
“莫紧张,我已将毒血吐出,无事。”向雎极尽全力地平稳着声音,顺带仰头扯了扯嘴角。
下一刻,就算向雎再怎么强撑,终究还是晕沉着往后倒去,竹青甩了背篓跨步上前将她揽在了怀里,此刻再多的自责与难受也无用,忍住怒火的竹青背着向雎就往山下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