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舞兰陵》苏木落

33、行宫遇故人

　　四周迷漫的都是咸腻的沙砾，灌入口鼻，堵塞得我呼吸难畅，想要吐出来却发不出任何戾气，全身就像被绳索困锢住无法挣脱，血液仿佛凝滞不再向前流动，身体好似被灌进太多泥沙而分外沉重。
　　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沉睡，又将沉溺到哪里，但我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一直沉溺下去。烟火之外的白山村还是那么安静，奶奶的面容还是那么苍老却又严厉，那些药花药草没有了我的糟蹋都长了许多高了。我记得阿怪还欠我一顿山珍海味，我还没来得及吃，我还有一个叫姿娥的痨疾患者等着我医治。
　　还有，我还要见一个人，那人有星辰点的眼眸，裁月剑的眉，柔美的面容，洞箫般的嗓音。
　　我不能这么沉溺下去，我必须要浮上水面。
　　抱着这样的念想，我努力地在黑暗里找寻方向，最后终于抓住了一根绳索，我不断往上游去，终于看见了光明。
　　“天女醒了，天女醒了。”听到一阵吵杂的呼唤，我动了动眼珠子。
　　牡丹缎织的蜀绣被，雕刻精细的水晶床，清浅飘逸的千纱帐，幽幽飘散的檀花香。
　　我转了转眼珠子，感情我来的地方不是地狱，而是九重天？
　　上辈子我有积善过多么，细细回想了一番，好似没有。
　　待我一番思索完毕，身旁早已有一位目光炯炯者瞧着我的脸盯着。
　　“转完了么？”一位俊美的翩翩少年指了指我的眼珠子。
　　我打量着他，嘿，皮肤甚好，目光甚有神，眉毛甚浓厚，轮廓甚分明，身材甚匀称，衣着甚华贵，嗯，整体甚眼熟。
　　“你是谁来着”我摸索着我入世以来仅有的那芝麻点大的记忆，顿时一张黑乎乎的冰山脸放大到我面前。“啊啊啊啊啊，阿怪！”
　　他面色有些难看，冰山一样的脸死死盯着我，“天女好记性。”
　　“阿怪我就知道，你武功好，一定可以逃出贼人之手。”我试探性地拍了拍马屁，然后见他脸色的变化。
　　他不答我，面不改色，只撤身探了探我的额头，道，“烧已退了，吃点东西。”
　　惜字如金的这位主子给我端过来一碗燕窝粥，虽我受宠若惊，却只好嫌弃地瘪瘪嘴。
　　这燕窝，在我们白山遍地都是，我奶奶曾逼我喝了十年的燕窝粥，说是什么补品，我看我是被补多了才到了今日的境界，是故让我在黄河泥沙里洗礼一场后一睁眼就给我喝这个，我可不欢喜了。
　　忆起跳黄河这事，我还是挺心有余悸，道，“我不是应该在黄河里么？这是哪里？”
　　“大周御前侍卫冒死将你捞了起来，此处为大周行宫。”阿怪背着手，一脸淡寡之色。
　　“大，周，行，宫？”谁能理解此刻我的心情，我千方百计要摆脱那位能折腾的大周皇帝，甚至可是想到了以身殉国的招数，竟然还能被他一把从黄河里捞出来了，好端端地给摆在了大周行宫。“阿怪，帮我逃走，快，快快。”
　　我说罢拉着阿怪宽大的袖子下了床，他一把按住我，“我为什么要帮你？”
　　“你不是那大周皇帝的小太监么，我还救过你的命，让你能回到你亲爱的皇帝主子身边，你就看在这点，且让我殉国去吧！”我疑惑得看着他，十分沉重道。
　　“我不是”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煞是难看。
　　我突然想到了事情的机理所在，刚刚见他穿戴如此华贵我还尚有些怀疑，此刻见他如此这般难以启齿，我茅塞顿开，原来他，啧啧，是个男宠。
　　“其实吧，我并未有对你身份有半点歧视，你也不用介怀，我们今后还是自自然得处之，我待你如一，嘿嘿，阿怪，你也就不该不帮我了。”我拍了拍他的肩，他身形一僵。
　　一种试探又带有警戒的眼神望着我，“你知道，我的身份了？”
　　“嘿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嘛。”我还是比较聪明地避免了敏感词汇，我知他这类人最好面子这种东西，若是在他面前活生生的讲出让他自己都难以启齿的“男宠”二字，估计我不但出不了这茫茫大周行宫，怕出这个门都是难事。
　　他神色顿时有些暗淡，转过身去不看我。半晌之后，才又转过身来，“我原以为你略有些痴傻，没料到你骨子里原也隐着一股聪慧。”
　　我自是点头称是，见他夸奖了我，我又不免安慰他一句，“夜夜侍寝的话，还是多注意身体要紧。”
　　说完这话我确实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怎么，吃醋了？”他斜瞰我一眼，我倒退了三步。
　　实在对不住兄台，在下没那个嗜好。
　　“放心，我也仅去过皇后那里几次。”他走进我一把搂住我的腰，什么境况来着？他竟和皇后暗通款曲了几次，这可了不得。
　　“我听说私通之罪甚重，你且小心，莫要被那老能瞎折腾的周主给发现了。”我悄无声息地挣脱了他，语重心长道。“我要逃走的原因，主要是作为朋友，我不好意思和你争宠。”
　　他脸上又是一阵青一阵白，甚是难看。略半晌后，他叹了一口气，道，“是我高估你了。”
　　“走吧，帮朋友一个忙。”我扯了下他的袍子，趴在木格子窗上往外面瞧，乖乖，重兵把守啊，来来往往的尽是些带刀侍卫。
　　我被吓得退了两步，指了指外面，颇为无奈。他伸手扶住我的双肩，我很尴尬地别开，他也没有再靠近我，听得我腹中一阵饥肠辘辘的叫唤，道，“饿了，要不，我们去御膳房偷吃？”
　　我被这一句话差点当场给震得晕厥过去。
　　御膳房偷东西甚是顺利，一路上我们猫着腰走过行宫回廊，竟然没有侍卫巡逻，感情他们都组团打盹去了？
　　来到御膳房，我便拉着阿怪蹲在灶炉旁，伸出手偷了一个桂花糕点，把糕点掰成两半，
　　塞了一半给阿怪，自己狼吞虎咽地一口给塞了嘴里。
　　“世间我只见过你一人，有这般吃相。”他斯斯文文地咬了一小口桂花糕，似乎又想补充点什么，含着糕点道，“包括男子。”
　　我剜他一眼，把他手中的桂花糕抢过手中毫不留情地全都塞到了他的嘴里。
　　睚眦必报，向来是本天女的美德之一。