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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母亲的病 ...

  •   1.母亲的病
      自我记事起,母亲便病着。
      父亲在城外做官,一年难得回府几次,年节团聚时,他去母亲病榻前坐一坐,两人默默无语时居多,最后父亲总要交代一声“小心身体”,便就出去了。在家不过三五日,看望母亲也只这样一次而已。
      我九岁时,母亲终于病故了。她这样辛苦挨了九年,逝时形销骨立。我听她的贴身婢女双螺姑姑说起,母亲嫁进沈府时是锦汝城方圆百里闻名的美人儿。母亲闺名姚雪盈,父亲姓沈,字子修。沈姚两家世交甚厚,两人是指腹为婚的姻缘,也是青梅竹马的佳偶。
      母亲临终时,问父亲道:“把我也葬在清凉岗上好么?”
      父亲摇一摇头。
      我看见一滴泪珠自母亲眼角滚落。
      “你不原谅我是么?”
      父亲又摇一摇头。始终不曾看过母亲一眼。
      母亲死时没有阖上眼睛。

      母亲下葬,双螺姑姑哭得很伤心。我看她抽噎得几乎要昏厥过去,反而是自己有些无动于衷的冷漠。也许妈妈病了太久,从我知道人事起就晓得这一日迟早要到来,做了多年的准备,临到头也就不那么难挨了。
      三年后,父亲南下赈灾途中染上霍乱,医药无方,两天功夫就撒手人寰。沈府奴仆都是忠义之后,我还年少,他们打理父亲一切身后事,父亲有几位同朝为官的挚友,从此后照顾我的起居学业。双螺姑姑一直服侍少主人到我自己也娶妻生子,做了一方小吏。
      清明节扫墓,父亲的墓冢照他遗愿修在清凉岗上,母亲的则在山下。与父亲毗邻的一座墓冢属于白姓女子,双螺姑姑说这个白流岚当年是勾栏中人。
      我曾去凤翔里走了一趟。白流岚确有其人,病逝在十几年前。传闻她与城中贵介邂逅相交,甚至谈婚论嫁,但到底始乱终弃,在那负心人结亲之夜,含恨而亡。
      十几年前洞房花烛之夜,沈府新妇独守空房,临窗的红烛燃到天明。关于这事的猜疑窃语,连我在长大后也听闻了。那日之后,两人多年无语,母亲既有身孕,产下男孩,父亲便上书请命远调,多年不归家门。
      又一年春天,我有了第二个女儿。大女儿呀呀学语,唤双螺姑姑叫婆婆。婆婆卧在病榻,数日而过。
      往事云烟,该了却了吧。
      我走到床边坐下。
      双螺抬起混浊了的眼看一看我。
      “我咽了气,往事也就跟着我下土了,何必自寻烦恼?”
      “不会烦恼的,姑姑,我只当它是个故事罢了。”
      双螺盯着我,眯缝的眼睛张了张,哑声笑了。
      “你倒是个奇怪的孩子呢,当日小姐下葬也没哭一句。”
      我也笑了笑。
      “姑姑哭出来心里舒服些,我到今日听了这故事,心里也就舒服了。”
      双螺垂眼不再看我。
      半晌长长叹息一声。
      “这要从何说起?”
      我脱口回答:“从白流岚说起吧。”
      双螺浑身哆嗦一下,眼神流露畏怯之色。
      “少爷……知道多少?”
      我摇摇头:“除了白流岚三个字,什么都不知道。”
      双螺的神情明显的告诉我她不相信。
      “你……去过凤翔里了?是不是!”
      低沉嘶哑的声音听入耳居然有尖锐的刺痛。她盯紧我面颊,眼睛亮得不像个垂死的老人。
      我只得点点头。
      双螺哑着嗓子叫一声,双手覆在脸上,汩汩泪水自指缝中渗出来。
      “姑姑!”我的嗓子也哑了,焦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事?白流岚住的园子早荒废了,没有一个人肯说当年事,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双螺捂着脸簌簌发抖,过了许久,终于安静下来,手仍覆在脸上,身子往床里斜斜倾倒。
      我吃了一惊,忙拨开她手。干枯瘦黄的一张脸上双目半阖了,还有几滴泪水挂在腮边,口鼻中的气息却已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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